江山沉璧

　　夜色已晚，姜妈妈在主屋的廊下来回踱着步，目光时不时看向院子门口，心里焦急不已。

　　融冰站在主屋门口，一直没看到大都督和殿下出现，她心里也有些担心。

　　见姜妈妈急得不行，融冰对身边的阿战道：“阿战，要不你去书房看看吧，大都督和夫人怎么还没过来？”

　　阿战怀里抱着剑，正靠在门口的柱子上，听见融冰这话，他耸了耸肩，表示不用担心。

　　姜妈妈也走过来：“阿战啊，你去看看吧，莫不是真出什么事了吧？”

　　阿战有些无奈，心想有大都督在，怎么可能出事？

　　但架不住两人坚持，阿战只得妥协，他刚站直身子，忽然听见姜妈妈惊呼一声：“老天爷哟，可算来了！”

　　姜妈妈急忙往院子门口走，融冰一见也跟上去，还没走几步，前面的姜妈妈忽然停下了脚步。

　　不远处，廊下灯火通明，风吹动海棠树叶簌簌摇摆，灯下门口处，两道身影并肩而行，朝着主屋走来。

　　融冰站在原地，看见他们大都督换了身常服，神色不同于往日的冷漠，似乎温和不少，唇边甚至带着似有似无的笑意。

　　而他们殿下正低着头，看不清楚神色。

　　阿战站在最后，看见二人过来，他也没想太多，上前准备行礼。

　　手刚举起来，他的目光扫见大都督和夫人交握的手时，他瞬间愣住了。

　　他们大都督，竟然和夫人拉着手？！

　　姜妈妈和融冰早已呆住了，阿战也瞪大眼睛，直到二人走到近处，沉璧见几人呆若木鸡，轻声咳了一下，几人才回过神来。

　　融冰连忙扯了扯姜妈妈的衣角，又拽下阿战举着不动的胳膊，带着几人行礼道：“奴婢恭迎大都督回府。”

　　姜妈妈和阿战回过神，一同低下头行礼。

　　他们大都督似乎心情很好，扫了几人一眼，也没说什么，转身进了主屋。

　　沉璧被季尧拉进去，进门前，她回头给融冰递了个眼神，融冰一见，赶紧让人将做好的晚膳端上来。

　　沉璧心里很疑惑，甚至说，她有些害怕。

　　见季尧稳稳当当地坐在她对面，拿着筷子安静地吃着饭，和上一世在书房坐了半宿、神色落寞的模样比起来，简直判若两人。

　　这……究竟是她出了问题，还是季尧出了问题？

　　本来她连对策都想好了，若是季尧和上一世一样，一回府就跑到书房里坐着，她就直接把人拉到主屋，逼着他吃饭休息，绝不会再让他一个人坐那么久。

　　而且，她也很想问问季尧，他手里的画轴到底是从哪儿来的？上面究竟画了什么？

　　为何能让他这么难过？

　　可是如今，连发生都没有发生过的事，她又该从何问起呢？

　　外面天色渐沉，院子里掌上灯，桌上的剩菜残羹被丫鬟们撤下。

　　沉璧坐在窗下，看着对面慢悠悠倒茶的季尧，自始至终，她还是一句话也没憋出来。

　　季尧放下茶壶，将倒好的茶杯，推到沉璧的面前，抬头看向她。

　　“有话就说。”

　　被人看穿心思，沉璧眨了几下眼睛，接过茶杯，嘴硬道：“我没什么要说的。”

　　“是吗？”

　　季尧喝了一口茶，目光淡然地看向她：“那我回书房了。”

　　说完，见季尧就要起身，沉璧只好拉住他。

　　“别别，我还真有一个问题……”

　　见季尧重新坐回去，嘴角还带着笑意，沉璧纠结半天，只能试探着问道：

　　“你有没有什么想过，比如……我是说比如，明日，你想要去哪里之类的？”

　　她小心翼翼地观察着季尧的神色，见季尧握着茶杯，靠着身后的椅背，挑眉看向她：“你想出去？”

　　“不是我……我是说你。”

　　沉璧坐直身子，眼神带着几分探究：“你就没有什么想去的地方吗？”

　　听完这话，季尧盯着她没动，神色依旧没什么变化，沉璧看在眼里，心里越发失落。

　　看来上一世的事情，真的不会发生了。

　　她本来还期待着，到了十一月，季尧带她写完合婚庚帖之后，这人对她的态度也能变一变，最起码别再像这样防着她了。

　　沉璧垂下眼眸，茶杯被她越攥越紧。

　　果然，还是她想多了。

　　忽然，她的手腕被人捉住。

　　“手怎么了？”

　　看见手指上面清晰可见的针孔，沉璧抽回手，若无其事地道了句：“没事。”

　　说完，沉璧把手收进袖中，不再让他看。

　　“你又缝东西了？”

　　沉璧一愣，抬起头，见季尧拧着眉头，轻易地识破了她做过什么。

　　“需要什么，让人去买就是，何必你亲自动手？”

　　沉璧刚想解释，但是话到嘴边，又收了回去。

　　她能怎么解释？说这不是一般的东西，是你的礼物……

　　况且，其实她也很担心，怕自己做的东西入不得他的眼，被他嫌弃。

　　到时候，她确实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见沉璧垂着脑袋，半天都没说话，也没搭理他，模样看着有些失落。

　　季尧靠着椅背，看了她半晌。

　　“明天出去吧。”

　　听见这话，沉璧立即抬起头，眼睛都亮了起来：“去哪儿？”

　　季尧看着她这副模样，扯了下嘴角，淡笑着问她：“你想去哪儿？”

　　沉璧咬着唇想了一会儿，试探着问道：“要不……去灵隐寺拜佛？”

　　话音落下，季尧刚拿起茶杯，他的手瞬间顿了一下，举到唇边的茶杯停住，半晌才被他放下。

　　季尧抬起眼眸，看向沉璧：“你想去就去。”

　　沉璧心里瞬间漫上喜悦，嘴角怎么都压不下来，她扶着桌子站起来，故作镇定地说道：“那我让姜妈妈安排一下明日的事。”

　　说完，她起身朝门口走去，脚步却越走越快。

　　季尧看着她的身影消失在门口，他握紧手里的茶杯，眼眸却渐渐深沉下来。

　　还剩一年。

　　留给他的时间不多了。

　　若是她能像之前一样，一直躲着自己也好，他反倒觉得安心，也没有那么多顾忌。

　　可是，如今这般……

　　也不知道他这么做，究竟是对是错。

　　忽然，门口传来了沉璧的声音——

　　“季尧，你这几日在主屋住吧。”

　　季尧抬起头，发现已经走出去的沉璧，不知什么时候又回来了，正站在门口看着他。

　　对上他的目光，沉璧有些不自然地摸了下耳朵：“你身上有伤，书房那边，我今天看着有点挤，你住那边也不方便，不如搬来主屋，我还能照顾你。”

　　季尧皱起眉头，心想屁大点的伤，算得上什么，哪里还用人照顾了？

　　拒绝的话已经到嘴边，季尧刚要开口，却又硬生生停了下来。

　　门口灯光昏暗，沉璧的眼睛却亮晶晶的，似乎带着几分期许。

　　她似乎有些紧张，轻咬着下唇，脸庞的红晕更衬得肤若凝脂，落在他眼里时，勾得他心头一颤。

　　季尧鬼使神差地应了句：“好。”

　　然后，他看见沉璧笑了，却又努力抑住嘴角，脸上的红一直蔓延到耳根。

　　她看了季尧一眼，又移开目光，转身走出门了。

　　季尧半天没动，手里的茶水一点一点冷了下来。

　　门外灯火的影子微晃，屋内安静如斯。

　　半晌，他低声唤了句：“阿战。”

　　沉璧回来的时候，床榻已经被丫鬟铺好了。

　　屋里没有季尧的影子，后间传来水声，想来是在洗漱。

　　沉璧突然感觉心跳的有些快，她伸手按住胸口，心道，她是为了照顾季尧，别想那些有的没的，不要胡思乱想……

　　她用力揉了揉发红的脸庞，努力让自己冷静下来。

　　视线一转，看见窗下的椅子上搭着季尧的衣服，沉璧下意识走上前，想帮他整理一下。

　　没成想，刚起拿起衣服，轻抖了一下，却飘落下来一封信。

　　沉璧俯身捡起来，信封被翻过来的瞬间，她瞳孔顿时一缩。

　　信封上金灿灿的金黄印章，晃得她有些眩晕。

　　她扶住身边的椅子，好不容易才站住身子。

　　手有些发抖，她捏着那封信看了半天，不知道该不该打开看看。

　　听着后间的水声不断，估计季尧一时半会出不来，沉璧想了又想，还是咬紧牙关，抖着手打开了信封。

　　信纸被展开，上面只有寥寥数字，是她再熟悉不过的字体。

　　“幽州旧邸一叙。”

　　沉璧愣住了。

　　幽州？旧邸？

　　李景成来北境了？

　　他为什么要见季尧？又为何要去幽州见面？

　　难道这几日季尧出门巡查，其实是去见他了？

　　沉璧的手抖个不停，后间的水声戛然而止，她回过神，连忙把信重新塞回信封里。

　　季尧擦着湿发、从后间出来的时候，榻上的床帐已经被放下，里侧躺着一个娇小的身影，正背对着他，像是已经睡熟了。

　　他没多想，随意擦了几下头发，就把灯熄了。

　　躺下的时候，他听着身边人平稳的呼吸声，心里不禁苦笑。

　　这种情形下，她还能睡着，真是……

　　他无奈翻了个身，眼前她的背影隐隐绰绰的，似乎和记忆中的人影重合，他默默注视着，目光怎么也移不开。

　　月色朦胧，寂静如斯，沉璧背对着季尧，毫无半点睡意。

　　脑中各种纷乱的想法，几乎将她整个人吞没。

　　这一夜，两个人不约而同地失眠了。

　　天刚蒙蒙亮的时候，沉璧听见季尧起身，于是也没再躺着，跟着一起收拾洗漱。

　　既然是上山拜佛，也不能太过张扬，沉璧穿上一件青白色锦袍，披着月白色的披风，头上玉簪挽作了妇人髻，看着简单素气，却还是掩不住身上的矜贵气质。

　　季尧也换上一件墨色常服，头上带着玉冠，腰间的佩刀却始终没摘下。

　　出门的时候，沉璧还指着他腰间的刀：“上山拜佛，带着它不好吧。”

　　季尧笑了笑，没说什么，扶着她坐上马车。

　　这次出门，因为有季尧在，沉璧也没带着融冰。

　　上马车的时候，她看见府外整齐列队不少黑衣士兵，将轿子紧紧围在中央，而阿战和宗桓却没在队伍里。

　　她没多想，径自坐上马车，很快，马车就稳稳当当地行驶起来。

　　沉璧刚脱下披风放在旁边，窗户的小帘子就被一根马鞭挑起来。

　　她转过头，看见季尧骑着马，跟在马车旁边，正低头看向她。

　　“有事？”

　　季尧拿出一个小瓷瓶，递给了她。

　　沉璧接过来，有些疑惑：“这是什么？”

　　“抹手上，好得快些。”

　　沉璧愣住了，半天才反应过来，他说的是自己手上的伤。

　　她看着自己手指上的针孔，笑得有些无奈：“不用，小伤而已，都快好了。”

　　“那也抹上。”

　　季尧侧头看她：“以后别缝了。”

　　说完，帘子又被放下。

　　沉璧抱着药，心想怪不得昨晚给他上药的时候，他看自己的眼神那么无奈。

　　原来是这种感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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