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准装乖

　　荷花池。许崇野第一次听见这个名字的时候，以为这是根据《孽子》里的莲花池改的名儿，觉得有趣，愣头青似的往里冲。

　　那时候“山野”才刚开，许崇野远没有现在的城府和世故，被里面的场面吓得不轻，之后再也没踏足过。

　　没想到还是家连锁gay吧，大老远的清杭也有。

　　这些阴影是不能对许慎说的，他硬着头皮问，硬着头皮跟，心里却大概明白了许慎的目的。

　　他今晚的言行已经远远超出了一个孤儿院小孩儿所应该拥有的思想深度，这使得本就疑点重重的许崇野的乖巧更为不可信赖，如果不是这样，许慎不会带他去这样纸醉金迷的销金窟。

　　如他所想，许慎也在报出这个地名后瞥了他一眼。

　　许崇野那句“这是什么地方”并不能打消许慎的疑虑，他好整以暇地应了句“待会儿就知道了”，就没再开过口。

　　车停在街道的尽头，虽然是尽头，但比路口还亮堂百倍，门口的霓虹灯从一楼直冲云霄，巨大的水柱从天而降落在翡翠的荷叶上，精准地力度使得没有一滴水珠落出池外，配色全是金白的奢靡之气，招牌是潇洒的“荷花池”三个字，黑金的色调显得雍容华贵，完全没有白老笔下“莲花池”的阴暗隐秘和落魄。

　　门口的人来来往往衣着华贵，许慎和许崇野是难得的怪人。

　　“哥哥......”

　　“跟我走吧。”许慎打断他的犹豫，而后牵起了对方手腕。

　　荷花池的客人虽然大多都不缺钱，但人品并非是钱财能够衡量的，许慎要跟许崇野辩，要教他道理，却并不是要让他身处险境。

　　许崇野一愣，手腕下意识松软，劲儿都不敢使，乖巧得没边儿了。

　　许慎看了他一眼，刚要牵着他往里走，手心的腕骨忽然动了动。

　　他的脚步顿滞，又转眼恢复如常，好似没察觉手心里那块不安分的腕骨，默许对方的得寸进尺。

　　到了门口时，两人的手掌已经紧紧贴合，许慎的余光掠过许崇野的眼睛，将对方眼底的庆幸一览无余。

　　手心相贴，比坚硬咯人的腕骨握着要舒服得多，许慎忽的笑了声。

　　许崇野蓦地紧张起来，愣愣地看着许慎。

　　“小崽儿吗？”许慎食指在许崇野的手背点了点，“得牵着？”

　　许崇野轻声：“我头回来这儿，怕生。”

　　许慎眉毛都扬了起来。

　　许崇野撇开脸，把羞赧的神色藏在夜色里，随即藏匿起的还有嘴角得逞的笑。

　　而此时，他的侧脸正被悄无声息地收录在巷尾黑暗处的相机中，快门不停闪动，不动声色地记录着一切。

　　暗流涌动，两人毫无察觉，说话间，里面已经有人走出来迎接。

　　“两位。”许慎递了张卡出去，“27层单独开个包。”

　　这是这里的黑话，荷花池上下三十来层，一层是大厅，再往上走就得分级了，每上一层踏的都是金币堆，低级的有大厅开放型的酒吧，高级的就是开包，单独的包间里想怎么都行，所有工具一应俱全，要人还是要玩具都是一个电话的事。

　　“好的。”执事手脚麻利刷了卡，“我带您去。”

　　“不用。”

　　执事的眼神在两人紧握的手上一掠而过，随即了然地笑起来：“好的。”

　　一包一梯，是绝对的私密与安全，没有任何被拍的可能性，尽管如此，许慎还是没有摘下口罩。

　　包间内的灯光与暖气早就被打开，门在身后关上，许崇野才“哇”了声：“好高级。”

　　许慎被他逗乐，片刻后又摇摇头：“你不会喜欢这样的高级。”

　　许崇野不解地看向他，许慎却没解释，径直打开了包间正中央的投影。

　　——是监控。

　　荷花池是一个绝对的销金窟，这就意味着在这儿没有权势也不分地位，只认钱，钱给得多，就往上走两层，钱给得少，就往下去两层，而最下面的酒吧也是最低的入场券，那里的犬马声色都显得低俗糜烂，人的欲望赤/裸/裸地被示于人前，在监控画面里不停地晃动。

　　许崇野不缺钱，也没多爱钱，此刻却深切感受到了金钱的作用，金钱让他们身处高楼，睥睨般地俯瞰着监控里最原始最不耻的欲望。

　　而对方赤身裸体，在金钱下被取笑鄙夷，被一览无余。

　　许慎清心寡欲惯了，连自我纾解都鲜少，看这些画面更是没什么反应，只是一昧地观察许崇野。

　　“哥哥......”许崇野终于要开口，许慎却比了个手势，让他等等。

　　平板的屏幕亮得刺眼，许慎在上面点了两下，投屏的画面一转，变成了一排站着的牛郎。

　　类型多样，品种繁多，任君挑选。

　　许崇野脑中瞬间蹦出了这十二个大字。

　　并非他想贬低人，只是他们脸上的笑容太假又太奉承，瞧不见尘埃里的痛苦，只有迫切与欢愉。

　　“哥哥......”许崇野的声音好似告饶。

　　许慎终于放过他的眼睛，关了投屏。

　　头顶上的灯依旧是正常的明黄色，不暧昧不幽暗，左右两边的桐木柜里满满当当的情/趣/用品，两人视而不见，面上的神色都一如往常。

　　狎昵的气氛都藏在暗里，许慎正色却温柔：“知道为什么带你来吗？”

　　“能猜到一点。”许崇野很乖。

　　“说说。”

　　“说不出。”许崇野很诚实，“只可意会。”

　　许慎乐了：“刚刚不是挺能说？”

　　“现在不能了。现在听哥哥说。”

　　许慎看着许崇野低眉顺眼的样子好笑：“装什么乖。”

　　“没装。”许崇野眨眨眼，“真乖。”

　　气氛稍微松快了些，许慎的语气也不再那么严肃，叹口气：“阿野。”

　　许崇野低低地“嗯”了声。

　　“你说的那些很美好。”许慎说，“挺理想的一个乌托邦，但这个世界上不是仅凭热血和一个‘理’字就能战胜一切的。这些人，和那些借着身体上位的人并没有什么不同，这场交易伴随欲望而生，除非人死，否则不是人力可平。”

　　许崇野安静地听着。

　　“解决一个王晨涛，还会有千千万万个王晨涛，他们有些是阴沟里的老鼠，有些是披着鼠皮的虎，你要怎么办？”

　　“这条小鱼在乎的故事是童话，实际上你什么都不能改变。”

　　“但是——”许崇野嗫喏，“能解决一个是一个不是么......”

　　“不是。”许慎斩钉截铁，“你要相信蝴蝶效应，解决完了呢？斩草不除根，你以为事情会就此停歇么？”

　　许崇野听明白了。

　　他在说理想，说美好，说意义无限，许慎却在说自私，说邪恶，说懵然无知。

　　大价钱花下去，两人却仅仅只是说了这么几句话，包间内安静下来，沉默半晌，许慎才开口：“走吧。”

　　回去的时候两人的手依旧牵着，但掌心里的温度却远不如来时的温热，许慎暗自叹口气，对少年的执拗无可奈何。

　　沉默是今晚的主旋律，金碧辉煌的前厅像个巨大的火柴盒，燃着的火柴轰轰烈烈，嘶呼作吼的欲望在这里焚烧，又在这里重生，从无断绝。

　　离开黢黑的巷子，车终于驶向灯火通明的街道，许慎扭头看向许崇野，对方黑得纯粹的瞳孔里闪过无数路牌与霓虹灯光，纸醉金迷与光怪陆离在他的眼中交织闪烁，紧绷的侧脸偏执又固执。

　　许慎太懂许崇野此时的心情，两年前，对方奋不顾身救下自己时，他的心情也如此时的对方一般，动荡而不可置信，二十多年坚信的世界观就此被摧毁彻底。

　　所以他没说话，也不打扰，这是他的报复。

　　只是——

　　许慎看着两人早就应该松开却仍然牵着的手，叹口气。

　　这也是他的安抚与纵容。

　　回去的时候，许崇野在56楼电梯口，问许慎今晚能不能跟他住一起。

　　少年人大开眼界，心神动荡，不敢一个人待着，迫切需要抓住些什么来依靠和凭借，许慎应下来，两人却在许慎的房门前被方视的助理拦下。

　　“许老师，我家方老师想问问您现在方便吗？他想邀您去研读剧本，也是有几个问题想跟您探讨。”

　　好大的腕，许崇野皱眉，许慎是男一，方视只不过是男二，要研读还是要探讨都不该是让许慎挪步。

　　况且现在已经是深夜。

　　许慎显然也发现这个时间的不合理性，刚要出声拒绝，余光却瞥见许崇野紧锁的眉。

　　方视请人的时间凑巧，节骨眼上，任谁都不能不多想，尽管两人都知道方视是个有对象的，可深夜邀约，必是醉翁，方视意不在此，许崇野再单纯也明白。

　　可惜方视这种蠢货在许慎眼里是不够看的，况且这种时候，给许崇野一点冷静的时间也很是必要，他点点头：“好。”

　　“我也要去！”许崇野突然出声，“我是方老师替身，一起没问题吧？”

　　助理面露难色，刚要开口，电梯忽的“叮”了一声，里面走出来个黑衣人。

　　“许老师，我家先生有请。”

该作者现在暂无推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