宠婢娇蛮

　　夜幕低垂，宁妤拢着外衫坐在窗前。烛光将她的倩影照映在地上，她手里攥着珠钗，拉下衣袖露出一截皓腕。

　　沈芜手下的嬷嬷教训人的手段十分狠辣，若非她回房后仔细检查，定然难以发现肌肤上留下了细不可见的针扎痕迹。

　　等过两日陆淮回了府，恐怕这些痕迹也消失殆尽。她若再想凭此在陆淮面前诉苦，恐怕也难以令人相信。

　　只是若要她将这次受的折磨就这样白白咽下，宁妤也是断然不肯的。

　　既然白日里她硬生生受了这些罪，那不如她再推波助澜一番，也好让陆淮印象深刻。

　　思及此，宁妤捏紧手中的金钗，深吸了一口气，咬牙闭上眼，闷声就往自己的手臂划去。

　　一道道或深或浅的红痕在藕臂上显现，鲜血将宁妤的手帕慢慢浸红。

　　身体上的伤口再狰狞再疼，都比不过澄园的可怕。

　　从前陆景欺她辱她，因她貌美而想轻薄于她；如今沈芜怨她恨她，因她得陆淮垂爱而想作践于她。

　　与其继续被动等待旁人的欺凌，不如趁此抓住机会。既然表小姐喜欢世子，那她就要让世子对她更为怜爱。

　　一想到沈芜将来或被她气得跳脚的模样，宁妤心中只觉得痛快。

　　“阿妤怎么还没睡觉呀？”

　　一阵敲门声在寂静夜色中突兀地响起。

　　秋言早就得知沈芜午后罚了宁妤一顿，正想赶着来瞧瞧她的惨状。她半夜里发现宁妤的房间里还有烛光传了出来，立即走上前问着。

　　“马上就睡了。”宁妤强忍着手臂伤口传来的痛感，小声回着话。

　　房间里传出来的声音极为微弱，一听便知其人此刻必然痛苦不堪。秋言唇角不自觉勾起，面上仍假意关怀道：“白日里表小姐将你留下，听说是又教了妹妹许多府里的规矩。”

　　秋言佯装同情，长叹一声，“阿妤来府里也有些时日了，想来规矩也都学得差不多了。不过既然是表小姐亲自指点，想必阿妤也是受益匪浅的吧。改日阿妤若是得了空，也要好好教教我呀，这样我们才能在世子爷身前伺候得更好，阿妤你说是不是呀？”

　　宁妤暗地里冷笑一声，她何尝听不出秋言话里的讥讽，只是和她再多费唇舌也毫无意义。如今最为要紧的，是要得到世子爷的垂怜。

　　只有陆淮越看重她，她才能在国公府里过得更好。

　　房间里没了声响，烛光也骤然熄灭。秋言眼瞧着宁妤不再搭理她，也自觉无趣，扭着腰肢就回了自己的房间。

　　第二日临近傍晚时分，听雪苑门前响起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世子爷回来了！”守门的侍卫扬声叫嚷着，宁妤在房中听到动静，急匆匆赶着前去侍奉。

　　陆淮风尘仆仆地从郊外赶回府，还没来得及喝上一杯热茶，便又被国公爷派来的人叫走。

　　宁妤守着寝屋一直等到了半夜，陆淮这才回了房。

　　“你怎么在这里？”

　　陆淮沐浴更衣后，刚沿着长廊走回自己的寝阁，推开门就瞧见宁妤垂首恭敬地守着，心头有些不解。

　　昨日国公爷借着和京中好友相聚的由头将陆淮一齐带去郊外的宴席赴会，孰料陆淮到了那里才知，这哪里是什么好友重聚，分明是京中各个世家公子小姐相会的地方。

　　前几日国公爷才对他说起娶妻的事，没想到才几日的功夫，这事就立即被安排上了行程。

　　陆淮在落霞谷时还从没去过这样的场合，那宴会上的男男女女或以诗托情，以花表意，让他待得好不自在。

　　他又念及澄园和听雪苑的纠葛，生怕澄园趁机找事，赶紧寻了个理由溜了回来。

　　可惜他前脚刚回府，后脚国公爷也赶了来。二人在书房里待了整整一个下午，国公爷仍不肯放弃为他娶妻的念头。

　　陆淮说得唇干舌燥，暂时没了法子，只能先回了房。

　　宁妤见陆淮回来，将房里的灯又多点了两盏，“回世子爷的话，今夜轮到奴婢守夜。时候不早了，世子爷早些歇息吧。”

　　她拿着一支蜡烛，垂眸恭敬地说着。烛灯燃得很快，烛油不经意地滴落在宁妤白嫩的手背上，灼热的痛感让她不禁低呼一声。

　　“怎么了？”

　　陆淮接过她手里的烛灯，将其放在桌上。随后执起宁妤的柔荑端详起来。

　　细腻白皙的手背上那道被灯油灼烧过的红痕十分明显，陆淮转身从里间小匣子里取出药膏，轻柔地敷在她烫伤的位置。

　　“下次做事小心些。”

　　宁妤的目光落在陆淮身上，看着眼前这个为她仔细上药的人，宁妤心中软成一片。

　　“哎呀——”眼见陆淮替她上完了药，刚准备让她下去好生歇息，宁妤先一步捂着手腕，佯装难受地惊呼一声。

　　陆淮抬眸瞟了她一眼，宁妤捂着手往后退了几步。陆淮察觉到不对劲，强硬道：“伸出来看看。”

　　宁妤不敢抬头看他，只能默默将自己的粉白色衣袖往手腕后扯了两分。

　　借着室内昏暗的烛光，他不难看见，那本该无瑕的皓腕上伤痕累累，细长而狰狞的伤口从手腕一路蜿蜒向内，显得触目惊心。

　　“这是谁做的？”陆淮一双眸子盯着宁妤的脸，不放过她任何一个表情。

　　宁妤心中发虚，贝齿轻咬着下唇，懦懦地解释：“不关旁人的事，是奴婢不小心划伤的。”

　　有时候越是想要掩饰，反而越容易被发现真相。

　　宁妤心知，她并不需要将沈芜当日对她的折磨直接宣之于口。这赤裸裸的伤口摆在陆淮面前，他只消看一眼，便能明白一切。

　　沈芜既然存心不愿让陆淮发现，那她就偏要让陆淮知道自己曾受过怎样的对待。

　　这样做也是为了让他知道，只要他陆淮不在自己身边，澄园里的人就没一个会轻易放过她。

　　男人自小便想做英雄，更何况是陆淮这样在江湖中长大的男子。

　　陆淮一直冷着脸，心中不知为何有些烦闷难以疏解。

　　他抿着唇，目光不自觉就落在了宁妤布满伤痕的手臂上。

　　宁妤在府中过得如履薄冰，这是他自回府将她救下后，便了然于心的事。

　　他昨日离了府，今日就快马加鞭赶了回来。没想到就这一晚的光景，竟还是让她被旁人欺负了去。

　　陆淮越想便越觉得懊恼，立即起身就要往外走。

　　宁妤眼疾手快地将他的衣袖一角拉住，陆淮察觉到阻意，停下脚步回身望去。

　　“世子爷这么晚了要去何处？”

　　何处？自然是澄园……

　　陆淮张了张口，余光瞥了眼窗外的天色，却没说出口。

　　宁妤蹙着眉，似有不安道：“若是世子爷要为奴婢讨回公道，那还是不去为好……”

　　陆淮听了她这句话，语气不自觉染上几分薄怒，“为何不去？既然有人胆敢趁我不在就欺负我房里的丫鬟，我自是应当为你作主的。”

　　热泪充盈着宁妤的眼眶，她微微低下头，晶莹的泪珠就顺着脸颊滑落，“奴婢不过是个卑贱的下人，不值得世子爷这样做。与其为了奴婢和表小姐闹得不快，不如就此作罢。大不了以后奴婢便绕着表小姐走，定不让表小姐瞧着我生厌。”

　　寂静房间里微弱的抽泣声让陆淮有些不知所措。宁妤泪眼朦胧，扯着陆淮的衣袖不肯放他离去。

　　陆淮不忍拂了她的意思，只能轻叹一声，回身继续替她敷起草药。

　　“你这手臂上的伤口太深，明日我让姜昭再替你看看。若是下一次沈芜她还敢这样待你，你定要告诉我，我必定会护你周全。”

　　“奴婢知道了。”宁妤小声应着。

　　不知又过了多久，陆淮放下手里的药瓶，小心翼翼地替宁妤遮好手臂上的伤口。

　　“这几日你的手不能碰水，其他粗重的活我自会让旁人替你做的。你就不用操心这些琐事，安心养着病就好了。”

　　陆淮一边交代着，一边将药瓶放回匣子里。

　　宁妤隔着屏风看向里间颀长的身影，忍不住轻声叫了声：“世子爷……”

　　陆淮闻声回首看着她，等着她继续说下去。

　　宁妤反而朝他扬起笑脸，微微摇了摇头，“无事。”

　　陆淮见她笑得轻松，转而继续收拾着药匣子。

　　宁妤唇边的笑意慢慢淡去，眼神盯着陆淮的背影怔然地若有所思。

　　其实方才那一刻，她心中蓦然涌现出了一个大胆的念头。

　　她还没来得及抓住这个一闪即逝的想法，嘴里就下意识地唤了眼前人一声。

　　她好想去问，却又不能去问。

　　你会一直护我周全吗？

　　这样的问题于她而言大抵只是痴心妄想吧。一个是高高在上的皎皎明月，一个是任人宰割的无名蒲柳。

　　她不过是凭借世子爷对她的几分怜悯侥幸从三公子手中脱了身，又借着这幅容貌和身子与世子爷更亲近几分。

　　可是她说到底，不过就是国公府的一个奴才，也许终其一生都将困守在此处。

　　她与世子爷的云泥之别，又如何才能跨越呢？

　　宁妤越想便越觉得苦闷，心头萦绕的愁思一直难以消散。

　　她似乎无力去改变这样的境地，只能在夹缝中渴求上位者能对她有一丝怜惜，这也许就足够她余生苟活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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