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明未醒时

　　“本周睡眠时间累计22小时47分，其中深度睡眠总共为52分钟，对健康影响较大，建议您谨遵医嘱适当服用安眠药物……”

　　她望着天花板思维迟滞，脑子像灌满了水泥。
　　成年后，深度睡眠这个功能几乎从细胞中被代谢掉了。

　　不过她并不是天生精力旺盛的人，甚至时常因为过量思考，比一般人需要更多的睡眠来恢复精力。
　　但这个过程现在只能借助药物来完成，又总是会因为各种原因停止，有时是工作繁忙故意挤压睡觉时间，有时是阶段性停药防止产生耐药性，有时只是单纯地不想吃。

　　安眠药带来的深度睡眠总是不可控，要么不断梦到以前的事，要么有种已经死透了的错觉。
　　总归不是什么愉快体验。

　　她双目放空在床上躺了会儿，起身，出去倒了杯水喝。
　　回来后没继续躺下，卧室有个飘窗，厚实软垫上铺了一层白色长毛绒毯，放着一个杏色懒人沙发，她盘着腿往上一靠。

　　没戴眼镜，全息投影运转，面前屏幕展开，才发现【未澜五虎大战996小妖精】那个群在她睡着时有了新动态。

　　【司草】：秦雾你这带货能力可以啊，这才多久卫衣销量已经破万了。要不下次发布会你来直播带货吧不露脸也行。
　　【幼儿园园长】：[链接]
　　【司草】：闻屿川？又开始给自己加戏了？

　　等秦雾脑子反应过来，手已经把链接点开了。
　　是闻屿川新发的微博。

　　——@闻屿川：期待新游戏（小狗搓手.jpg）
　　配图是“虚界眼镜”的预售下单记录，一口气买了五台。

　　评论区一团乱麻，有死忠粉占领前排表白的，有路人问恋情的，还有问是不是和未澜达成合作帮忙推广的，以及黑子的各种阴阳怪气和谩骂。
　　闻屿川现在是有点风吹草动都能上热搜，比如目前正高高挂着的#闻屿川 虚界眼镜#，不知道的还以为他成代言人了。

　　群里也很迷茫。
　　【司草】：老沈联系的？他这面子够大啊。
　　【幼儿园园长】：不清楚，你看销量了吗？
　　【司草】：……顶流是有点东西。不过我还是觉得闻屿川和我们八字不合，真要有什么合作的话还是得慎重一点。@野区霸主蓝爸爸

　　沈景澜是一刻钟前刚回复的。
　　【野区霸主蓝爸爸】：我没有啊我都不知道好友列表哪个是他(惊恐.jpg)

　　没人理他，大概是都睡了。
　　秦雾虽然醒了，但也懒得回，关掉后点开另一个跳出消息提醒的对话框。
　　上条消息还是她上周发的。
　　【qw】：我下个月要去趟美国。

　　对方直到一个小时前才回复。
　　【？】：去干嘛？

　　秦雾回：学术峰会。
　　此人一向神出鬼没，她也不指望能很快收到回音，正想关闭对话框，忽然弹出了新消息。

　　【？】：知道了。
　　【？】：我会让人跟着你，你自己小心。

　　秦雾一时间竟然不知道这句到底是关心还是警告。
　　【qw】：哦。
　　【qw】：下次记得早点回消息，不然我还以为你已经死了。
　　【？】：你能不能说点人话？

　　秦雾没回复。
　　行程敲定，她准备等白天再把这个好消息告诉齐教授，现在发消息的话，等他醒来指定要被说道两句。
　　她打了个哈欠，眯着眼，挑了一篇新布置下来的文献开始看。

　　*
　　接下来的日子恢复了往日的平淡紧凑，秦雾一边忙着完成这学期的小论文，一边盯着游戏上线前的最后工作，还要跟进下半年的项目。

　　6月10日，随着第一批“虚界眼镜”陆续到位，《雾月岛：溯洄》正式在PC端和VR端同步上线。不出一周，业内好评如潮，测评和游戏直播在各大平台的热搜榜上居高不下。
　　秦雾觉得沈老板定的这个上线时间很妙，靠着“助力高考，高三学子可享受八折优惠”狠狠收割了一波刚高考完正上蹿下跳的玩家。

　　累计销量突破八百万那天，沈景澜在公司餐厅大摆庆功宴。
　　由于大老板口味刁钻，对吃食要求极高，所以未澜的餐厅也算业界知名，五星级酒店规格，米其林主厨坐镇，傲视群雄。

　　秦雾没去，在学校吃食堂，期间收到了伙伴们从前线发回的报道，着实是热情友好。
　　视频接通，沈景澜嘲讽的话说了一半就被江雨柔一脚踹开，关心道：“你下午有答辩，中午还是要多吃点，不然会低血糖。不过胃刚养好，记得别吃得太杂……”

　　秦雾耐心听她絮叨，把面前清汤寡水的一荤一素给她看，脸上写满乖顺：“放心，我有数。”
　　“有数？”半张脸挤进屏幕的唐叡冷笑，“那是谁把自己饿了一天一夜差点住院的？”
　　秦雾：……

　　这纯属是个意外。
　　她那篇小论文在齐教授的吹毛求疵下反反复复修整了五次，调完的模型却怎么也达不到预期。老齐看了之后表示这点数据误差在合理范围内，可以接受，秦雾却还想优化一下。
　　她把自己关在家里改论文，结果太投入，又嫌薇尔丹蒂吵把它关掉了,然后就忘了吃饭，胃病复发。
　　好消息是这次不算严重，挂两天水就好了，而且挂水的时候她有了新思路，所以总体来说不算亏。

　　下午的pre很顺利，结束后齐教授让她尽快完善一下细节，好赶在去美国之前把这篇论文投出去。
　　秦雾点头，起身回办公室，走到半路接到了一个电话。

　　“阿夜！你最近跑哪里去了呀，微信微博都没有冒泡！”
　　晓宁今天收到了闻屿川工作室发来的生日会邀请，才想起百夜自那次演唱会结束整出两个花里胡哨的热搜后就再也没出现过，甚至都没在她们那个元老粉丝群冒过泡。

　　“最近有些忙，有什么事吗？”
　　“欸，你是不是忙傻了呀！川川的生日会在下周日！”

　　闻屿川的生日会是从他出道第三年开始有的，一般定在生日前一周的周末。
　　生日会规模不大，大部分名额由工作室抽奖发放，为防止黑粉混入，抽到后会仔细核验粉丝身份。通过验证的粉丝就可以免费去生日会，外地粉丝还包机酒。
　　还有一小部分名额留给了各个粉丝团体，像后援会、超管组、反黑组等，以及一些陪伴多年的大粉和站姐。
　　【夜屿闻百川】每年都在受邀之列，也从未缺席。

　　可秦雾说：“今年不去了，你问问别人吧。”
　　“啊？”晓宁一愣，“为什么啊？”
　　她像是想起什么，语气变得有些小心翼翼：“是不是因为之前的事……”

　　过去的一个月里，闻屿川和叶玫的恋情闹得满城风雨。
　　两人从未回应，网友们却越扒越有，从微博到ins，从歌曲演出到穿搭用品，综艺、采访、杂志，统统被翻个底朝天。
　　闲得无聊的吃瓜群众纷纷化身福尔摩斯，在蛛丝马迹中寻找他们相爱的证据。
　　那两个时隔八年的合作演出在视频网站上连续霸榜了近一个月，营销号随便发个相关话题都能引发热议，论坛上一个嗑糖帖能盖上上千楼，两人的cp超话火速晋升钻超，连霁云中学那个已经被淘汰的秘密校园论坛都迎来赛博观光团打卡。

　　cp粉群魔乱舞的同时，闻屿川的粉圈正经历着一场巨大动荡。
　　像晓宁这种理智粉还好，时间长了也开始慢慢接受。毕竟闻屿川出道以来的定位一直是唱作人，而叶玫除了咖位小蹭热度，也没扒出什么实质黑料，大家便逐渐开始学会无视恋情继续搞事业。
　　不过闻屿川出道以来除了令人惊艳的音乐才华和业务能力外，还有那句广为人知的“脸在江山在”，半壁江山都住着女友粉。
　　这一个月里已经有不少大粉宣布脱粉，其中不乏一些为专辑和代言销量做出重要贡献的氪金大户，弄得人心惶惶。

　　晓宁作为后援会会长，最近压力大得觉都睡不好，现在一听秦雾的话就紧张起来。
　　秦雾声音轻缓：“不是的，和这个没关系。只是我马上要出国了，所以没有时间。”
　　晓宁松了口气：“这样啊，那生日会工作室给粉丝准备的小礼物我帮你要一份吧，等你回来了可以找我拿。”

　　秦雾脚步兀地一顿，在嘴边的糊弄却怎么都说不出口。
　　实验楼的回廊宽阔明亮，长风簌簌，某人带着懒散笑意的话音明明就像浮尘般轻得快散了，却又那么清晰地坠进耳朵：

　　“做不到的事就不要随便给人希望。”

　　秦雾这些年有意无意地忘掉了很多事，却好像独独没能忘记这句。
　　她说：“晓宁，我可能不会回来了。”

　　听筒里的沉默持续了很久，才问：“不会回来是……什么意思？”
　　秦雾委婉道：“我可能会出国很长一段时间，也可能之后都不回来了。追星是一件很耗费时间精力的事，我之后会很忙，所以不会有空。”
　　“所以……你也要离开吗？”

　　“嗯，”秦雾说，“没有人会一直待在原地的。”
　　她像是阐述一条公理般平淡又理所当然，下一秒又想起自己好像很久之前说过类似的话。

　　这次的事其实一直在秦雾的计划中，比她预想的要晚得多，也确实和叶玫没什么关系，不然她不会从几个月前就开始准备这次的生日礼物。

　　【夜屿闻百川】的出现是个意外，本来她在闻屿川一夜成名后就可以功成身退。但当时她被晓宁拉着入伙，那两年闻屿川和家里关系僵，星途走得坎坷，她也就没能成功抽身，慢慢地拖到现在
　　秦雾一直觉得自己不是优柔寡断的人，可在和闻屿川有关的事情上，好像还是会多犹豫一下，又怎么都选不对。
　　但总要做出选择，现在的时机或许不是那么合适，但也影响不大。

　　这两年【夜屿闻百川】出现的次数其实已经越来越少，她的精力有限，每次都是有红毯晚会代言之类大型的公开活动才会出来冒个泡。
　　平均下来一个月一次都不到，被粉丝们戏称为全娱乐圈最摆烂的站姐。

　　而现在，闻屿川的站姐一抓一大把，接机送机上下班都准时到岗。
　　秦雾觉得自己不如人家敬业，摄影技术就那样，全靠吃老本和一些粉丝滤镜撑着。
　　这些年粉丝来来去去的，总数只会越变越多，所以少她一个不算什么。

　　不过秦雾做事还是习惯善始善终，晓宁没回话，她便继续说：“这次生日的应援我都准备好了，还是和之前一样，现场发一部分，剩下的我会在微博抽奖。现场那边你有空帮我发一下吗？如果你很忙的话，我就找别人代发。”

　　半晌，晓宁轻声说：“我帮你发吧。”
　　“好，”秦雾安慰她，“这次的应援里有全新的纪念pb，我觉得你应该会很喜欢。”

　　“嗯。”晓宁说话时带了点鼻音，“大家知道了应该也会很高兴。”
　　“希望吧，我会提前发公告的，这次有不少惊喜。”

　　*
　　周日凌晨，秦雾迷迷糊糊睡了三个小时就起来赶飞机。
　　他们这次出行为了省经费，抢了低价票，就是出发时间有点离谱。
　　不过她平时睡醒和没睡醒都一副德行，也说不上特别难受。
　　为了避免疲劳驾驶，她打了辆出租车直奔机场。

　　进航站楼时她正给同门发消息，身形微佝着眼皮半阖，打了个哈欠，满脸颓唐，半梦半醒时走路也有点飘。

　　“砰！”
　　“不好意思不好意思！”对面推着满载行李的推车，也在低头发消息的男人连忙道歉。

　　秦雾揉了揉被撞到的髋骨，好在身体反应及时，对方也只是擦过，不疼。
　　“没关系。”她抬眼看向对方，一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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