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好意思，就是喜欢散步啦！

　　梁默接到梁臻逸电话的时候，他和棠言刚准备离开原来他住的那个屋子。
　　里面梁默的东西，差不多都已经收拾完了，因为房东人挺好的，临走了他们又打扫了一遍。
　　梁默让棠言先下去，在车里等他。等到棠言出去了，他才接了电话。
　　“喂，臻逸，有什么事吗？”
　　他听见电话那边很嘈杂，梁臻逸带着哭腔说：“哥！爸还有妈他们……他们出车祸了。”
　　梁臻逸慌乱无章的声音让梁默顿时心如乱麻。
　　“你现在在哪里。”
　　“县医院！哥……我不知道怎么办了，你快回来吧！哥。”
　　“等我。”
　　事情发生得太过突然，简直像是开玩笑一样，两个星期前还特意赶到这里骂他的梁洪涛就这样出事了？！还有姜玉珍，怎么回事？还有梁臻逸怎么办！他下学期就高考了…….
　　他来不及过多地去思考，马上冲下楼坐到车里，对棠言说，“快回家拿我的身份证！然后送我去高铁站，我爸还有后妈他们出事了，我要马上回去！”
　　“啊，”棠言也顿时慌了起来赶紧启动汽车，“要不我开车送你，现在就走。”
　　“不用，路程太远了你也不熟悉，坐高铁还快些。”梁默坐在副驾驶一边用手机买票一边说，“我已经买好票了，两个小时之后发车，明天凌晨就到了，赶紧回家拿东西。”
　　“好，听你的。”
　　梁默回家拿了身份证银行卡还有手机充电器，就和棠言直奔高铁站。
　　路上两个人一句话都没再说，梁默现在一整个心烦意乱，他不知道等自己回去会面对怎么一个场景，要面对什么人，要说什么话，全都不知道。
　　棠言不敢说什么话，现在这种情况，自己能做的只有不给他添乱。
　　梁默要下车的时候，棠言还是忍不住说，“我担心你。”
　　“我又不会消失，”梁默晃了晃手机说，“一下车就联系你，别担心。”
　　“嗯。”

　　十个小时的车程，从下午三点到凌晨一点。
　　坐在车上十一点左右，梁臻逸发来了条消息，两人抢救无效死亡。
　　梁默从没多少人的火车站出来的时候，看了看空空荡荡的街道，打车肯定也打不到了，环视了一圈连共享单车都没找到。算了，反正医院离这里也不远，等会走过去吧，反正，着急也没什么用了……
　　他又抬头看了看天上寥寥几个的星星，有种做梦的感觉，就找了个台阶坐了下来，想歇一歇。
　　怎么梦的开头和结尾，那么像呢？

　　上幼儿园小学的时候，经常有些坏小子骂他是没妈的孩子，到后来是后娘养的孩子。孩子的恶意通常是不亚于大人，最单纯的恶意只是因为觉得好玩，所以更伤人。
　　他现在变成没妈没爸的孩子了，但是不会有人骂他，也不会有人可怜他，因为他已经是大人了。
　　他以前幻想过很多死法，想过被车撞死，但觉得这种死亡的概率太小还是算了；跳楼的话，楼层太低的话，死不了又要遭罪，楼层太高周围又没人的高楼又太少，算了；吃安眠药，一次性吃太多好像会胃如刀割，他的胃平时总是难受，不能临死也这么难受，也算了……
　　就这么想着想着，那一种都不值，他还是想活着，离家远远的，自己挣钱养活自己，再给梁洪涛点，把梁洪涛养他的债给还了，等到还完的时候，自己也问心无愧，就能过上没有束缚的日子了。
　　他是恨梁洪涛，是讨厌姜玉珍，但他恨得不彻底，讨厌得也不彻底，因为他总是会因为偶尔得到的好处感激涕零，认为一切还不算糟糕。
　　他和梁洪涛最后一次大吵一架决裂的时候，梁洪涛没和他动手，没掰了他的身份证摔了他的手机让他走不了，他都觉得自己或许不该和他吵这么大的架。
　　因为对方的退让，他反过来会觉得是不是自己太过分了，却忽略了自己已经长大成人，梁洪涛已经老了。
　　梁洪涛真做了这些事情和他动起手来，梁洪涛也没有胜算了。
　　坏人老了也会害怕，会示弱，会装成——我当初也不想这样，但是没办法。

　　他承认，在发现梁洪涛给他带来的红色包装的礼物，是他小时候每到过年最常吃的桃酥的时候，他竟然有种荒谬的感动。
　　但是梁洪涛不知道，他并不是因为喜欢吃桃酥才去吃，而是因为桃酥是每次过年别人送的礼物里最不值钱，也是唯一被允许拆开吃的东西。

　　零度的天气太冷，八个小时前在高铁上买的一桶泡面对于一个成年男子来说，实在是无济于事。
　　他从冰冷的火车广场前的台阶站起来的时候，刚拆开了个糖果包装袋。棠言很久之前给他说过的，低血糖最好随身带个糖，他记住了，买了一大盒糖果，出门随身都带着。
　　打给棠言的电话刚刚播出，他只觉得天旋地转，星星和手里的糖一起掉到了地上，然后“砰”灭了光。
　　“梁默？梁默！你怎么了！梁……”
　　“您拨打的电话已关机，请稍后再拨……”

　　如果失去知觉的时间再长一点该有多好，长到明天天亮，长到被陌生人发现送到医院，长到想见的人能从几百公里外赶过来……
　　都怪人们把故事写得太好，所有的都来得及，所有的都赶得上，遇到了就没有遗憾，甜过了就不会再苦了，让人心存幻想。
　　可是寒风吹着的时候，它让你清醒，让你看着摔关机的手机屏，不得不从地上爬起来，带着磕破的额角，一瘸一拐地走到医院。
　　太平间里躺着你爸和后妈，急诊室里坐着你被缝线，你弟弟坐在外面的长椅上补作业，因为他高三了，他不知道还能做什么了，他得把作业写了。
　　额头上的伤，缝了五针，快挨到左眼角，都怪这新铺的火车广场，砖沿还没被来往的人给磨平，竟然那么锋利。不过还好，流了那么多血，还以为多大个疤呢。打了麻药缝的针也无济于事，还是疼，那一直疼的话就当成不疼。
　　总有一天会好的，得忍着。

　　冬天天亮得总是很晚，梁默睁着眼睁到了天亮，眼角那一片都肿了，闭眼感觉伤口被扯开一样，眨一下眼都更疼，看来一直疼还是没办法当成不疼。
　　可再疼，他还有好多事情要做，顾不上。
　　他听梁臻逸说，车祸是因为车翻进了路边的沟了，刚好落到一个大石头上，把车头给砸凹了，人都费好大劲才给捞出来，整个车都是血。是被路人发现的，打了110，120之后，不知怎的就先通知了在学校的他，梁臻逸匆忙赶到医院才给他打了电话。
　　梁默听了之后只觉得心里烦躁，好好的怎么会突然给翻了，难不成走路上又吵架了？
　　这种事情也不是没发生过，走到半路吵起来，车停到路中间，直接拖去警察局警告教育。
　　梁洪涛和姜玉珍竟然能凑合这么多年，对梁默来说，也是一件完全无法理喻的事情。两个人的脾气大差不差，如果说这个世界上有唯一一个敢跟梁洪涛动手的人，那可能就只有姜玉珍了，她被梁洪涛摁在床上掐得脸色青紫的，也会用指甲狠狠扎到对方的脖子里。
　　梁默哭着去拉开梁洪涛，却被一脚踹开，到最后两头都不讨好。梁洪涛依旧那个样，姜玉珍也不会因为他在吵架的时候制止梁洪涛对她的家暴，而对他有好脸色，依旧爱答不理，冷嘲热讽。
　　后来梁默就选择事不关己，置若罔闻，最起码，不会让自己再多受伤。
　　再到后来梁臻逸出生了，他以为会变好，结果也算是好了一点。梁臻逸不会走路的那几年，他俩除了动嘴没再动过手，但是还是会有腥风血雨的时候出现。
　　梁臻逸会走了，姜玉珍不用一心扑在他身上了，爱上了打麻将。梁默在家的时候，就把梁臻逸放在家里，不在家的时候，就带着他去打牌。
　　梁洪涛依旧爱喝酒，两个人又可以开始动手，闹过最大的一次是梁洪涛喝醉了半夜回到家看到人不在，就要冲到麻将场里找人去。
　　梁默那次也不想拦，反正第二天就去学校了，但是梁洪涛拿着菜刀出来的时候，他还是慌了，可是营养不良的十三岁，要是掐死的话也比小时候难不了多少，他不敢去拦，只能把哭着的梁臻逸塞到自己的房间里，告诉他千万别出来。
　　然后站在没开灯的家门口看着梁洪涛骂骂咧咧地冲出去，嘴里喊着“砍、死你个/婊子！天天打！天天打！打你/妈！”的话，想着最好真的砍/死了，都死/了吧，最好。
　　然后看着一群人带着他俩闹哄哄地回来，拉架的，调和的，哭的，骂的，混杂在一起，姜玉珍裙子上粘的血，是梁洪涛割自己手背溅出来。
　　离婚啊！怎么不离婚啊！现在就离婚！
　　不不不！周围人一脸不至于，说“为了孩子！孩子还小！”“床头吵架床尾和！”“以前吵也没离啊！都十几年了凑合过吧！”“对啊对啊！消消气都！”…….
　　所有人都是骗子，所有人都被骗得团团转，所有人都是谋杀犯。
　　吵吵吵，天天吵，吵了一辈子，一起死了。

　　梁默很想知道酒到底有没有那么好喝，有没有消愁的作用，他闻着医院走廊里的酒精味，觉得都大差不差。
　　他让梁臻逸带着他的手机就近找个手机店赶快给修好，自己去办死亡证明，办完就去公安局除了注销户口，还想着能查查行车记录仪就查查。之后还要去办理各种手续，最重要的是联系殡仪馆，能早烧了就烧了，埋到老家的地里，让他俩好好歇歇吧。
　　葬礼……就免了，没意思，真没意思，他们两口这脾气，自己在家里闹就算了，和别人也闹过太多次，亲戚朋友都被闹得没几个了，就算有联系的几个也就半生不熟，不值得再办个葬礼。
　　说不定有人还在背后窃喜呢，这世上总算少了一对遭罪的对头。

　　梁默从公安局回到医院的医院的时候已经是中午了，梁臻逸拿着修好的手机在医院已经等了他好一会。
　　“臻逸，你先去买点饭吃吧，吃完了等会你去——”梁默顿了一下，还是接着说“咱爸单位找李叔，给他说这一回事，他会告诉你怎么办。”
　　梁臻逸把塑料袋里装的证明还有一些材料交给梁臻逸，然后拍了拍他的肩膀说，“还有哥呢，晚上咱们就回家。”
　　“嗯。”梁臻逸红着眼接了过来，然后一步一回头地走了，像是害怕一眨眼梁默也消失不见一样。
　　隔不远就是导诊的大厅，这条走廊人来人往的，并不安静，甚至可以说是吵闹，空气里不知道哪里飘来的一股子烟味。
　　都说医院不能吸烟，可是小县城的医院，谁管你呢，人人都自顾不暇呢，管也管不住。

　　梁默坐在外科诊室门口，里面传来的小孩的哭喊声震耳欲聋，让他心烦意躁。
　　他把修好的手机开机，等待的十几秒里，他已经能想象到棠言会给他打过来多少电话，发了多少消息。
　　不知道怎样，他现在就是有这样的底气了。
　　可是又觉得很愧疚，自己又让棠言担心了……
　　果不其然，手机反应过来后窜出的十几条电话记录和消息提醒，都是棠言发来的，最后一条消息是“等我明天到”，时间是他几个小时前。
　　他在手机上敲敲打打，也只是发过去一句“我没事，那时候手机摔了，你别来了。”
　　半夜两点他上哪去坐火车呢？最早的车都是下午三点发车，他现在应该还没坐上，还是别来了。
　　梁默发完消息，就觉得眼睛生疼，刚好诊室里那个小孩出来了，这小朋友脑袋上果然也粘了块纱布，从梁默面前哭着经过的时候，梁默听见陪着他的妈妈说“让你还跳！这下不跳了吧，你呀就是不小心……”
　　梁默突然觉得自己幸运一点，那个小朋友额头前好像还剃了块儿头发，幸好自己的头没再往后面磕上两厘米，要不然头发剃了，那才没脸见人。

　　粘着肉的纱布一点点扯下来的时候，他疼得很想眯起眼睛，可是又不能眯，只能狠狠地瞪大双眼，咬紧了下嘴唇，尽量不让自己的表情变得很狰狞。
　　上药和上刑一样，流到脸上的不知道是伤口分泌的液体还是涂上去的碘酒。
　　生理性的眼泪控制不住，最后一块医用胶带固定好纱布的时候，梁默已经泪流满面。他向医生借了几张纸巾擦擦脸，医生递给他的时候对他说“你哭可得小心，别沾到纱布渗里面了，容易感染。”
　　“好的医生。”
　　他还得在医院等梁臻逸回来，出了诊室，就又找了个空位坐了下来。
　　这会医院的人比中午少了些，也安静了不少，他坐在椅子上发呆，等着等着，竟然有些迷糊了起来。受伤疼痛固然难忍，但是睡意袭来实在无法抵抗，他从知道知道了消息到现在，除了晕过去那会，一点都没有休息。
　　眼皮快要完全闭上的时候，他模模糊糊好像看见面前匆匆走过个人，然后……又折返了回来，好像坐在了他旁边......管他是谁呢，休息会，就休息一会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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