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时雾

　　“不敢不敢，老臣只是顺口一提，没有冒犯储君的意思。”陈立大惊失色，赶忙跪地求饶，眼前这位自来到这曹州城就是个笑面佛，看上去倒是好说话，今日为何如此咄咄逼人，莫不是...

　　还不等陈立想出来个所以然，周锦惜便道：“知道你没有这个意思，退下吧。”

　　陈立这才谢礼退下，等人已经走的看不见了，幼白盯着城主狼狈离去的背影道：“公子何必难为他？如此一来不是打草惊蛇？”

　　周锦惜将茶倒在一旁的花盆里却没有接幼白的话茬，道：“出来的匆忙，哪有闲情逸致带宫里进贡的好茶，又不是游山玩水，这老家伙，连自己家的茶水都吃不出来了，当真是心虚。”

　　“幼白，方才陈立上前端茶你可有闻到他身上的药味儿？”周锦惜道。

　　幼白用力在空气中吸了几下，才察觉到似乎是有一种淡淡的药味，道：“确实好像有股药味，可是这个味道又有些熟悉，似乎还在哪里闻过，以至于让属下都没觉得突兀。”

　　周锦惜笑道：“是齐秋佳身上的味道。”

　　幼白听后大惊：“齐夫人！不会吧，难道齐夫人私下见过城主了？为什么？那..那齐秋佳竟然私会城主，不会之前是在利用公子吧？”幼白一时间好像那个无头苍蝇到处乱窜，周锦惜让她晃得头晕。

　　“也不能如此下定结论，可是这个药按理说是治疗花疾的，这个药味也不该出现在城主身上才是。”周锦惜撵着手指细细品味道。

　　正想着，门外就传来聂卿的声音，“聂卿参见储君殿下。”

　　“聂姐姐。”周锦惜自从回来还没和聂卿见过面，如今看聂卿伤势已然大好，也觉得开心，二人互相说了一下分别后发生的事情，皆是一阵感叹，能活着回来就好，还好这群人是有良心的。

　　“我这几日在房中可是听闻了齐家母子的事情，只是我这大病初愈，齐氏母子也身体不多康健，我便一直未曾见到，外头不知晓，可这府里多是闲话。”聂卿觉得此举不妥，毕竟城主有自己的正头夫人，还收留孤儿寡母在府中。

　　纵使是周锦惜的命令，但这传出去岂不是周锦惜仗势欺人，干涉下官家事，若是惹得城主家妻离子散就更有口说不清了。

　　“此事我自有打算，聂姐姐看好戏便是。”周锦惜意味深长的抿了一口幼白新倒上的茶水道。

　　“禀殿下，外头李家三夫人求见，说是有要事相见。”下人慌慌张张的进来，周锦惜蹙眉道：“不过是一商户的夫人，纵使是城主表妹，值得如此慌张？”

　　下人支支吾吾说不出个所以然，也只能站在原地干着急，周锦惜叹了口气，道：“罢了，叫人进来。”

　　周锦惜屏退了聂卿与幼白，准备独自会会这位李三夫人，聂卿倒是听吩咐的，只是幼白听闻了李三夫人的事迹，实在有些担心这个女人会对手无缚鸡之力的周锦惜不利，还是周锦惜再三强调，她如此慌张求见必是听到了些许风声，既然知晓她的身份就不敢对她不利，幼白这才一步三回头的离开。

　　“民妇李氏，参见储君殿下，殿下千安。”李三夫人进来就对着周锦惜行了个大礼，看的周锦惜一时间有些不自在，倒是很久没见过这种大礼了。

　　“起来说话。”周锦惜并未起身，态度不冷不热，更是让李三夫人心里打鼓，李三夫人站了起来，谄媚道：“民妇听闻从前的姐妹被接到了城主府暂住，你说我这个姐妹真是，不过就是夫家打骂几句，就不开心自己跑了出来，自己跑了也倒是算了，还带着李家的儿子一同走了，我们也是找了很久，多亏了殿下，发现了我家姐妹，我夫君特地命民妇来接她们回去。”

　　李三夫人句句说的真切，若不是算盘打的叮咣响，周锦惜恐怕就要信了，然而周锦惜也没说是行还是不行，只是没头没尾的问了一句：“吾听闻，你是曹州城城主的表妹？”

　　李三夫人脸色异常，但是又觉得这也没什么，才回道：“是，陈立城主乃是民妇的哥哥。”

　　“吾看，李三夫人也不是很想承认自己是城主表妹这件事嘛。”周锦惜眼神锐利的看向李三夫人，李三夫人心里慌张，看着腿都在打颤，但是嘴里倒是说：“殿下说笑了，城主乃是为朝廷卖命，民妇家里有一位官职自是无上荣光，怎么会不想承认呢？”

　　“嗯，据吾所知，这城主夫人好像...是李三夫人的亲姐姐啊。”周锦惜漫不经心的抛出来一句，才是让李三夫人捏着手帕的手都紧了些，片刻后才松开。

　　“这又不是什么秘密，殿下在宫里应该是不怎么听说这种事的，这表姐表妹，堂姊堂妹在民间皆是可以通婚的，还占一个亲上加亲的由头。”李三夫人扯着嘴角，仿佛在说一件很平常的事情。

　　周锦惜又不是真傻，这点事还需要一个寻常妇人告诉自己，只是...“这表兄弟不稀奇，只是吾这个人八卦的很，只是好奇，为何城主大人娶了一位深入简出，不问世事的表姐，却放任李三夫人这位青梅竹马嫁给了不学无术的李家老三？”

　　李三夫人深吸一口气，眨眨眼，装作为难的道：“殿下，此事乃是家事，民妇不知，原来一国储君也会对臣子的家事上心，更何况是曹州城城主这种芝麻大的小官。”

　　周锦惜一副吊儿郎当的样子道：“李三夫人此言差矣，君子爱民自然是一视同仁，至于这家事，也不过是随口问问，若是李三夫人不想说，吾自然是不会强求。”

　　李三夫人见周锦惜一直顾左右而言他，便觉得也没必要在这继续待，毕竟多说多错，便自请告退。

　　这次周锦惜倒是没有再说是什么。

　　李三夫人的侍女一直候在外头，见李三夫人出来，迎上来问：“夫人如何？”

　　谁这李三夫人啐了一口道：“什么东西，也不知道齐氏这个贱蹄子用了什么手段，不惜让这个储君如此维护，句句戳我痛楚。”

　　侍女见李三夫人心情不佳，也不敢再多嘴，只能亦步亦趋的跟在后面离开。

　　幼白与聂卿见人已经离开，连忙又从厢房回来道：“她来所为何事？”

　　周锦惜叹了口气道：“她想带齐秋佳母子离开，还说是齐秋佳母子自己跑出来的，若是真事，又怎么会齐氏落难到如此，也无人去救，说什么派人去寻，咱们都能偶遇的事情，他们这么久都找不到人？不说别的，齐氏母子已经在府里多久了，现在才知晓？”

　　聂卿想了想道：“恐怕是听了什么风声，为了封口。方才幼白也与我讲了，这李三夫人也不是善茬，她没有对你怎么样吧？”

　　周锦惜轻轻摇头道：“没有，她果然不知道从哪里知晓了我的身份，不敢对我如何，幸好这几天也有幼白打听到的消息，堵得她一句也说不出来。”

　　幼白得意道：“那是自然，属下的身份更好在府里打听事情。再说了这些他们也没刻意隐瞒，只是也没人敢主动提起来就是了。”

　　“阿嚏”周锦惜突然打了个喷嚏，幼白赶紧招呼人拿上来一个汤婆子递到周锦惜怀里。

　　“公子天气转凉，您还是要注意身体，别到时候汝南还没到，您自己倒是先病倒了，这又不是在宫里，若是病了也没有那么好的条件...”幼白一边把汤婆子递过去，一边发牢骚道。

　　周锦惜觉着幼白自从离宫倒是比之前更加唠叨了，聂卿也在一旁笑：“这幼白年纪轻轻就要成老妈子了。”

　　又是闹得幼白整了个大红脸，周锦惜无奈摇摇头，聂卿又道：“殿下身体不好，属下倒是有一套强身健体的体操。这我们在军营的时候没事就打一套，最适合女子，也不会太剧烈，若是公子想学，属下倒是可以教您。”

　　周锦惜眼前一亮道：“真的吗？我早就想活动活动筋骨了，只是从前在宫里事务繁忙，人多眼杂，做什么都不方便，如今聂姐姐肯教自然是最好不过了。”

　　“活动的事不着急，咱们这一路可以慢慢练，只是齐氏母子不能让她们一直留在这城主府，咱们走了以后难保不会重蹈覆辙，当务之急是将事情查明，更何况，究竟是谁对吾图谋不轨一事，也得好好说道说道，给我们这一行在此停留，留个交代。”周锦惜打好算盘道。

　　自从从瓦岗寨回来，周锦惜还未曾仔细琢磨过在黑崖山的所见所闻，都是曾经未曾见过的，原来有的人是如此活，有的人是如此拼命的活，再看齐秋佳母子也是如此，虽然大平民风不太闭塞，女子也可抛头露面，她一介女流也可以登上储君之位，但是世道依旧对女子很不公平，甚至于在这种乱世之间，人们大多选择牺牲的也是女性。

　　这让周锦惜感同身受，虽然自己家里未曾因为自己是女子薄待，可是在朝堂上，很多时候都会因为此事而受到不必要的争议，从前自己也曾悔恨过为何自己不是男子，可是如今周锦惜觉得无论是男子还是女子，都能担得起自己的责任，这江山可没有男女之分，只有能力之分。

　　周锦惜已经许久未曾给家里寄过信，上次还是自己刚刚苏醒之时保平安的信，可是周锦惜觉着，本想着将此行隐瞒下来，不让家里担心，但是不经历如此，又有什么资格说自己了解民间疾苦，更何况此乃家信，也只有君上与元后知晓，

　　周锦惜思量再三，将此行所见所闻写成书信，还将自己对于减轻赋税，公开征兵，不再一味提拔官家子弟，也可放宽对待民间学子的提拔途径，此外收编土匪中青壮年，放老弱病残归家，每月定时发放津贴，此举与君上奉行的无为而治，出入巨大，周锦惜早就料到，这也不是父亲能决定的，但想法周锦惜不会隐瞒，一并写了下来。

　　“殿下，您来了。”周锦惜去看望齐秋佳母子之时，齐秋佳正在给齐浩拨鸡蛋，齐浩正是长身体的时候，但是前几年的匮缺，让这孩子比同年龄的小孩矮了大半，如今有了条件，齐秋佳自然是想让小浩好好长大的。

　　“漂亮姐姐。”齐浩这些天也听母亲说了些周锦惜的事情，明白她不是男儿身，而是女子，只是小孩子实在不清楚什么是储君，所以就依照自己的心情喊了。

　　齐秋佳皱着眉轻轻拍了拍齐浩道：“没有礼貌，娘说了几遍了，要喊殿下。”

　　齐浩嘟着嘴还是不明所以，周锦惜笑了笑觉得小浩可爱便道：“无碍，小孩子愿意怎么喊就怎么喊吧。”

　　齐秋佳这才点点头，又想起来什么道：“殿下，我听说方才那李三夫人来了，她来所为何事，没有干出来什么出格之事吧？”

　　周锦惜逗弄着齐浩，摇摇头道：“无事，她知晓了我的身份，就是借她几个胆子也不敢如何，这还是在城主府，外面那么多士兵，就算她在这曹州城呼风唤雨，也得明面上给我几分面子。”

　　“你身上药味倒是淡了许多，想来没有大碍了吧？”周锦惜突然问道，说起来这个齐秋佳心情也好了许多，道：“是啊，承蒙这些天的关照，毕竟这病的源头不曾出自于我，幸好大夫妙手回春，这才救回我一条命，日后也能寻一份工，带着小浩，好好活。”

　　齐秋佳脸上对未来的憧憬不是假的，这让周锦惜原本的猜疑也起了动摇，她想了片刻，觉得还是应该相信自己的判断与一个母亲的爱，最后试探性问道：“你近日可有与城主见过？”

　　齐秋佳听后也机灵，觉得一定是有什么事，当即认真思考了一下道：“前日在花园碰到过一次，但是城主似乎有事情要做，慌慌张张的走了，若说是单独相处，那确实是没有的。”

　　周锦惜看她也不像是说谎的样子，点点头便也没再说什么，继续看着齐浩要给她介绍新玩具，周锦惜也难得有耐心听。

　　沈将军整顿好了兵风尘仆仆前来道：“锦惜丫头，人已经点好了，大家收拾收拾最迟后日就可以启程了。”

　　周锦惜这几日跟着聂卿天天打拳，觉得身体好了几分，入睡没有从前那么困难，也能更加静心看书了，就比如她现在手上的这本，就看的津津有味。

　　“好。有劳沈伯父了。”周锦惜欣慰的点点头，这沈伯父一把年纪还要跟着她们这些人忙前忙后，属实不易。

　　“殿下，下官听闻您马上就要启程了，特地带着这是曹州城的特产，还有些民众自发送来的粮食，您可以带着路上吃，从这里到汝南，还是路途遥远的。”陈立眼见着就能将周锦惜送走，也是喜笑颜开。

　　周锦惜看着这为数不多的特产，觉得心酸的厉害。在曹州城，或者说从都城出来的这一路，周锦惜是眼见着这群百姓过得有多苦，平日里是自己都吃不饱的，更何况还要留出来给她。

　　“城主的好心，吾便收下了，只是这百姓送来的便劳烦都送回去吧，百姓们本来就不容易，没道理让我一个衣食无忧的再去拿他们的。”周锦惜对幼白使了个眼色，让幼白将东西分了出来。

　　陈立一时语塞道：“是..是，是下官考虑欠佳了。”

　　周锦惜还在收拾自己的行礼，似乎说给自己听，可声音又恰好可以让陈城主听见，“为官，还是要多为民众考虑，若是只是一味考虑到为了保住自己的乌纱帽而活着，总有一天是保不住的。”
　　陈立听到此，两行冷汗顺势而下，赶忙行礼道：“下官谨记殿下教诲。”

　　还不等周锦惜有什么反应，前院子熙熙攘攘的声音就传了出来，周锦惜与陈立皆是向外看去，周锦惜自然心中有数，只是没想到来的这么快，可陈立城主确实不知道发生了什么，紧张兮兮，情绪更是在听到李三夫人的声音之时慌忙看向周锦惜。

　　周锦惜慢悠悠摆出一个请自便的手势，陈立才匆匆又行了个告退礼，往前院跑去。

　　“老爷...”从来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城主夫人，今日倒是一反常态的站在前院大厅，要知道这位夫人一心礼佛，不曾过问世事，从周锦惜住进来的第一天起就没有见过，如今倒是出来了。

　　“好啊你个苏芷兰，嫁给城主还不够如今还要让我无家可归，你好狠毒的心啊，这些年我未曾怪过你一句，当年爹说你是姐姐，我应当让着你，好，我把我爱的男人让给你，我嫁到李家，无儿无女不说还惹得一身病，就是我已经如此了，你竟然还是不让我好过！”下人纷纷拦着这位发疯的李三夫人，与此同时李三夫人发髻散了一个，头发凌乱，脸上的妆也因为狰狞的五官变得扭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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