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叔叔

　　温竹一还记得厉行礼拜五要到市里参加奥数比赛，所以他就打算那天赶早回去一趟送送他。到底在家里养了个小孩，他本来也放心不下，至少隔一个礼拜要回去一趟的。

　　好在温乾这边基本上已经稳定下来了，晏城的大病到了省里大医院就成了小毛病，做了几台手术观察观察就平稳下来。医生也说了，再待个半个月应该就能回家照顾。

　　温乾眼睛还没拆线，顶着个纱布躺在病床上，面部还是有浮肿的。他之前肋骨断了，每日就是躺着，也不能老用麻药吊，疼肯定是疼的，就这么几天整个人都瘦了一圈。

　　温竹一看着心里不好受，但喂他吃饭的时候也不会让人看出难过。他跟他说厉行的事，说小孩成绩好，要代表学校到市里参加奥数比赛。

　　温乾没开口，他讲话应该还是疼的，但温竹一能从他的眼睛里看出点笑意。温乾确实老了，虽然之前身子骨还算硬朗，但到底已经七十多了。

　　温竹一给温乾按小腿，防止他躺得久了肌肉萎缩。

　　他想着，厉行跟他还是有很多不一样的，他读书的时候是个规规矩矩的中等生，半夜偷偷爬起来读书坏了眼睛，也只勉强提升了一点名次。

　　“是你弟弟吗？”

　　隔壁床是个得了肾病的女人，她四十出点头，刚刚住进来没几天，听见温竹一的话就问了句。

　　温竹一愣了愣，想着也没必要跟陌生人讲太多，就点头：“是弟弟。”

　　“真有出息啊，果然会读书的小孩都是别人家的，”那女人自己削着苹果，果皮在他手底下扯出长长的一条，“哪回我儿子考了及格都得做顿好吃的庆祝。”

　　温竹一笑了笑，没接茬。

　　第二天早上四点多闹钟刚响了声温竹一就起了，轻手轻脚地给温乾解了便，又附在他耳边跟他说已经请好了两个护工，晚上他就回来。

　　早上的高速没什么人，温竹一就开的很快，但路程摆在那里，他回到店里的时候已经快六点了。

　　温竹一把卷帘门拉开，他径直上楼去找厉行。人已经起了，睡眼惺忪地在卫生间里刷牙。

　　小孩看见他愣了愣，哪怕他长得比他高了，身上还穿着他给买的奶牛睡衣，他嘴里都是牙膏泡泡，含糊不清地叫了声温叔叔。

　　温竹一当时就觉得他可乖了，嘴角弯了下又想到他一会儿八点就要开始考试，不免又催了句：“抓紧时间刷牙，一会儿外面吃点，然后我送你去市里考试。”

　　厉行吐了口牙膏水：“好。”

　　温竹一有了事情就会特别急，看厉行磨磨唧唧的，实在是担心他会迟到，便去给他拿今天要穿的衣服。

　　“铅笔橡皮这些都带了吧，准考证、学生证……”

　　温竹一看到厉行桌子上压着一张准考证，怕给他弄得乱了找不到就没动，明明是厉行考试，他倒弄得比自己考试还着急。

　　“好了。”

　　厉行刷完牙走过来，他看到准备好的衣服便把奶牛睡衣剥了。少年的身体发育得很好，穿了衣服显瘦，脱掉之后胸膛是紧实的，小腹上还有薄薄的一层漂亮的肌肉，那是打篮球打出来的，并不夸张，反而匀称好看。

　　温竹一看了两眼，下意识摸了摸自己的肚子。他好像一直是没有腹肌的，他不胖，体重只有一百零点，肚子上却有一点软肉。

　　“温叔叔，你在干什么？”

　　厉行的声音传过来，温竹一才后知后觉地背过身去。他倒是有些不好意思，连忙转移了话题：“我到隔壁给你买点早餐，一会你在车里吃，还能省一点时间。”

　　见温竹一走得快，厉行这才低低地笑了声。

　　厉行这次是去参加奥数比赛，温竹一却有了种高考送考的感觉。他自己没有经历过高考，却想着以后厉行高考了，他要在考场外守着他。

　　温竹一在外面看着厉行拿着装了准考证和文具的透明袋进去了，小孩站在里面看了下考点示意图，然后看了看准考证，往左拐走进一栋楼。

　　那栋教学楼的门很大，人走进去好像被巨大的红色怪物一口吞掉。

　　厉行进去，温竹一自己居然开始紧张了。

　　这天阳光很好，温竹一站到车子边上的树底下等着。周围也能看到送考的家长，有几个还开始聊天了，说自己的小孩是哪个学校的，平时都不怎么用心，考试倒考得出。

　　温竹一听着他们各自凡尔赛，脸上没什么表情，心里却不大同意。他们家阿行一定是最优秀的，他那么聪明，就是不用心也照样考得出。

　　这场考试要考八十分钟，温竹一就掐着点去冷饮店买了支甜筒。他自己在外面站了那么久，心里又是紧张的，便觉得厉行也热。

　　温竹一自己拿了瓶矿泉水，看见厉行出来马上把甜筒递给他了。

　　“热不热，”温竹一稍微紧张一点就会上脸，他面颊白里透粉的，还不忘记叮嘱，“吃口冷的降降温，一会儿中午我给你烧个明虾煲吃吃。”

　　“好。”

　　厉行接过来一看，香芋味的，咬一口甜味就在嘴里化开。刚才考试的教室是朝西的，一点光都照不到，考这么久身上都有点冷，忽然来这么一口冰的，牙有些凉。

　　不过车里热，厉行坐了会儿就把甜筒吃了。

　　今天温竹一特地回来送他，等下还要烧明虾煲，厉行就挺开心的。他高不高兴不会往外说，就是看着温竹一眼睛发亮，等着投食的小狗似的。

　　“阿行，一会儿一起到菜场。”

　　温竹一找到个车位，他看着反光镜一边倒车一边跟厉行讲话：“帮我提提东西。”

　　“好。”

　　可惜厉行的高兴只持续到车子停好，温竹一关了车门下来电话就打通了，他再次确认电话打通后就把手机放到耳边，然后语气里都带着笑意地来了句：“喂，沈劲哥。”

　　厉行觉得自己快爆炸了，他不知道为什么那个人好像无孔不入，他都已经表现出明显的敌意了，还要渗透到他生活的方方面面里去。

　　“我回宴城了，嗯，好的，”温竹一锁了车就往菜场里面去，“阿行考试，现在已经考完了，中午我们烧明虾煲吃，你还有没有其他想吃的？”

　　厉行忽然就很嫉妒，刚才温竹一也没有问他还有没有想吃的。

　　“嗯，今天晚上就要回医院。”

　　温竹一的声音偏柔，又不是装出来的那种娇柔造作，很干净。不知对方说了什么惹得他一声轻笑，叫厉行的心情更糟糕了几分。

　　“……饮料喝什么？苹果汁可以吗？嗯，好，拜拜沈劲哥。”

　　温竹一挂了电话没看到厉行就回过头找，结果看到小孩黑着一张脸跟在自己后面。

　　“怎么了阿行？”

　　温竹一对人的情绪变化其实不太敏锐，但他隐隐感觉到厉行好像不太高兴，就去拉他的手让他和自己并排走：“你是不是更喜欢可乐？那个对身体不好，不过今天可以喝点。”

　　厉行简直都生不出气来，温竹一完全把他当成了小孩子，给他买那种小学生戴的电话手表，现在甚至还以为一罐可乐就可以收买他。

　　“下次给你做可乐鸡翅，”温竹一的声音近在咫尺，厉行转过脸就看到他微微扬起头，语气里带着商量的意思，“让你早一点点菜，你点什么晚上就吃什么。”

　　厉行立刻就好了。

　　温竹一在前面买煮明虾煲要用的东西，付过钱就把袋子给厉行拿，厉行话少，递过来就接，没过一会儿两只手就拎了大大小小的袋子。

　　“可以回去了，”温竹一买完最后一样配菜，下意识要递给厉行时才发现他已经拎了这么多东西，连忙伸手去拿，“阿行，给叔叔拿点。”

　　厉行不理他，温竹一只好跟着他走，少年人个高腿长走的快，他便急急忙忙地跟上去追问：“阿行，你为什么不高兴啊？”

　　“没有。”

　　温竹一不信，他跑到厉行前面盯着他看了一会儿，没在他脸上发现什么不高兴的表情，这才松了口气。

　　小孩好像就是有一段叛逆期，他还以为厉行到了这个时候。

　　“一会儿再做个蔬菜沙拉，”温竹一发动了车子，他今天心情好，讲话的时候眉飞色舞的，“你沈叔叔喜欢吃重口味的东西，碰上好吃的了就一直盯着一样吃。阿行可不能学他，要多吃一点蔬菜水果，营养均衡。”

　　对话明明发生在他们两个之间，却偏偏要提到另一个人。

　　厉行舔了舔后槽牙，他今天忽然发现温竹一就是有一种精准踩在他膈应点上的能力。

　　他有时候不能理解，为什么他好不容易有了一个温叔叔，还要出现个沈叔叔跟他抢，分走原本该属于他的注意力，为什么不能独自享有？

　　温竹一哪里知道半大小孩会有这么多的心思，他脑子里只想着明虾煲要怎么做才好吃，上次煮的那个似乎咸了点，等下要少放些豆瓣酱。

　　回到店里他就把刚才买的东西都拿出来，把豆瓣酱、土豆、鸡爪、豆腐干、冬瓜，还有活蹦乱跳的明虾拿进厨房里，一样一样仔细料理。

　　“阿行，你帮我把苹果汁拿到桌子上，再拿三个小玻璃杯。”

　　温竹一把荷兰大土豆削掉皮切成块：“一会儿你沈叔叔送好外卖来了就可以马上喝。”

　　自从知道沈劲对温竹一怀有那种龌龊的想法，厉行听到他的名字都会感觉生理性的不适。

　　听到倒苹果汁的要求，厉行的表情在温竹一看不到的地方有一瞬的狰狞，但他还是照着做了。

　　他会阻止沈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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