锦簌

作者:织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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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拾陆祀鬼


      “我觉得你那些祖宗在驴我。”羽簇站在院子里晒头发。
      “怎么会。”云枞看起来倒是高兴,抿出一个笑来。
      羽簇别他一眼,倒也不多说什么,只让他在门口等孔四时那边送来贡物。
      羽簇今日要出门,去一趟婉山,给木景栖烧头七提前做点准备。
      原本不太想带云枞,但可惜婉山离五金店有点远,将将卡在双生影的承受范围。
      孔四时也想去,只是收尸和清怨都和他没关系,怨气未消的木景栖不大待见他。而且羽簇算好的吉时在他的工作时间,可能还要出外勤,不太方便。
      只是孔四时心里歉疚,让羽簇看看除了贡物,还有什么能帮忙准备。
      羽簇想着木景栖的头七得穿素白一点,但自己这两年的衣服还合身的大多浓墨重彩,那套湖水色的又在下葬当日穿过。而孔位郦身量比她高、又更健壮,平时借她衣服应付没关系,正经事还是要有个正经样子。
      于是就让孔四时合着贡物再送两套浅色的道袍来——云枞的衣服一套被食痕报废了,一套则是上了束缚的道袍,穿去木景栖坟前也不太好。

      送东西来的是孔四时那边的弟子,年长一些的那个熊榆。个头有点矮,沉默寡言但还算机灵,眼睛圆圆的,不显得憨厚、倒是有几分童真可爱。
      熊榆的灵感两方面都比较差,做行者的资质不太好。虽然没准备叫他做武师,孔四时也让他多锻炼身体。因此是从刑狱跑着来的。
      东西送到后院门的时候,熊榆看着云枞,有些犹疑。
      他没见过云枞。
      云枞就退开,让他看见院子里转来转去、让自己能均匀晒太阳的羽簇:“见过,刑墨派羽簇尊者门下记名弟子,云枞。”
      “见过,邢樊道君座下弟子、熊榆。”熊榆比云枞大三四岁,长得也老成,只是个儿矮。在孔四时身边养了一年多,仰着头看人也显得威严。
      云枞拱手,接过那一箱子物件。
      “代申师兄问好。”说的是孔四时另一个弟子,前几日羽簇带人去打扰的时候,正好是那位轮值,云枞去接水的时候见过。
      申及天赋稍好一些,是圣王看过眼的弟子,不过身世有些复杂,就丢给孔四时养着。反正刑墨派不计较师承,只要是同门都能教养。
      那日也是眼神好,看到羽簇留下的印记。在刑狱里没给云枞为难,还带路去接水——熊榆的眼睛就看不了印记,只能靠着其他东西认人。
      “回申师叔安,需要给您接杯水吗。”云枞退了两步,又想起来问。
      后院里原本在晒头发的羽簇已经不知道躲哪儿了,熊榆就摇头,示意自己还要跑回去:“问羽师姐安。”
      云枞就目送熊榆又跑走。
      “哇,还好走得快。”羽簇从云枞背后冒出来,“孔师伯的规矩是真的重,本来就死认理的脑袋现在真成榆木做的了。”
      熊榆也是羽簇半夜觅食的时候捞出来的胎种,固执地选择了跟着孔四时。收徒的时候重新打了户籍牌,自己改了名字。
      羽簇倒也不是躲他,只是怕被抓着叹气、劝告正式场合不能这么活泼。

      孔四时给找的衣裳完美符合素白的条件,没装饰、没纹样,素白一条裙子。
      “谁家好人穿裙子爬山啊!”
      羽簇一手捏着裙摆,一手牵着云枞,嘴里嘀嘀咕咕。
      这裙子还是长裙,轻纱的材质分三层垂落到脚踝、小腿、膝盖。
      很仙很好看,就是不适合爬山。
      羽簇原本准备普通地出门走一趟,可穿着这裙子……最后在里面加了条绸缎的长裤,将自己收拾干净,扯出食痕出行,不过没有直接去婉山。
      走在食痕铺设的孽痕上还不忘告状,让木景栖去吓唬自己师伯,别生她的气。

      祭祀里三、五、七、九都是很重要的时间,而头七这么重要的日子,该是供奉些好东西的。
      孔四时只是刑狱一个掌事,还会被黎川的宗族盯着劳苦,就是把人丢进审讯室了,也只能草草拷问一番杀了顶罪的下仆。
      游主程被食痕抽干了生气,那一身皮肉照着简衣旧的左腿稳定发展,原本只是靠着黎川司州的身份和游氏大司祭的身份给她续着命、暂时死不了,最近几日又不知做了什么手段、恢复了些许生气。
      这就又开始和孔四时扯皮,预订六月中做人牲的朱绣螺被压回了待传室。
      孔四时想保师弟和师侄的清净,只能留着锦萝生这个物证不用,和游主程这个司州对峙落了下成。
      但羽簇不同,早就和宗族闹翻,没接受“樊羽簇”的赐名、自然也不算他们眼中正式的刑墨派。她又仗着没人能抓得住食痕,已经在黎川为非作歹大半年——她要做的事,黎川拦不住她,也管不了她。

      此时,她踩到了另一个小院。
      这个院子气息混浊,血腥味和腐臭被木姜菜、龟背竹这些绿植掩盖。脚下土地被打理得干净,却溢散出恶咒的孽。
      羽簇轻轻掐着云枞的肩膀,指给他看:“眼熟吗?”
      那些翻涌的,恶咒的孽,和白宜善堂废墟中的何其相似。
      那些孽缠绕上潜伏的行者的躯体,将他们拖拽出藏身处,一个接一个扔在羽簇面前。
      云枞被纤细的手指划过颈背,凉意透过绢布传递到他的血肉之中——[这个部位是人体气脉所在,用孽注入可以调整精神对物躯的控制力,是审讯、制作人器的时常用的技巧。]
      双生影在他的气脉上聚集了一点孽,想要演示一遍,被羽簇捏散。
      “鎏景的人不太擅长直接对精灵进行操作,不过他们有一双巧手,这是他们制作人器时搞出来的,切断控制但保留痛觉,技艺很是精巧。”羽簇松开了云枞。伸手那些躯体中间翻找。
      “呀,居然真的在。”
      羽簇挑出其中一双手来,粗糙宽厚的手,看起来常年拿着小刀匕首,其中有一个指节略微形变。
      “好惊喜——今天也是你们的集会吗,大家都在呢……”
      少年在柔情絮语,捧着那双手、单独把玩,揉按着指节用它去触碰另一个物躯——不知何时这个小院又多了四五人,同样被孽锁住气脉,只能瘫软了物躯、满眼愤恨地躺在地上。
      “欸呀,不小心拆下来了。”[ ]可惜地说着,一脸苦恼地举起那双手,“这可不好,你们做人器的技艺不就在一双手上吗,荒废了多可惜——我都没亲眼看过你们供奉天圣呢,不应当让我看看吗。”
      那双手就为了牠动了起来,肉丝缠住白骨做的刀刃,从物躯的皮肉间划过。
      [ “我想多看一看,慢点做哦。] ”
      层叠的声音含笑,又温软轻絮。
      羽簇难得带上的标识被染成浓烈的墨色,食痕的笔画都流动着淌泪——孽的浓度太高了,只是单纯的聚集就开始损坏鳞血的监测封布。
      云枞倒是没有受到太大的影响,从地下伸出的手骨甚至牵引着他,让他在一旁矮凳上坐下。只是看不见羽簇的脸,双生影也被压制、再不能聚集。

      等癫狂的孽终于平息。
      羽簇已经拿了几次食物给云枞,大约是过去了一整日吧。
      在第一批俘虏被那双手拆出了一个人器之后,她就一直恹恹的。叫藤蔓编织出一个吊篮,安稳地半躺在其中,任由孽种翻涌、尸偶动作。
      那些孽不仅拆解了那些俘虏的物躯,还细细剥开他们的精神——云枞眼神不错,在怨孽狂乱的舞动间看到了溢散的几息记忆残片。孽的动作虽然凶狠却细致,还没等云枞仔细看清,那些残片也被吞噬。
      因为俘虏被切断了气脉,物躯又被拆下来喉管,这些疯狂的行为并没有让他们发出声响。那些看似失控的孽也并没有发出尖啸,只是汹涌而癫狂,每一丝血雾都浓郁似墨。
      羽簇倒是没有亲自去看,她就像每一个被厉鬼反噬操控的尸偶,安静地躺在吊篮中。偶尔用脚点一下地面,让吊篮晃一晃。这时,小院才有呼吸声之外的细微响动。

      羽簇慢吞吞地再次从吊篮上爬下。但这次那些孽也被收束,褪色隐去。
      云枞被标记屏蔽的感知也重新开放,双生影也再次活跃。
      这时,这个小院才真的“干净”了。
      没有祟孽,没有血肉腐臭,只有一点木姜菜、龟背竹的清香。
      羽簇走过来,牵住云枞抓着香烛钱纸的手,将那些人器一并丢进口袋。
      “走吧,去看看木景栖。”
      羽簇穿着那身仙逸秀美的裙子,同样精致的高跟凉鞋被绸缎长裤掩去一半,只显得她高挑清丽。有点点血污沾染在脚跟附近的布料上,像是血蔓草攀爬又消弭的溯痕。
      羽簇天蓝色的眼睛清明,方才孽种制造的酷刑没有在她的眼睛里留下痕迹,那些翻涌的怨恨憎恶恶咒是只对这个小院倾注的灾厄。
      “您的衣角被弄脏了。”
      云枞控制不住地说。
      羽簇看一眼裤脚的血迹,无所谓地回应:“那叫她给我擦洗干净就行了。”
      一点食痕的孽卷走了那些污渍。

      之后羽簇就带着人直接去了婉山,随便给烧了些香烛钱纸、又随便念了点祈福经文,就当作祭祀完了木景栖。
      樟木做的墓碑上,才攀附茂盛的血蔓草随着祭祀的火焰逐渐枯竭,逐渐衰退为木板上印染的花纹。那最后一股怨气也消失,只有针对祭祀者的“愿”存留。
      血蔓草攀爬的痕迹上,盛开出几簇白色的小花。
      “我有那么喜欢这玩意吗……”羽簇咕哝着,伸手弹了一下墓碑:“行啦,你的孽缘给你清了,还有鎏景人作祟也扯不到你头上,早点去投胎。”
      那些被血蔓草净化、过滤、转化为纯粹灵力盛开的小花就从樟木上脱落,落入羽簇清月下的影子里,融入宽厚、平静的灵孽海潮。

      羽簇接下来又去了一躺白宜。
      没去水缸的废墟,去的是那个玻璃墓碑。
      云枞乖乖地被食痕裹挟着行动,只是有些担心手中带着的贡物、人器——孽很容易沾染这些和仪式有关的事物,沾染上孽后通常会影响仪式效果,严重的甚至会逆转仪式、造成无法挽回的后果。
      哪怕是孽痕尤为干净的食痕——云枞在停下后悄悄打开看了一眼,还是很干净。
      “偷偷换了照影对象还以为是你绝境反抗,没想到只是惯犯?”羽簇站在墓碑前,脸上带着莫名笑意看他。
      胎种的物躯与孽种同调,许多行为会无视胎种本身的意志携带孽的污染,由此才会在宗族中整体评价偏低、不具备靠近天理地经的资格。
      虽然有封布口袋隔开,但此时打开口袋“偷看”其中贡物的行为,也可视作一种污染。
      假如不是在食痕控制的此地——毕竟这儿的孽厚重到满山都是血蔓草,云枞被洗过的双生影体量约等于白日萤火,实在难有动作。
      云枞紧张起来。
      羽簇却只是取走口袋,给此处怨孽祭祀。
      在白宜的食痕总是比在外界活跃,羽簇在此处也总是放任。那些血雾在一身素白的羽簇身上攀爬,蜿蜒出枝条藤蔓的足迹,然后在其间绽开簇簇小花——此时离得近,云枞认出与先前墓碑上绽开的白色小花似是同类。
      羽簇没有理会牠,或许还稍稍压制、才没有像前几次那样被食痕再次孵化。那些活跃的孽被拒绝在物躯外围,浓度也没有聚集到实体化的程度,只是不断开花、讨好专心叩拜的宿体。
      血蔓草是被怨孽祭祀的“誓约”,是只有极恶的怨孽才能供养的灵草。
      云枞曾经只是听说过,木景栖墓碑上的血蔓草是第一次见识——那四寸半宽、一尺二长的榆木墓碑,能生长出一半面积的血蔓草,对比“七日活灵”的木景栖本体,产出量已经极高。
      白宜山上的血蔓草却是层层叠叠、以山为迹,遍布视野。
      先前云枞昏厥过去时看到的焰火,皆是血蔓草上绽开的恶果,浓郁到比恶咒更为可怖的祟孽。
      羽簇跪在墓碑前,墓碑的后方是那座水缸的废墟。
      她说:“还有千万人。”
      血蔓草的孽果为她开出漫山灵花来。

      五瓣五柱、数朵一簇,浅绿的小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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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7章 拾陆祀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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