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期再心动

　　俞竟染的视线追随着他。
　　少年把校服外套搭在手臂上，右手拽着肩上的背包。
　　每一步都乘着晚风。

　　迟庭低头踏进校车门口的踏板。
　　俞竟染转头，两人之间再没有了玻璃的阻隔。

　　他沿着过道往后走，余光看到眼睛瞪圆的女孩。
　　虽然视线从没落到她身上，可嘴角的笑出卖了他。

　　俞竟染看着他，有一瞬间好似忘了呼吸。

　　少年的动作行云流水，书包和座椅触碰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俞竟染眼睛绕着眼眶转不停，听到他坐下才转身。

　　“迟庭，你走错了吗？”
　　他掏出口袋里的MP3，放在腿上收拾缠绕成一团的耳机线。
　　脸上仍旧是一副云淡风轻的模样。
　　“没有，我去我奶奶家住。”

　　俞竟染低头，随着他的视线也看向那个缠成一团的耳机线。
　　反应着他话里的意思。

　　“哦，那以后都去你奶奶家住吗？”
　　迟庭抬眼看她，耳机线在他手里像是变魔术一样，被他拉着两头忽然扯开。
　　“差不多。”

　　司机发动车子，汽油味从车尾顺着玻璃爬到鼻间。
　　俞竟染看前方，校车跟在车队中间，排队出校门。

　　窗外梧桐树的叶子已经开始发黄。
　　俞竟染想象着，再晚些时候它们变红随风而落的模样。

　　余光里男孩也面朝着前方，不知道在看什么。
　　可俞竟染猜想，他耳朵上一定挂着白色的耳机，像第一次见他那样。

　　想到开学第一天隔着玻璃和他偶然对视的场景，俞竟染有些不自在。
　　从脊背中央莫名的酥麻感蔓延开。
　　通过血液被带到手指、脚趾的每一个末梢神经。

　　俞竟染转过身看向他。
　　和想不太一样，只有一只耳机挂在耳朵上。另一只连着线，垂放在男孩心脏的位置。

　　迟庭看女孩转身的动作，眼神配合的对上她的。

　　“迟庭我有一个问题。”俞竟染看向他，不等他回答，声音就着急的从她喉咙口滑出，“你为什么要用一堆佐料做头像？你……很喜欢那种佐料吗？”

　　迟庭看着她，思路一时间断了线。
　　佐料？
　　她是指……

　　他忽然明白什么，看着女孩笑出声。
　　俞竟染一脸莫名其妙。
　　喜欢佐料是什么值得笑的事情吗？

　　“那不是佐料，那是一种中药，叫青木香。”
　　俞竟染听着，脸上有点囧，热意从耳根慢慢攀到双颊。
　　她“哦”了一声，逃跑般转过身去。

　　因为转身太过仓促，马尾辫甩在脸上。
　　她转头看窗外的瞬间，迟庭还能清晰地看到粘在她嘴角的一缕头发。

　　她看向窗外，眼睛不停转动着，倒是再没有多余的精力去管那缕头发。
　　俞竟染脑海里不断闪过刚才自己和他傻乎乎的对话。
　　人生第一次那么深刻的体验，无知带来的尴尬感……

　　“我爷爷是中医，所以我才认识。其他人不认识才正常。”
　　俞竟染听着从身后传来的声音，撅着嘴巴忽然翻了个白眼。

　　他人真是……还不错。

　　她转身，看向迟庭。
　　做人就是要识时务，给了台阶就要及时下去。

　　“那你为……什么用一堆，看着像佐料的中药做头像。”俞竟染鼓起勇气，眼睛像是为了给自己勇气一般瞪得老大。

　　迟庭脸上的笑意还没消散，嘴角的肌肉用力抑制着从心底溢出的笑

　　他看着女孩，语气不同于之前的随意，“我之前跟我爷爷奶奶回老家，被山里的虫子咬了腿。这个药碾碎可以止疼。”
　　他低头，玩弄着手里的MP3，再抬眼时全然没有了开玩笑的意思。“我觉得很有效，想记下来。”

　　俞竟染望进他的眼，感受着男孩表情下的另一层意思。
　　她点头，不再多问。重新朝前坐直身子。

　　从今天她也记住了。
　　青木香，可以止痛的青木香。

　　红灯在下一秒变绿。
　　在十字路口拐弯后，就到了俞竟染家小区旁的公交站。
　　她拎起书包，却在窗外看到了让人意外的身影。

　　迟庭隔着窗户和刘子昂对视。
　　俞竟染下车，逐渐也走进迟庭的视线中。
　　在女孩逐渐靠近那人的瞬间，迟庭移开了目光。
　　顺手把另一侧垂在身前的耳机也塞进耳朵。

　　司机师傅再次发动车子，余光里的那个身影渐行渐远。

　　女孩仰着头和面前的人交谈。
　　虽不知道两个人在说些什么，可对面的人在笑。
　　迟庭坐直身体，视线再次从玻璃上移开。

　　“哥哥你怎么来了？”俞竟染看着面前的刘子昂，眼神别扭又意外。
　　刘子昂顺手接过她的书包，“刚好路过，给你妈妈打电话，他们正好今天要开会，我就来接你。”

　　俞竟染转身，和刘子昂并肩往家走。
　　她看越走越远的车尾，脑海里忍不住想里面的另一个人。

　　“月考成绩还好吗？”
　　“……第八，主要还是数学和物理拉分了。”
　　刘子昂点头，“没关系，慢慢来。”

　　俞竟染刷开小区门禁卡，看向刘子昂，“哥哥你明天回学校吗？”
　　刘子昂点头，“没事，你有我联系方式，以后有问题也可以随时发给我。”
　　“不是……我只是很羡慕你，可以去离家很远的地方上学。”

　　第二天早上，俞竟染咬着一袋牛奶在公交车站台等校车。
　　眼睛看着手里的必备古诗词小册子发呆，其实一个字也看不下去。

　　昨晚刘子昂离开之后，她趁热打铁又把知识点梳理了一遍。
　　快一点才上床。

　　上车的一瞬间，俞竟染对上迟庭的视线恍惚了一下。
　　这种一起上下学的感觉，的确还需要适应……

　　早上大家都昏昏欲睡的，校车上没人说话。俞竟染一直憋到下车才开口。
　　“迟庭，你会做数学的例题本吗？”
　　迟庭单肩背着书包，收起耳机线装在口袋里。
　　“会，怎么了。”

　　俞竟染手里仍攥着空牛奶袋，笑着请求他，“那你等会能借我看看吗？我想参考参考格式。”
　　迟庭点头，顺势指了下两人前方的垃圾桶示意她。

　　俞竟染小跑回来，迟庭才开口，“你不是爱把例题抄在书上？怎么突然想做例题本。”
　　这会儿是校车到达的小高峰，楼梯上的学生很多。
　　两个人排在大家后面，顺着人群迈上楼梯。

　　俞竟染两只手抓着书包背带，低着头不看他，“我爸妈朋友的儿子，就是你昨天见到的那个接我的人。他告诉我，他女朋友以前就是这样做了例题本，成绩提高的很快。”

　　迟庭扭头看她，嘴角似有若无的笑。
　　俞竟染说完也扭头看他。
　　两人视线撞上的一瞬间又迅速移开。

　　俞竟染感受着胸腔猛烈的震动。
　　一直到上到一楼楼梯的拐弯处，才听到旁边那个人轻飘飘传来一声——
　　“噢。”

　　人常说少年时代是最藏不住秘密的时候。
　　心思、情绪都在脸上做最直白的展示。
　　不言而喻。

　　第二节课大课间，俞竟染被数学老师叫到办公室谈话。

　　她手扶在门把手上，看着门缝逐渐变小。
　　门锁落上的一瞬间，她才觉得可以自由呼吸了。
　　走廊上满是休息聊天的同学，她耷拉着脑袋，穿梭在人群中。

　　方才的一幕幕不断在眼前重放——
　　“你语文、英语，包括政治、历史单科成绩都进了前三。这偏科太严重了，才导致你总分拉下那么多。”
　　俞竟染呆愣的站在数学老师旁边，弯腰和她一起看着成绩单，可她只觉得自己眼前模糊一片。
　　纸上写了什么，她其实一个字也看不清。

　　俞薇陪她一起趴在桌子上，“怎么了？兰姐批你了？”
　　俞竟染回忆着，一时间不知道怎么描述，“让我好好努力，说看好我……”

　　俞薇听着，想象着这话从数学老师口中说出来的样子。
　　一定是在说完之后，还要犀利的撩一下斜在脑门前的刘海儿……
　　这么想着，她坐直身子忍不住打哆嗦。

　　“振作！那她有没有给你传授什么，学好数学的秘诀？”俞薇模仿数学老师上课时习惯性的手势——五指并拢，在胸前绕着圈。

　　俞竟染此刻一点也笑不出来，深吐一口气，指着她前方的位子，“让我好好向他学习。”
　　俞薇点头，下一秒忽然停住动作：“下一个不会是我吧？我数学比你还低十三分……”

　　自从培养起自己做经典例题本的习惯。俞竟染发现，自己竟然开始在这件事情上找到乐趣了。
　　如刘子昂所说，当同类型的题目被汇聚到一起时，解题思路跃然纸上。

　　开始的两天，她每天都会掐着点儿借迟庭的例题本。
　　后来不用俞竟染说，他写好就会自然的把本子递给她。
　　俞薇看着迟庭无比熟练又自然的动作，不禁拍手称好，“感天动地啊！俞竟染你数学要是再不提分，就对不起他。”

　　中午吃饭的时候天还晴的好好的。
　　俞竟染拿着两个例题本，照例到一楼的石椅度过午休时间。
　　迟庭比她成绩更好，例题本上的题目更更难一些。
　　她趁着午休时间算是练些拔高题。

　　阳光透过层层梧桐树枝叶，落在迟庭的例题本上。
　　俞竟染停笔，手指轻轻拂过因为阳光的照耀而发着光的几个字——
　　“由此可证”。

　　迟庭的字很漂亮，笔触干脆利落。算不上秀气，但很洒脱。
　　自己的字虽然也很好看，但比不上他的。
　　俞竟染看着，猜想他应该是小时候学过书法。

　　触碰纸张的食指忽然被从天而降的水珠惊的一动。
　　俞竟染抬头看，以为是风吹落了树叶上的露水。

　　可抬脸的瞬间，眼皮上也感受到那丝凉意，才让她发觉事情并不简单。
　　原来这个季节也会有太阳雨。

　　看雨点越来越急促，她慌乱的收起笔记本，起身准备上楼。
　　转身的那刻，竟然看到迟庭也朝着这边的楼梯跑来。

　　他头发上还有雨点留下的痕迹。
　　被发丝捧着，像是会发光。

　　俞竟染有点意外，在午休时间竟然可以碰上他。她看看他手里的试卷，又朝着他跑来的方向看。
　　“你没去休息？”
　　迟庭看了一眼逐渐被雨点打湿的石头地面。
　　“嗯，路过……拿个东西。”

　　还有十分钟午休时间才结束，班里只有一前一后坐着的两个人。
　　俞竟染把例题本重新铺在桌子上，继续刚才的思考。
　　迟庭扭头，看玻璃里女孩的倒影。

　　幸好，雨点没有抛弃太阳。

　　耳边是她用铅笔和演草纸，急促地触碰而产生的沙沙声。
　　倒影中，女孩手里的笔杆是淡绿色的。

　　下午放学时雨越下越大，俞薇和俞竟染都没有带伞。
　　幸好到校车上好像也没多远。
　　俞竟染想着，待会儿打不了就闭着眼冲一下！

　　学校举行的创意手工赛俞薇参加了。
　　放学时她抓起早就收拾好的书包，抱着自己做的龙舟娃娃跑向年级办公室。

　　本来打算中午去交的。
　　可她因为太激动，捏来捏去，龙舟娃娃手臂里的木棍儿忽然断了。
　　一下午俞薇都在教室里找材料，好在用教室后面扫把上小木枝应了急。

　　俞竟染跟着人流下到一楼。
　　她不喜欢下雨天，空气里的每一处都潮乎乎的，让人觉得不舒服。

　　这雨点虽小但显得很急。
　　她看着广场上的积水——看来是要刷鞋了。

　　她双手遮在额前，低头看脚下的路。
　　做好准备，下一秒就要冲进雨幕中。
　　刚抬脚，身后忽然有股神秘的力量，拽着她的书包带，迫使她的身体重新带回走廊上。

　　迟庭单肩背着书包站在身后，确认她站稳才把手拿开。
　　“我有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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