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地合，乃敢与君绝

　　代州城郊，范府门前。
　　小厮见来人，坚定道：“我们公子说了不见就是不见！砚南王府的丧家之犬也敢来这儿撒野！断了条手臂还想断脑袋不成？”
　　说着，几个下人拥上逐客。
　　花冬梅早已羞辱万分，曾经在砚南王手下，休说是这些小厮，就连知州都得给她七分面子。
　　“放开我！”花冬梅一甩手，“我是从砚南王府出来的没错，但你们别忘了，我跟着砚南王近二十年，总也学到些武功皮毛，对付你们这些小厮绰绰有余！” 那些下人闻言，倒也有几分道理，大部分也都撒了手。
　　那领头的却道：“你们慌什么？这花冬梅蛮横无理代州城谁人不知谁人不晓？你们可曾听说过她武功高明？几个大男人害怕这女人的几句骗人鬼话，像什么样子？上啊！”
　　那些人似乎都被壮了胆，花冬梅名声臭也不是一天两天了，以前砚南王不与她计较，她狐假虎威，别人也不敢说什么，怕得罪了砚南王。如今她成了丧家之犬，不知大快了多少人心！
　　下人们也都不管什么怜香惜玉了，遇到这样的女人，自然要好好煞她的威风。
　　她的确比旁人多几分力气，只是定然是不如那么多男人的，如今还残疾了。正要被推下，忙道：“且慢且慢！我还有话说！”
　　那领头的一挥手：“有话快说！”
　　花冬梅一狠心，拿出白梦阑随手丢给她的金元宝，心中虽然酸涩，却也走到那领头厮边上，塞到他手中：“小兄弟，行个方便，再去通传一次，替我美言几句，定要告诉范公子我手上的消息会严重影响到京城寇大人的官途，与砚南王大计有密切关系，请他务必给个机会听妾身一言。”
　　那小厮虽在范家待了那么久，范涧公子也是极富贵的人家，但也鲜少看见这么大的金元宝，掂量着都有个五十两了，活十辈子的钱都够了吧。
　　小厮自然是拒绝不了，环顾四周后便接下：“没想到花姑娘还是挺懂规矩的。我这便去通传便是。”
　　果然不出多久，花冬梅便得以进入范府。
　　也不知这小厮用了什么花言巧语，总之总归是用了心了。
　　见到范涧，倒是有些君子之貌，花冬梅得体行了个礼：“见过范公子。”
　　那范涧拿着手中的茶，对花冬梅的行礼视而不见，恍若无闻。
　　花冬梅也不觉得那样羞耻了，连小厮的脸色都看过了，自然也不在意主子了。
　　她自己站起：“范公子，既然您同意见我了，我也有自信我说的话您会想听。”
　　范涧还是手中捧着茶，不紧不慢道：“不过就是从砚南王府被赶出来了，想另寻明主投靠，将砚南王的一些军事机密当作见面礼。我与砚南王也有过一面之缘，倒也有些同情，竟会养了这么一条会反咬一口的恶犬。”
　　说着，从茶壶中倒出热腾腾的水冲下，又接道：“但是你选择本公子也是很让人惊讶，本公子虽说只是个商人，但也没有随意收留丧家犬的习惯，你那些无益商机的消息，本公子也没兴趣听，没什么事你便请回吧。”
　　花冬梅却道：“我若没说错的话，您其实是官身，且与京城宰相寇大人有密切关系。”
　　范涧还是不慌不忙地捧着茶杯左右观望，似乎在看着这瓷器的优劣，一面满意地笑着一边回花冬梅道：“你不妨说得更具体些，寇大人对我有举荐之恩，我是他那一党的，理应与砚南王不是一路人。但是你可知道，当官的知道这消息的并不少？”
　　说着又抬眼直视着花冬梅。
　　花冬梅却只是轻笑：“妾身知道。”
　　范涧瞥了她一眼便又看向那清茶：“花姑娘您看这茶，可是千金难求的。但也不过只能用一次罢了。泡过的茶，变成了茶渣，喝下去，可是有毒的，你说，是不是啊？”
　　花冬梅知道他不是在说茶，但也摸不透这范公子究竟想说的是什么。只是见那打点过的小厮朝她使着眼色，示意她不要再说了，再傻也该知道他刚才说的话中意不是什么好的。
　　花冬梅自己都说不上自己有多好，不过处事还是足够执着的：“范公子，请您最后再听妾身的一席禀告，若是对您有利那自然是极好的，若是无益，那便当寻个乐子听个笑话便也是了，您说呢？”
　　范涧冷笑一声：“好啊，那你说吧。”
　　花冬梅眼神示意他屏退众人，范涧也便带着满面不屑照做了。
　　屋子里仅剩两人，花冬梅便开门见山道：“您刚才说对砚南王府的军事情报不感兴趣，说实话这些妾身也未曾可知。只不过若是说砚南王通了外敌谋反，会不会更让您提起些兴趣？”
　　范涧终于正视了一眼花冬梅，满面冷笑道：“你可知构陷皇室是何等重罪？你这些话本公子可以当成听了个笑话。但你别忘了，我是宰相一党的没错，但寇大人素来忠贞报国，砚南王也是不畏生死保家卫国的，他二人没有梁子，只有合作的。你来找我恐怕是找错人了。”
　　花冬梅却不以为意：“妾身既然能有自信来找您，自然是因为有确凿的证据。”
　　范涧茶盏刚送到嘴边，又取了下来：“确凿的证据？”
　　花冬梅得意点头：“是的，方才进贵府的时候，有一您的贴身小厮多加阻挠，妾身便用金元宝行了些方便。”
　　范涧茶杯到嘴边顿了顿，眉头微皱，随即舒展，冷“哼”一声：“你还真会反咬啊。不过也对，你连砚南王都敢出卖，一个小厮自然不让你放在眼里。” 花冬梅刚想否认，范涧却没给她这个机会：“不过你恐怕是看错我了，我们本是偏向商贾之家，不在乎这些手下收人家小恩小惠这种事。不过想来刚刚我的手下还是很明白知恩图报的，给你通融，使眼色，你如今倒是告状告到我这儿来了？”
　　花冬梅不以为然：“范公子此言差异，我若是为了这点小利，也不会执意要来见到您本人。”
　　范涧哼了哼：“那你到现在恐怕还是没有让本公子听到什么重点，本公子的耐心可没有看上去那么好。”
　　花冬梅道：“那我便不和您绕弯子了，砚南王里通外敌是证据确凿的。因为辽国的纾贝公主就在他身旁，您若不信，大可以去查。”
　　范涧却没多惊讶：“不必，我不仅相信，还见过。的确是个漂亮的女子，砚南王想必也是这么觉得的，难免让花姑娘多种不快吧？”
　　花冬梅有些出乎意料，这范涧果然不简单，但是她有底牌，便有自信。
　　范涧道：“不过是辽国的一个娇生惯养的公主娘娘，况且砚南王又没有娶她为妃，说明不了什么。”
　　花冬梅却得意道：“那若是这位金枝玉叶的公主娘娘在辽国执掌军火大权呢？”
　　范涧手上的茶杯差点应声而落，水花溅起不少：“你说什么？”
　　花冬梅愈加得意：“辽国，纾贝公主，执掌军火大权，她的去留，决定一国成败。”
　　范涧这才重视：“此言当真？我凭什么相信你？”
　　花冬梅笃定道：“妾身方才与您说的金元宝，是旁证。我们大宋除非价值极高的珠宝，金银几乎不作为货币流通，更不用说五十两的金子，恐怕连砚南王府都是没有的。而这金元宝上的纹路，虽然被磨去不少，但仔细观赏之下还是能看出是契丹的。”
　　范涧皱眉：“我问的不是这个，我要你证明的是纾贝公主掌军火。”
　　花冬梅道：“范公子不必心急，人证这就到了。”
　　此时那小厮来报：“公子，府外有人求见。”
　　范涧这回直接道：“请！”
　　那小厮带来的人，正是季嘉恨。
　　季嘉恨身着契丹官服前来，行契丹礼：“见过范公子。”
　　范涧眉头紧锁：“你是契丹女官？”
　　季嘉恨微微带着笑：“范公子好眼力，不愧是跨国商人。不过女官谈不上，不过是个下人。”
　　范涧道：“她说你是人证，你有什么话说？”
　　季嘉恨故意更浓厚地夹带着些契丹官腔，她知道范涧定能听得出来：“奴婢是辽国太后身边服侍的，来到你们宋国是为带回纾贝公主，表明愿与宋国结同盟之好，商业互通。但如今似乎恰逢宋国内乱，纾贝公主又被扣留在了砚南王身边。若范公子愿意帮这个忙，联系了宰相大人，得皇帝准许，除了这个国内大患，也助我辽国迎回纾贝公主，辽国为表诚心，今后商业进出口就认准范家了。”
　　范涧是商人，怎会不知季嘉恨这一席话的含金量？掌管商业进出口，那其中的不论是税收也好，差价也罢，无一不是进到他的私囊里。这钱来得又多又快，怎能不心动？
　　一时间犹豫不决，纾贝公主若真是掌军权的，那砚南王便是做实了通敌谋反之罪，而如今他又去了大理……
　　季嘉恨也看出了他的松动：“范公子不妨想想，您常说您是商人，那奴婢也就不再费口舌跟您证明什么了，索性便说些实在的。不论天下大势何等变革，您都是富甲天下，这样不好吗？”
　　范涧愈加动摇，说的对啊，他常年不入朝堂，始终都是商贾之身，何苦如此执着？如此假意高尚？金山银山仿佛已经在他面前熠熠生辉。
　　“你们想如何做？”范涧缓缓道。
　　花冬梅忙接口：“范公子要做的其实并不难，您只需修书一封给与您交好的京城宰相寇大人，您不以为意的消息对于皇上可能很重要。如今砚南王几近功高盖主，大宋最看不惯他的恐怕就是皇上了，只要能沟通寇大人，促使皇上重视，发兵，做实了砚南王的罪名，必能成功。”
　　范涧却道：“你们以为京城那些虚头真能敌得过战果累累的砚南王军吗？就算派了兵，哪怕倾巢而出恐怕都不然吧。”
　　花冬梅却又得意道：“其实不必硬碰硬，只要控制了邶麾盟，逼砚南王降便可。”
　　范涧叹了口气：“邶麾盟？唉，矗立了近二十年的武林圣地，这地位如今都没有动摇过，岂是说控制便能撼动的？”
　　花冬梅自信道：“可以的，如今砚南王不在代州坐阵，邶麾盟近日又有一场他亲自吩咐好好筹备的婚事要办，大家都沉浸于喜悦与忙碌之中。您只需筹备了军马，到时候我自会与您里应外合。”
　　范涧迟疑半晌，拿着茶杯的手指不断故作镇定地敲打着桌面，他并非不知道此举，也许他只是写了一封书信，但对于他人的影响定然是无法想象的。
　　不过他是商人啊。他不必在朝为官，不过借着这个名头，也是为了做生意能行得方便些。也许正是因为这样，只图一己私利，才让这行商之人成了社会底层。
　　他不禁叹了口气。
　　季嘉恨忙乘胜追击接道：“范公子，我们太后说了您是个聪明人，定是能想通的。不过也嘱咐奴婢，若您迟疑，不妨再显诚心。”
　　范涧看着她似乎是默许。
　　“我们太后特意查询了解，范府老爷，也就是您的父亲。据说当年不过是因走私了些许的私物便甘愿被逐出国境，只为保住范家其余人不受牵连。如今老人家还健在，处西夏境内为俘。您就从来不觉得这刑罚有些过重了吗？”
　　范涧皱眉，忆及往事，提及父亲难免伤悲，明明尚未阴阳相隔，却也不复相见。
　　季嘉恨见他神情恍惚，知晓自己达成了目的：“其实当年您可能还小，不知道。范老爷出事那时，正逢燕国长公主大祭，举国伤悲，龙颜大触，故本是小小一桩陪些金银便能解决的事，便生生地变为驱逐出境。”
　　范涧单手一抖，茶杯落地，发出清脆的声响。
　　“我......我爹他老人家还健在？”
　　季嘉恨点头：“是的。”
　　他却随即又苦笑着：“你如今和我说这个，是想增加我对砚南王的仇恨吧？这么说我还得谢谢你，为了让我更心安理得些而不择手段。”
　　季嘉恨浅笑：“不论范公子如何理解，奴婢想说的就是，若此事成，太后会出面向西夏讨人，辽国太后的面子他们总也是会给的，到那时你们便能父子团聚了。”
　　“此言当真？”
　　“太后一言，驷马难追。”
　　他似乎在叹自己的自私：“好，我写便是。”
　　季嘉恨一笑：“范公子果然是明白人，只不过定要抓住时机了，等砚南王回代州，一切便都迟了。”
　　“我知道了，我与寇大人有特殊的加急送信渠道，绝不会让贵国太后等急了。”范涧低着头道。
　　“有范公子这句话，做奴婢的也就放心了。”季嘉恨道。
　　范涧没忍住冷“哼”了哼，季嘉恨与花冬梅也只做没听到。
　　她们的目的已经达成了。但她，似乎有种不祥的预感，当真可以如她所愿，不会后悔吗？

　　邶麾盟果真是忙碌着的。
　　安婳起得并不算早，遇到莱菔，虽说不是没有提前知道白梦阑与方尘要走的消息，但心中还是难免失落，不禁哀叹。
　　莱菔正想着如何策划这场喜事，见安婳如此不快，便道：“我们邶麾盟马上要有喜事了，你为何愁眉苦脸？难不成是担心纾贝公主与殿下？”
　　安婳摇了摇头：“殿下的安危没什么可担心的，有他在阑儿自然也不会出事。”
　　莱菔笑了笑：“是啊，那谁又惹我们婳儿不开心了？”
　　安婳还是眉头不展：“我只是在惋惜。”
　　莱菔有些疑惑：“惋惜什么？如今一切都是挺圆满的啊，看着纸云与成将军终成眷属，你不开吗？”
　　安婳叹道：“也不是所有人都圆满了。”
　　莱菔明白了安婳为何不快。的确，哪怕是旁观者，都会不禁叹惋，
　　“别伤心了，殿下和公主都是极有主见的人，他们之间自会作出最好的决定。”莱菔也不知这算不算安慰。
　　安婳仿佛触动到了心中某个柔软细腻的角落：“我不是伤心，我只是感佩，他们之间明知不可为而为之的勇气。”
　　莱菔伤，且惊：“你......全都知道了？”
　　安婳缓缓点头：“来的时候见到纸云在墙角边哭，问她，她说公主都走了，再瞒下去也没有什么意义了，我又是真心对阑儿的，所以便什么都说了。”
　　莱菔走到安婳身旁，轻拍着她的背脊：“婳儿，纾贝公主曾经说过一句话，我印象真的很深。她说，下不下决心只是一瞬间的事，遗不遗憾才是一辈子。”
　　安婳喃喃道：“遗不遗憾......”
　　“是啊，这是纾贝公主自己的选择，我想，她应该不会后悔的。”
　　安婳听到她心中不会后悔，似乎心中也舒坦了许多，但感慨，也是难免：“我曾经甚至有想过，若他们之间，没有那一层又一层的隔阂，会是多么令人羡慕的幸福。”
　　莱菔没有打断她，纵她继续幻想：“他们长得都那么漂亮，又如此聪明，真的难以想象若是有孩子，会是多么完美的结合。有年少摘探花，武功冠天下，权力倾四海的爹，才名扬各国，医术若扁华，财富甲天下的娘。不仅能文能武能医，连暗器功夫想必都是一把好手，还有......”
　　她这想象越来越偏，连莱菔都打断了她：“行了，别再想了。说不定呢，哪天就放下了。”

该作者现在暂无推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