驸马祸国图鉴

　　这几天，琼音一直觉得心慌，她其实很害怕木托或者多保趁此时机进犯营州，于是夜晚也不脱软甲，再也不随便摘下宝剑。
　　她在军营的时候倒是经常见到李指挥，他大多时候在一言不发的巡查，顶多跟自己身边军官交代两句事务。二人见面的次数多了，便渐渐熟了起来。
　　能给琼音安慰的就是毅弦不时让人送来军报，他们这几天已经到了辽北，天气恶劣，他的军报是给琼音的，说正事时经常夹杂着几句抱怨。琼音看着他就像说闲话一样给她写各种小事，顿觉心安不少。
　　有一天晚上，琼音睡不着，便想起身去城墙上走走，没成想正好碰到了李指挥，二人便一起巡防。
　　李景忠问她:“姑娘是从汴梁来的吗？”
　　琼音点点头，有些长封军都认识她，李指挥能猜到也正常。
　　李景忠便看着南边问:“听说李文略将军在汴梁很有名气，你认识他吗？”
　　琼音的声音很低，似乎随时能消失在风里，“认识，李将军为大梁立下赫赫战功。我知道李指挥是将军独子，李指挥真真将门虎子。”
　　李景忠苦笑了一声，似是带着万般无奈，“姑娘谬赞。其实我不喜欢打仗，我最爱的是读书。”
　　这还是琼音第一次听李景忠谈自己，不觉升起好奇心，“可是钱将军回汴梁的时候还说李将军最自豪的便是自己的儿子也能带兵打仗。”
　　李景忠抬起头来，叹了口气:“是啊，我爹说读书不能救百姓，所以他便逼我也上战场。其实，我还挺想做个文官的，点翰林。”
　　琼音想了想，仔细说:“我一个表姐是东宫的太子妃，等我回了汴梁，便去求太子将你调去管理陛下的藏书阁如何？可以随时看书的。”
　　李景忠笑了笑，他笑的时候终于不显严肃了，这才是二十出头的青年该有的样子。
　　忽听不远处一个守军大喊:“敌人来袭，警备！”
　　片刻，有人吹起号角声，城内的军营里传来集合声，琼音像城外看去，果然远处来了好多军队，黑压压如片片乌云，酝酿着一场风暴。
　　李景忠早跑向前面了，跑之前还对琼音说:“姑娘赶紧回营里，派人去南门和东门看看。”
　　琼音顾不上害怕，便赶紧跑下城楼，分别找人去了其他城门查看，她又留了两个传讯兵在大营，自己则骑上马向南门跑去。
　　南门的敌人果然不比北门少，琼音找了最老练的传讯兵趁乱摸出城去，去开元或者顺天，再不济就去西面找毅弦，“无论如何，带援兵来。”
　　她自己迅速登上城楼，指挥迎敌。她虽然没打过仗，但这几天已经熟悉了营州布防，什么地方适合守，什么地方有小路通向城外，城墙上哪里适合火攻都清清楚楚，况且秦老将军那本砖头厚的兵书她也不是白看的。
　　“弓箭手准备，跟刘校尉去东面。”
　　“滚石准备，西南方向。”
　　“正南方，砍断他们的云梯。”
　　“将士们，我与你们同生共死，身后即是营州百姓，即是你们的衣食父母，我们将性命全权托付。”
　　琼音的声音在城墙上响起，不大，却有震慑人心的作用，所有人都起了热血，或许，与一个非富即贵的女人同在一片城墙上战斗过也是他们的功勋。
　　天快亮的时候，一轮攻势结束，战士们倒在城墙上小憩，不时有人抬着伤兵从琼音身旁经过。
　　她看不得这些，便下来进了军帐。
　　“制置使、节度使、三路统帅速到帐前议事。”她留下这样一句话。
　　恰逢李景忠的人来了，那人告诉琼音:“姑娘，我们指挥使大人说北门守住了，派我来问问南门的情况。”
　　琼音如实相告，又问:“东门如何？”
　　那人回答:“东门很好，兵力足，也没受多少攻击。”
　　只歇了半天，敌人就来了第二波攻势，刘校尉告诉琼音，敌人的兵力是他们的三倍多，虽说营州地势是易守难攻，可如此不是长久之计。
　　节度使和制置使商讨后的结果是，如果没有民兵，不出十天，他们就必须征调民夫了。
　　琼音皱着眉点点头，征调民夫是万不得已没有退路时唯一的指望，但只要还有一丝回旋的余地，就万万不能走这一步。

　　第三天晚上，敌人终于退兵二十里外，琼音估计他们是想闪击的，如今三天了还没打下营州，后勤也供应不上了，所以才会退兵。
　　这天也是琼音在开战后第一次见到李景忠，彼时他躺在床榻上，脸色苍白，身边人说他出城迎敌时受了偷袭，身上四处贯穿伤。
　　琼音手指都有些颤抖，她怕李将军把独子派来前线，她还回去的是缕忠魂。她怕还没等来支援李指挥就先倒下了，那样，整座营州城都会压在她的肩上。

　　李景忠睁开眼睛，他似乎知道琼音在害怕什么，想开口安慰几句，可他说不出安慰的话来。
　　琼音终于能回到自己帐中放松片刻，她坐下来长长地舒口气。
　　外面还呼啸着北风，今晚的月亮也不圆，城外还有大批敌军，李指挥还躺在军帐中，这本不是能伤感的时机，可琼音还是不自觉地想要落泪。
　　她从抽屉里拿出毅弦最新的一封信，是六天前送来的，那时的他们都不曾料想到如今的境地。
　　信上面讲了他们在辽北的漫天冰雪中行军，爬冰卧雪，攻坚拔寨。
　　其实类似的信还有四五封，无非都是毅弦用略显诙谐的语气将前线战况如实相告，琼音似乎都能想象到毅弦趴在雪地上，好不容易将一张信纸在风中摊开，又用略微冻僵的手写下一个个能让她无比安心的字。
　　每一封信送到琼音手上的时候似乎都带着塞外浸入骨髓的寒气，可唯独最新的这一封，琼音看着看着就湿了眼眶。
　　信的末尾，毅弦写道，公主殿下，希望你在营州一切都好，这不是燕帅对营州的期望，只是毅弦对公主的祝福。
　　琼音低下头，将脸埋在胳膊里，臂弯有些温暖，是她这么多天以来所不曾企及的温暖。
　　泪水决堤而下，她的抽泣声也越来越大，不过所有的声音，都被呼啸的北风吞噬，此刻的琼音，独自瑟缩在偌大的军帐中，孤寂地可怕。
　　“今宵月怜不忍圆，北风长逝入君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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