虚实之欺

　　进入RE，柒之家三楼房间，昏暗，没有开灯。她果然在现实已经睡了吧。不知道我来这里做什么，只潜意识里想要更靠近一些和她有关的东西。
　　来到桌前，是她平日里一直堆着的文件。自觉地没有乱动，却看到一本翻开的笔记。
　　‘Y，19岁，大学生。…………。’
　　看这潇洒的字迹该是7写下的，很明显是关于我的信息。偷看别人的笔记实在不妥，但眼睛一瞟也看得出是记录了我的平日活动。这像观察报告一类的记载是为了什么。我心里顿时不安起来，7是那么一个冷清的人，甚至淡漠自己的安危，她出于什么原因要记载关于我的信息。
　　我同样没有动那笔记。8说过，从很早之前，我就已经在她的监视范围，那么7继续协助她做些观察也没什么不妥。再说，一直以来7都是在保护我的，不管她做什么，都不可能对我有什么损害，我心里替她解释着。
　　忽然，传来了隐隐约约的歌声，清灵，悦耳，摄人心魄，好像是花园那边。是7的声音，她怎么会还在RE中。我的心情一瞬像被点亮的烛火，脚步自动下到一楼，到了后院的花园。
　　眼前的画面还以为自己在欣赏某副名画。远远看去，月光片片，花草萋萋，一侧简约的凉亭蜿蜒着藤蔓植物，而那中间，便是她柔美的身姿，清清冷冷，不着烟火。歌声唱的不是任何一种我所知道的语言，曲调也可说是怪异非常，但听着却是说不出的愉悦。不由自主地靠近，那歌声戛然而止。
　　她转过头，逆着的月光勾勒出她完美的轮廓，只淡道：“你怎么来了。”
　　我根本没有想好来此的理由，唐突地说了实话：“睡不着，就来看看你在不在。”话音一落我立刻窘迫起来，为了缓解尴尬的气氛，我又开口：“歌声，很好听，那是什么语言。”
　　7呆立了片刻，走了过来：“一种很原始的语言，我也不清楚它的意思。”
　　我微微点头。是什么语言都好，对此刻的我来说都不重要。
　　我发觉和7很难自然地相处，我和她之间就像有无形的屏障，很多情况都是我不问，她不说，我问了，她也不会说得透彻。穷追不舍地问，亦不是我的性格。人与人需要互相了解才能够加深相处，而我和她之间能够互相了解的渠道非常之少。
　　然而，为什么要和她加深相处。
　　从开始在诡异的白色房间听到她的声音，到想要解决她被囚禁梦中的问题，再到现在的茫然无措，又开始质疑自己做的一切是否有意义。最近我总会陷入这样混乱的思考之中，本来我简单的生活中是不太需要思考这些的。决定了不再逃避，而其实根本没什么东西需要逃避或不逃避的。如果她是一个谜题，我应该很想去弄清楚答案。但她是一个人，在所有我觉得难以应付的人之中，比起冷眼嘲笑尖酸刻薄的，她这样大概是最难以应付的类型。而偏偏我却不自觉地要靠近，要让自己陷入混乱之中，根本没道理。
　　“要不要一起喝茶。”7见我许久没开口，提议道。
　　“嗯，好。”
　　没有多想就答应下来，但她却没有起步的意思。“我说的是VI，我在房间等你。”
　　我受宠若惊一般，忙说：“好，我这就过去。”说完腕带贴了额头回到现实。

　　站在7的门口时心是忐忑的，如果聊天时我又把气氛搞得尴尬，或是喝了她喝过的水该怎么办。犹豫地扣了两下门，门就开了。
　　吴柒学姐穿着一身居家休闲的衣服，头发有些凌乱，大概是因为从RE回来刚刚起床的缘故。而最吸引我注意的是她不着半点妆容的脸，清雅白皙，毫无修饰也是楚楚动人的。
　　“进来。”她语气和在RE时如出一辙，并不是那落落大方的吴柒学姐，这让我稍稍放下了紧张感。
　　小心地脱了鞋子进到她的房间，这里的格局和我那间是相同的，只生活用具相当的少，甚至有点像刚搬来，或者是临时住宿的地方。窗户的玻璃看起来比我的房间要厚重得多，给人感觉这更像个牢房。
　　我在桌前坐下，7倒了两杯茶来坐在我对面，这跟在我的公寓和她聊天时的情景类似，还好这次有两杯茶，不至于喝错了。
　　两人的沉默持续了一会，我逐渐感觉到压力，本来也不知道该和她说什么，窘迫之时，她先开口了。
　　“你是如何找到苏儿的。”
　　这一句直奔主题。苏儿并不是我找到的，而是被人刻意安排的。那个人甚至还是临月会长。如果临月存在势力斗争，那临月会长要对付的最有可能是8，虽然我对8没有什么好感，但7却是要保护她的，所以这些事我还是应该对7讲清楚才好。
　　我对她说了那天遇到布熊女孩的情形，以及按她的指示找到了苏儿。7听罢没有太多表情，仿佛她早已知道了些什么。
　　“你相信苏儿。”突兀地，她又说了这句话。
　　我呆着，她的意思让人捉摸不清。起初苏儿是受8的命令想让我自然而然地消失于RE，现在似乎又受了临月会长的命令反过来保护我。既然她受的命令和与我做朋友这件事并无冲突，我为什么要不信她呢。
　　“你在怀疑什么，为什么不直说。”我心下有些不快，不愿意怀疑。这或许很幼稚，可在这方面我是极脆弱的。虽然7有疑虑，那一定是有她的理由，我也是明白这点。
　　还没等她回答，灯却突然熄了，室内顿时一片昏暗！在我发呆的瞬间，她抓住我的手腕拉起，迅速拖到卧室的床边，扯着我压低了身体。
　　悄无声息，黑暗中只听得到自己的呼吸声。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她抓着的手没有放松的意思，似乎还越攥越紧。待到难以忍受时，我才小声道：“7，有点疼。”
　　她猛然放开，没有做声。不知道7如此紧张是为什么，但此刻与她在黑暗中相处，却是比被她盯着好得多的。
　　这时走廊隐约传来脚步声，我连大气都不敢喘，要知道这里是现实，现实中发生危险，会比RE严重许多。被7紧张的样子所感染，我逐渐感到手指发凉。上一次在现实中如此不安，还是去领取RE腕带，面对未知的环境和陌生的黑衣人时的事。
　　来的会是什么人，是何目的，想把我们怎么样，越想越觉得牙齿打颤。
　　无意间，自己因为不安而挪动的手指突然搭上了一片温热柔软，我手臂顿时一僵。在平时这情况一定是迅速撤回，再加一句道歉。但她手上的温软触感随即传了过来，我冰凉的手指似乎接收了些许温度，紧张的心像是得了慰藉，有了依靠一般。
　　可接下来另一种紧张的心情又升了起来，我要保持不动吗，还是应该自然地把手拿开，可似乎自然地把手拿开的时机已经错过了，而她也没有打算收回的意思。心底深处是知道的，这份温软的触感让人十分留恋，甚至希望这个状态再多保持一会。我不敢看她，也看不清她，不知她有没有注意这件事，还是说她根本只专心于外面的动静，丝毫没有察觉这一点点的触碰。时间缓慢流逝，隐约感觉到她的手指微微动了，我的心也跟着猛跳起来。
　　门外是一些细碎的金属碰撞声，听上去并不是在撬7的房门，而是从我房间的门传来的声音。
　　就在那瞬间，我感觉到她原本被我压在下面的手指反搭了上来，这细微的动作就像要保护我一般。是有意，还是无意。一面有恶人在外，一面是与她的指尖接触，双重紧张下我似是要当机了。
　　还好没多久，那个不速之客伴随着管理员的喊叫声迅速跑掉了，住在管理完备的公寓果然是更安全的。
　　灯亮得突然，我条件反射似地急忙收回了自己的手。7跪坐在旁边，保持着优雅的动作起身。管不了太多，我立即转开视线，生怕她看过来。
　　大概是见我们亮着灯，管理员敲了7的房门，确认我们无恙之后，便走了。
　　“……是小偷吗。”我自言自语。
　　7走出卧室，我也跟着她，二人重新坐回桌边。
　　“……为什么，那么紧张。”我问。虽然7在现实中没有她的空刃，但就她的身手来说，即使在现实也应该不会差的，小偷一类不至于让她如此紧张。
　　“是，和RE有关吗。”我又问。问她问题都禁不住心急，怕她又不愿说。
　　“RE中暴露真实身份是很危险的。”7眉间微蹙，依然保持着淡漠的语气。
　　在S级的哈迪斯迷宫之后，8说过将敌对势力的三人交给审问组，问出他们在现实的身份。想必掌握了敌人的真实身份，就掌握了他们最大的弱点。
　　“但RE也好现实也好，长相都是一样，有人一定要查，也是找得到的吧。”我说。
　　“嗯，我怕，你可能被人盯上了。”7不经意地抚过自己脸颊，似在掩饰什么一般。
　　原来她是担心有RE相关的人在现实中对我不利，所以才如此紧张。
　　“可什么人会盯上我。”我并没感到害怕，因为不会有人花费大把力气特意来加害我的吧。
　　“不会是8，8已经答应不再对你出手。”
　　“也许，就是小偷。”不想让她这般担心，原本我这种小角色就没人会在意。我刚好在7的房间，自己房间的灯是熄灭的，如此引来小偷也有可能。若真是小偷，竟愚到选了这么个安保设施完备的公寓做目标。
　　7犹豫着点了头。我想，如果是和RE有关，如此唐突的行径也不太像那些人谨慎隐蔽的行事风格。
　　“关于苏儿……”。我又提起这话题。
　　“你不能相信苏儿。”7的神情又冷清了，找不到任何一种表情，任何一种细节。她在想什么无从推断，只有淡漠的陈述句。
　　“为什么。”当刚开始以为有了朋友的时候，却有一个我想相信的人告诉我不能信这个朋友。
　　书中描绘的友情，或亲近到两肋插刀，或疏远得各自安好，当然也或是有以朋友之名处心积虑损人利己的。尽管没有太多交友经验，我也并不至于愚钝到感受不到好与坏的程度。
　　“她身份不明，一再接近你，指使她的人一定有所图。”
　　“谁能图我什么？我只是一个大学生，普通人。在RE也是再平凡不过的，哪个大人物会指使苏儿对我有所图。”
　　许是因为深夜，许是因为昏黄的灯光，内心想法立刻就反驳出了口，这一刻忘了对方是那个无论现实还是RE都比我优秀太多的7，而我是那个习惯于压抑的我。原本我的小圈子里只有自己，可以去对任何人和事产生质疑。但现在我试图把苏儿看成朋友，想要去相信。或许是急于找到一个出口，好让我有条路可走，无措的情绪就这般不受控了。
　　因为我比平时提高了音量，7那雾气的双眼睁大了些，微张的嘴唇想要说什么，又吞了回去似的，接着淡道：“你总是太看轻自己。”
　　我也意外自己不受控的情绪，低了低头。
　　“…我说的是事实。”
　　7说的‘你很好，别妄自菲薄。’我只当是客套话罢了。
　　“那便是事实吧。”她冷声。
　　这个人，总是能用她没有过多修饰的语气和神色挑动我的情绪，她才是最大的难题，从我开始认识她，就很难做自己了。
　　“那么，你为什么要管我如何，我信谁，不信谁，和你有什么关系。”话一出口，如泼出的水，除非时光倒流才能收回了。但这话也是心底的想法，她何苦和我扯上关系还要替我担心。
　　“我不就只是破解了你梦境里的密码吗，想让我加入临月，保护我周全，让我这个陌生人随意使用你RE的家，还一起参加临月的闯关行动。对了，甚至让我这个连入部理由都没写的人加入你的诗词部。”这一次，不吐不快，反正也没有回头路，我站起身继续说：“你说不能相信苏儿，那你呢，你做这些有什么目的。参儿和8与你的关系不是更好吗，为什么不多花些心思在她们身上。莫非，在S级的哈迪斯迷宫，你早就知道8会有所安排，还配合着我演一出生死与共的戏，博取我的信任，然后左右我的想法，我现在真觉得自己不普通了，劳烦你花这么多心思对付我这样一个人。”这番话一出，7先是微微怔住，接着立刻紧蹙着眉，抿起嘴，终于不是那副冷清脸了。
　　我明明知道自己说的话完全没有理智，即使知道，也抑制不住情绪带来的影响，为什么，在她面前我会变成这样。既都是朋友，苏儿骗过我也要去相信，7是在为我好，我却不信。难道我早已习惯他人非友善的对待，对自己的好与关心却难以接受。
　　“苏儿是骗过我，可我问她的问题她都会告诉我。你呢，你有那么多秘密，那么多不合理，你说我该相信谁。还有你的笔记，像监视报告一样写着我的信息，打算报告给8吗。现在苏儿受会长的命令处处保护我，难道是妨碍了你们的计划……。”
　　尾音未落，7猛然起身，椅子在地面摩擦出的尖锐噪音打断了我接下来的话语。她一步上前一伸手揪住我的领口一把推到了墙上。
　　“呃…！”
　　背后一疼，身体被她用力抵住，锁骨传来尖锐的痛。
　　睁眼，却看到了她从未显露过的神情。那双眼的雾气仿佛散开似地紧紧锁着我，眸子里清晰地映着我的身影。平淡如水是她，爆发却如洪潮激流，这种极端的差异让我呆在当场。
　　“合你的理么。”她咬着牙关里挤出这几个字。
　　下意识地想侧过头，不与她对视，她却似早一步发现我的意图，另只手迅速控制住我的脸，下颚也和锁骨一样痛了起来。
　　“放，放开。”双手试图将她推开却都是徒劳。她怎会突然这般急躁，这不像是我认识的她。---可我能说自己认识她吗。
　　7的力气丝毫没有放松，紧盯着我的双眼依旧好看，可暴露在这样复杂且严厉的目光之中，简直让人窒息。
　　合我的理。是的我一直都在用我的视角去判断合理与不合理，不了解不符合自己逻辑的全部都认为是不合理。可人只能做到这样不是吗，以自己认知范围内的知识标准去解读与对比。
　　难道，真的是我想错了。
　　我开始后悔没有控制我的情绪，后悔说了那么不理智的话。可是，我真的不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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