刀剑如歌复如泣

作者:从此箫声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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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生死关头见节义,胜负之间知正邪


      屋内,于谦、石亨二人将于信的话听得真真切切。于谦道:“石大人,说话这人可是前来保护本官的?”
      石亨点点头道:“正是!”
      于谦道:“如此仁义之辈,你还不去助他一臂之力?何况,若他不敌,你又如何保本官周全?”
      石亨还想说什么,可只说了一个“可是……”便被于谦打断了:“还有什么‘可是’?本官命令你去!你若是怕死,便将本官交出去,本官可不怕死。”
      石亨跪地道:“下官岂是贪生怕死之辈?大人吩咐,下官领命。”于谦已不再说话。
      石亨一咬牙,说了句“大人保重!”便已横刀在手,转身冲了出来。
      石亨与于谦对话这会儿,于信左腿又中一剑,只能半跪在地上作殊死抵抗。
      赵一田趁势一剑劈过去,恰好被风过岗瞥见。
      风过岗被萧意死死缠住,根本脱身不得,眼见形势危急,只能再度出言指点。于信依言使出,这才堪堪避过。
      赵一田本以为自己这一剑必中,却没想到又被于信躲过,一剑斩空之下,失去重心,险些摔倒在地。虽说没有摔倒,却难免空门大开。
      高手过招,对手的空门便是发起致命一击的讯号,而接到讯号的正是从于谦房中曳刀而至的石亨!
      石亨年纪不大,却久经沙场、杀伐决断。见赵一田一招落空露出不大不小的破绽,石亨当机立断,手中长刀朝着赵一田胸口便刺了过去,势如闪电却又无声无息,与刚才他在房中杀人的手段一模一样。
      赵一田哪里想得到于谦的房中会忽然杀出一人,更想不到这人出手如此之快、如此之狠。他本待稳住身子,再攻于信,忽觉心口传来一阵凉意,低头一看,一柄长刀从前胸直刺后背,竟似没有遇到半分阻碍:原来,石亨这一刀竟然从他两根肋骨之间穿过!
      这就好像赵一田躺在哪里一动不动,而石亨则摸着他的胸口刺出了这一刀!
      这样的刀法,怎叫人不惊骇?
      不过,赵一田只惊骇了一弹指的功夫。石亨的刀一拔,他就仿佛被人抽了主心骨一样,软软地倒在了地上,弥留之际,心中还在后悔不该跟萧意蹚这趟浑水。
      于信距离石亨最近,将适才一幕看得真真切切。他看着赵一田如一滩软泥般倒下,仿佛是屋内那一幕的重演,庆幸死里逃生的同时,又不禁毛骨悚然:“什么样的人,才能做到此人这般,杀人不出一点声音,杀人永远只用一刀?”
      适才对阵于信的那名白虎堂堂众,忽然见屋中杀出一人,只一刀便结果了赵一田,顿时吓得腿脚发软,也不知道自己究竟该逃命还是该出手。
      不过,就算他知道也无济于事。石亨既没给他出手的机会,也没给他退后的机会,挥起一刀便朝他劈了过去,那人下意识地反手一剑迎了上去。
      按说这刀剑本无强弱之分,剑以轻灵见长,刀以厚重见长,可谓各擅胜场。可惜此人以剑去格刀,便等若以己之短攻彼之长,只听“当”的一声,剑被拦腰斩断,可刀势却丝毫不减,依旧迎面朝他砍过来,眼看就要看到脸上。
      那人再无他法,只得扬起左手,竟打算徒手去接石亨这一刀。
      只听得一声闷响,长刀扎扎实实砍在了臂骨上,臂骨应声而断。
      那人顾不上疼痛,右手扶着断臂,掉头就跑。
      石亨一刀用老,未能追击,收刀静观局势。自他从于谦房中出来,一共只用了两招,一刀刺一刀劈,却收杀死一人重伤一人之效。虽说这当中有一半是因为他出其不意、攻其不备,却也有一半是因为他出刀的时机和刀法都已经到了无可挑剔的地步。
      这一切发生得实在太快,待朱东海发觉之时,就只看到地上又多了一具白虎堂兄弟的尸体。适才他在于谦房中见过石亨,只是他来得晚了,并未见到石亨出刀,所以,他并不知于谦房中还藏着一名强敌。
      眼见局势瞬间急转直下,朱东海又气又急,心中满是绝望。
      倒是萧意此刻比朱东海更加清醒、更加冷静,他见石亨一出手便致白虎堂一死一伤,心道:“我若是这人,下一步必定先攻朱大叔,解面前这老者之困。一定不能叫他得逞!”于是,萧意对朱东海道说了一句“朱大叔,留神!”便弃下风过岗,朝石亨那边掠去。
      就在这时,院外呼喝之声大作,竟是那班巡抚衙役又兜了回来。原来,他们追出去后不久,便被那四名白虎堂堂众给甩开了,众人四下搜索了一番,连个鬼影子也没找到,这才醒悟到中了刺客调虎离山之计。众人心中一急,慌慌忙忙便赶了回来。
      几个衙役手提火把,顿时照得院子亮亮堂堂。这些衙役顾不得眼前的混战局面,一边喊着“于大人!”一边朝于谦这边围了过来。
      于谦听得声音,只道刺客已被杀退,便从房中走了出来。借着火光,于谦发现院子里的地上东倒西歪躺着好几具尸体,面前还有七八人兀自混战不止。于谦素有勇气,却也被惊得说不出话来。
      衙役们一见于谦,顿时如释重负,纷纷上前将他护在当中,挥舞着手中的刀枪,可混战众人一个个登高跃低、刀飞剑舞,哪有他们插手的空隙。
      朱东海见众衙役返回,心知很快就会有更多的官兵赶来,心中已开始盘算如何才能保住性命了。
      数十招一过,风过岗终于认出眼前之人正是太行双杰之一的朱东海,怒喝道:“我说怎么好久没见你们太行双杰的踪迹了,原来是跑去给蒙古人做走狗了!”说话间,手底的攻势越发凌厉。
      朱东海并不知道什么蒙古人,想要辩解也无从辩解。眼见风过岗一招比一招凶狠,他也只能咬牙挥动长刀,保得一时算一时。
      片刻间,萧意与石亨已经斗了十几个回合,兀自不分高下,等到火光亮起,二人终于看清彼此相貌。
      萧意一眼认出石亨就是昨日茶馆中遇见的男子,暗道:“原来于谦他们早有防备,看来我们是着了道了!”
      只是,如今箭在弦上,不得不发,只能走一步算一步了。
      石亨见萧意还只是个孩子,心中暗道:“这小子看起来不过十五六岁年纪,难道在娘胎里就开始练功?”想归想,手中长刀却不敢稍缓。
      二人都是使刀,萧意胜在招式精妙,无迹可寻,石亨胜在年长几岁,内力深厚,两人甫一交手,便对各自武功长短优劣心知肚明。
      二人都想要以己之长攻彼之短,一时间,只见石亨大开大合,招招凌厉,萧意腾挪转换,式式精妙,二人越战越焦灼、越战越激烈。
      却说单梦书与季浩、季瀚分开后,一路施展轻功直奔土地庙而去,待赶到之时已有些上气不接下气。见到史万山,单梦书一边喘着粗气,一边慌慌忙忙道:“不……不好了!他们,他们……”
      未等单梦书说完,史万山已料到驿站处有事发生,一挥手道:“我们走!梦书,你别急,慢慢跟来就是。”
      话音未落,便率其余七名弟子奔驿站方向而去。
      单梦书内力不济,来的路上又消耗不少,想要跟上却无能为力,顷刻间便被远远甩在了后头。
      史万山一马当先,落在院中,见季浩、季瀚处于下风眼看就要不支,意念微动,剑已出鞘。长剑在手,史万山喝道:“你们退下!”以他的身份和地位,自然不能与人联手对敌,哪怕是以一敌二。
      季浩、季瀚听得史万山声音,精神顿时为之一振,拼尽全力还了一招,便急忙向后掠去,退到了史万山身后。
      那两名白虎堂堂众几乎就要得手,谁知横空杀出来一人拦在了他们面前,盛怒之下,二人挥舞着兵刃便往史万山身上招呼过去。
      史万山甫一落地,萧意便注意到他。眼见他落地、飞身、挥剑一气呵成,萧意料定此人武功必定不同凡响,于是一边与石亨缠斗,一边暗自留神。
      果然不出萧意所料,史万山剑一出手,便将两门白虎堂堂众的兵刃挑落在地,剑势却还丝毫不减,继续向两人身前迫去。
      萧意看出这两人有危险,心中一急,急忙运起内力,挥刀硬接了石亨一招。
      石亨没想到萧意会突然与他硬碰硬,仓促之下被逼得向后退了两步。
      萧意觅得一个空隙,身形一晃,挺刀攻向史万山。
      史万山本拟一招就能打伤面前二人,却没想到斜刺里杀出一个萧意来,不由地眉头一皱。不过,他自负剑法超卓,丝毫不担心那两人能在他手下跑掉,既见萧意攻来,索性见招拆招,于是剑尖一转,迎向萧意。待看清萧意还只是个孩子,自己又是以逸待劳,史万山这一招便只使出四五成内力。
      萧意一心救人,自然不遗余力,长刀挥出,使出一招“游龙惊凤”,端的是气势如虹。
      顷刻间,刀剑相交,发出“叮!”的一声脆响,只见萧意的长刀脱手而出,笔直地插在院墙上,一直没到刀柄。
      虽然一击得手,史万山却忍不住心中大惊:“没想到,这小子年纪轻轻,不但刀法精妙,竟连内功也十分不俗,刚才这一下,若非我有心要伤他,险些就要阴沟里翻船。还有,他这招刀法怎生如此眼熟?”虽说剑未脱手,手心却是一阵隐隐作痛,史万山急忙运一口真气贯入右手,这才将剑稳住。
      史万山只是惊,萧意却是又惊又骇。他看出史万山这招并未全力以赴,以为靠着正面相交时的刀强剑弱,以及自己的全力一击,至少也能跟史万山打个平手。却没想到,二人武学修为上的差距几近云泥之别,这种差距,绝非一件兵器可以弥补,更非拼尽全力能够逆转。
      虽然惊骇,萧意的身形却丝毫不慢,借着长刀飞出之势,向后疾退了三步。
      史万山自重身份,见萧意兵器已失,并未继续去追。
      萧意得以喘息,瞥见地上一柄长剑,急忙俯身拾起,紧紧握住。
      就在这时,石亨追了过来,手中长刀无声无息劈向萧意。
      史万山眉头又是一皱,越发不肯上前了。以他在江湖上的地位,便是与萧意以一对一也已有失身份,又怎能与人联手?
      两名白虎堂弟子则被史万山刚才一剑挑落二人兵器的惊世骇俗武功吓到,明知萧意是为救他们而来,却只能愣在原地,呆若木鸡。
      萧意一身内力是依剑法所练,如今一剑在手,顿觉称心如意。瞥见石亨长刀杀至,萧意心中丝毫不惧,一招“画龙点睛”,迎着石亨长刀便刺了过去。
      史万山见状,又是大吃一惊。原来,萧意这招“画龙点睛”,正是刚才他用来对付萧意的招式!
      开始,史万山还以为萧意只是现学现卖,待见萧意这招“画龙点睛”灵巧、娴熟程度丝毫不比他逊色时,史万山立马又否定了自己的想法。
      “这小子为何会我屏门的武功?难道……”
      石亨偷袭不成,不得不跟萧意缠斗作一团。
      可萧意的心却早已跌到了谷底。虽然只与史万山交了一招,萧意却看出史万山武功之高已至出神入化之境,就算自己和朱东海联手也不是对手。既知败局已定,又见同门死伤遍地,萧意忍不住悲中从来,手上功夫不停,嘴里喊道:“朱大叔,我们不是对手,快跑!”说时迟那时快,萧意一招逼开石亨,冲着风过岗杀了过去,竟是要给朱东海创造逃生的机会。
      朱东海知他心意,心中一凛:“没想到这小子竟如此仗义,我还真是小瞧了他!”他虽然贪财,却不是那种置同门生死于不顾之人,当即摇头道:“萧兄弟,不要管我,你快走!”
      风过岗见史万山赶到,知道大局已定,心中大石顿时落地。眼见萧意来势汹汹,风过岗暗叫一声“来得好!”身形一晃,绕到萧意左侧,抬手便是一掌,朝萧意劈了过去。
      萧意剑法虽好,可被风过岗这一近身,手中长剑以及他这一身剑法顿时便没了用武之地。好在他自幼修习“草木”卷,练得最多、最久的就是拳脚功夫了,此刻见风过岗一掌攻来,不假思索便是一招“灵猴献桃”托了上去。
      风过岗内力消耗殆尽,这一掌着实欠缺了些威力,被萧意一招“灵猴献桃”轻而易举就给化解了去。他知萧意功夫不俗,倒也不惊不怒,退了一步,又一掌攻了过来。
      这时,屏门另外七名弟子也已赶到,见院中已成瓮中捉鳖之势,顿时安下心来,有人占住院子出入口,有人上前检视屏门弟子死伤情况。
      眼见敌人越聚越多,朱东海自知再无逃脱可能,无奈之下将手中长刀丢在地上,束手就擒。他也想劝萧意停手,却又不知如何启齿。
      三招过后,风过岗发现萧意不但刀法、剑法不错,就连拳脚功夫也堪称一流,顿时好奇心大起,又见朱东海已经束手就擒,便全力朝萧意攻了过去。
      萧意见朱东海丢了兵刃站在那里一动不动,心知大势已去。可是,那风过岗丝毫没有停手的意思,他又不愿站定挨打,只好硬着头皮,继续与风过岗斗作一团。
      石亨看出风过岗有意与萧意切磋武艺,便收刀在手,站在一旁静观。
      一时间,并不大的驿站院子里,于谦、石亨、史万山、朱东海、于信,以及两名白虎堂堂众、八名屏门弟子、二十多名衙役,里里外外三十余双眼睛一齐盯向场中这一老一少。
      风过岗内力耗尽,萧意也好不到哪里去,因此,二人这番比拼,比的全是招式,拼的全是拳脚。只见二人你来我往,你进我退,忽而推前拉后,忽而擒左拿右,忽而翻上倒下,顷刻之间便已互换了六十余招,兀自难分胜负。
      要知道,“拳脚”虽然只得二字,可以之习武,却又分作拳法、掌法、指法、腿法、身法等等,再细而观之,则可见拳法刚猛、掌法绵柔、指法迅疾、腿法开阔、身法灵动,各不相同,各有妙处,是诸般功夫之中最易学难精、易入难通者。
      因此,萧意与风过岗这番拳脚相斗,看似寻常无奇,却将二人武学修为一展无遗。在史万山、石亨、朱东海三人眼中,二人这番比拼,其精彩绝伦程度,不亚于一场生死大战。
      正当萧意、风过岗二人打得难分难解,而围观众人看得如痴如醉之时,墙外飘飘然飞进一人。夜色中,只见她一袭劲装衬得体态玲珑别致,劲装之外套一身千褶百迭裙,衬得她一举一动如柳扶风似荷映水,尤其是她自墙上落下那一瞬,便宛如月中仙子降于尘世,令在场诸人无不为之侧目。待她站定,众人定睛一看,正是单梦书!
      原来,单梦书被史万山等人远远甩在身后,紧赶慢赶之下,直到此刻才姗姗而至。
      院子里人虽不少,却无一女子,单梦书这一落地,便似在一池春水中丢入了一颗石子,瞬间便在一众少年的心中激起层层涟漪,就连苦战之中的萧意也不由自主地手脚为之一慢。
      借着火光,萧意认出单梦书正是昨日云来茶馆中坐他对面的姑娘,暗道:“是我太大意了,我怎么就没想到这姑娘也和我一样,是去云来茶馆打探消息的。”越想心中越懊悔,越想越觉得自己害了白虎堂众人。
      单梦书也认出了萧意,不过,她想不到的是:昨日的饮茶少年,此刻竟与她师父斗作一团,并且,看起来竟似不落下风!
      要知道,风过岗一生之中最得意的便是这身拳脚功夫,自他二十一岁以后,便从未有人能在拳脚上胜过他哪怕一招半式。单以拳脚功夫而论,风过岗足以睥睨天下、无人能及。
      “这家伙,横看竖看也就十五六岁的样子,怎么能跟师父打得不分胜负的?”单梦书的心中满是疑惑。
      她匆匆赶来,尚未来得及看清场上形势,一时情不自禁,张口便喊了一声:“师父,他……”
      一旁的于信早看出风过岗在试萧意武功,他怕单梦书出言打断,连忙冲她比了个噤声的手势。
      风过岗一心要看萧意究竟还有多少招式,单梦书喊他,他也充耳不闻,各种招式依旧如潮水一般朝萧意打过去。
      萧意正好被单梦书落地那一下分了心,手下一慢,顿时便中了风过岗一拳,“蹭蹭蹭”往后连退了三步,这才稳住身子。
      萧意一向不服软、不服输,何况是在众目睽睽之下,何况众人之中又多了个单梦书。他一咬牙,忍住痛,挥拳又朝风过岗攻去。只是,明知再打下去已经毫无意义,此时的萧意招式精妙却难免有气无力,神情豪迈却暗藏凄凉悲壮。
      眼看萧意小小年纪却有一身惊人的武学造诣,更有一颗舍己救人的仁义果敢之心,一直在旁静观的史万山竟在不知不觉中被萧意所折服,他实在不忍心看萧意孤独地做着无谓的抵抗,不忍心看萧意那绝望而又坚定的眼神。
      “风兄,看够了吧?”
      话音未落,史万山已落在萧意身后,接着,左手微拂,点在了萧意肩井、风池处。
      萧意一心对付风过岗,哪里顾得上身后有人偷袭,瞬间便如软泥一般瘫倒在地。
      在场众人此时都已看出风过岗是在摸萧意的底细,如今见史万山出手将他点倒在地,倒也不觉意外。
      只有风过岗大感意犹未尽,他退到一旁,拍了拍手,道:“够什么够,我都没看完。万山老弟,就你多管闲事。”
      史万山苦笑了一下,道:“风兄,正事要紧。”转头又对单梦书道,“梦书,你认得此人?”
      单梦书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道:“我只是那天在茶馆中见过此人。”心道,“原来师父是在试探他的武功,难怪他们打得有来有回。”她哪里知道,若非史万山下场,风过岗一时三刻间根本赢不了萧意。
      史万山点了点头,环顾四周看了一圈,众人也随他的目光四下打量了一番。火光照映下,地上、墙上血迹斑斑,横七竖八躺着十多具尸体,目之所及到处都是刀剑枪棍,受伤的几人龇牙咧嘴强忍着疼痛。
      史万山心道:“在场众人以于大人为尊,这一战也是因于大人而起,这件事只能由于大人来做个了断了。”于是,他走到于谦面前,拱手道:“屏门史万山见过于大人,这位是蔽门风过岗风长老。”风过岗及屏门十几名弟子也都站在了史万山身后,向于谦拱手行礼。
      于谦身为山西、河南两省巡抚,自然听过屏门 “天下第一门”的名头,当下拱手道:“原来是屏门两位长老,于谦失敬了。”
      史万山道:“不敢当。我屏门日前接获消息,有人要对大人不利,我与风长老奉单门主之命,率本门弟子暗中保护于大人。只是没想到他们未等我们完成部署便动手,累于大人受惊了。”
      于谦一听此言,长揖及地,朝面前众屏门长老、弟子行了一个大礼,才道:“于谦何德何能,要诸位屏门英雄舍命相救,于谦……于谦实在无以为报。”
      史万山连忙道:“于大人言重了。屏门上下久闻于大人贤名,能为于大人略尽绵薄之力,是屏门,更是我等之幸。” 身后众人无不点头称是。
      于谦摇头道:“这些,不过是于某分内之事,史长老这么说,于某更惭愧了。”
      史万山闻言,感叹道:“若天下所有当官的都能做好于大人口中的分内之事,何愁天下不太平,百姓不富足?”
      于谦摇头叹息,这“分内之事”四个字说来简单,可他却比任何人都清楚:大明朝堂,文武百官,能做好这“分内之事”的,寥寥可数。
      史万山接着道:“于大人公忠体国、爱民如子,这些年更是致力于整饬卫所屯田、纠改边防乱象,所以才让蒙古人如芒在背、如鲠在喉,必欲除之而后快。我屏门素以天下苍生为己任,此番听闻蒙古鞑子买通中原武林败类要对于大人下手,若不能施以援手,保护于大人周全,又有何颜面自称武林正道,又怎当得起这‘屏门’二字?”
      说到“武林败类”四个字时,众人目光齐刷刷落在被围在当中的白虎堂四人身上。
      然则,白虎堂四人一直也只当此番刺杀于谦乃是寻常仇怨,哪里知道这背后竟是蒙古人的狼子野心,更想不到一个于谦的性命,竟能关系到大明江山的存亡安危。
      中原武林一向黑白两道共存,可即便给人以贪财好色、手段残忍、行事卑劣印象的□□中人,面对国家兴亡、百姓祸福这等大是大非问题,也绝不敢倒行逆施,冒天下之大不韪。他们做不了“侠之大者,为国为民”,却也不愿、不敢做祸国殃民这等人神共愤之事。
      为了四堂能在江湖上立足,为了四堂能够不断招贤纳士,即便是王振,也只敢安排极少数人从事那些见不得人的勾当。
      至于这次刺杀于谦,实在是王振早就对于谦心存不满,而蒙古人两万两白银的诱惑又实在太大,王振这才顺水推舟,收下了蒙古人的银子,就这么将这件事从一起简单的买凶杀人,变成了通敌卖国、残害忠良。
      白虎堂四人哪会知道此事竟还有这样一段内情,此刻忽然听闻此行乃是蒙古人收买指使,四人心中之惊不可谓不小。朱东海三人心中还只是害怕,可萧意自幼受外公秦关影响,后又受师父古木影响,向来视蒙古人为仇雠,如今陡闻自己被蒙古人收买来残害忠良,顿时便愕在了当场,口中喃喃道:“不可能,不可能……我是武林败类?”可惜他被点了穴道无法动弹,只能躺在地上,无助落泪,心中既悔又恨。
      于谦并未听到萧意自言自语,道:“如此更显诸位大义。各位请受于谦一拜,非是为于某保住了这条性命,而是为大明千千万万黎民百姓。”说罢便屈膝跪地,一拜到底。
      史万山急忙上前将于谦扶起,道:“于大人折煞吾等了,快快请起。”于谦这才起身。
      史万山又道:“这四人乃是刺客同伙,如何发落,还请于大人示下。”
      于谦道:“依《大明律》,谋杀朝廷命官,已行者,杖一百,流二千里;已伤者,绞;已杀者,皆斩。这些人虽未伤及本官,但杀死屏门弟子及本抚衙役,按罪也是当诛。只是……”
      史万山疑道:“于大人可是有什么为难之处?”
      于谦点点头,道:“不错。虽说这些人罪证确凿死罪难逃,可若要以刑法处置,势必要先将事情始末上奏朝廷。此事有蒙古人牵涉其中,一旦报到朝廷,或将引起朝廷与蒙古之间的一场风波,到时候,事态如何发展,便不是于某一个小小的兵部左侍郎能够左右得了的。于某生死事小,可若因为于某一条命,引发大明内忧外患,于某岂非成了千古罪人?”
      在场众人无不点头,有人这才恍然明白为何屏门上下愿以性命来保于谦周全:似于谦这等公而忘私、死而后已之人,当得起屏门豪杰舍生取义之义、杀身成仁之仁。
      就连白虎堂众人也不禁为于谦心胸所折服,萧意更是悔恨交加:“萧意啊萧意,你行事不分是非对错,这与猪狗何异?枉你深受外公、恩师教诲,如今一离开他们,便将是非曲直忘得一干二净,竟做出这等祸国殃民、十恶不赦之事。万幸此行没有得手,若于大人果真死了,你才是那个千古罪人,就算死一千次、一万死也难辞其咎。”
      见史万山仍自沉吟不决,于谦接着道:“此番杀于某不成,料他们不敢再次行凶。既然于某安然无恙,为免事态一发不可收拾,于某不打算再追究此事,只是……”屏门这次死伤数人,就算他不想追究,却也不能阻止屏门追究此事。
      史万山猜到于谦为难之处,便道:“于大人果然顾虑周全。既然如此,老夫自请处置此事,还请于大人俯允。”
      于谦忙道:“史大侠若肯代劳,于谦求之不得。”虽说他才是这场杀伐的焦点,但交战双方都是江湖中人,若能由史万山依江湖规矩处置此事,免去一场朝堂乃至汉蒙纷争,无疑是上上之策。
      既蒙于谦首肯,史万山便转身对白虎堂四人道:“蒙于大人俯允,由老夫来处置尔等,尔等可心服?”
      朱东海点头道:“如今我为鱼肉,要杀要剐,悉听尊便,有何不服?”白虎堂诸人既将生死置之度外,也就无须低声下气。
      史万山道:“那好,我来问你,太行双杰一来我行我素,你兄弟二人为何甘当蒙古人走狗,杀我汉人忠良?”
      朱东海看了一眼死在身边的朱南山,叹了一口气,摇头道:“我二人还当得起太行双杰‘太行双杰’这四个字?实不相瞒,如今我们在洛阳白虎堂混一口饭吃,此番刺杀于大人,乃是受我们总堂主吩咐,我等来时并不知是蒙古人背后指使。”
      史万山待要开口问他这总堂主是谁,朱东海已抢着道:“史长老要是想问我总堂主是谁,还请省些力气吧。总堂主他一向神龙见首不见尾,就连我们堂主都从未见过他庐山真面目,更别提知道他是谁了。朱某所言句句属实,信与不信,全在于你。”
      所谓“人之将死,其言也善。”朱东海自觉难逃一死,便索性将自己所知一五一十据实相告,这其中多少有些受于谦感化的缘故。
      屏门知交满天下,消息自然灵通,史万山自然听闻过青白朱玄四堂之名,只是没想到连太行双杰也被其收入麾下。
      此刻听了朱东海的话,史万山点了点头,道:“老夫早听说江湖上新近冒出了青白朱玄四堂,财力雄厚独步江湖,天下好手纷纷入其门下。却没想到,四堂竟然勾结蒙古鞑子,行此等祸国殃民之事!”
      朱东海却摇摇头,道:“朱某虽然不肖,却绝不至于勾结蒙古鞑子。白虎堂确是龙蛇混杂,但做的都是正当生意,朱某这双手也是许久不曾捉刀。坦白说,此次之事,朱某也是刚刚才知其中另有内情。”两名白虎堂堂众连连点头,萧意想要点头却动弹不得。
      史万山道:“四堂不惜重金广纳英才,背后定然有所图谋,阁下既然不知,屏门自会设法查个水落事出。”叹了一息,接着又道,“今晚死的人够多了,老夫也无谓多造杀孽,就姑且放你们一条生路。不过,你们回去带话给你们总堂主,自今日起,于大人的性命便着落在你们四堂身上,若于大人有何不测,屏门上下往后余生就只做一件事——为于大人报仇,就算挖地三尺,我们也要找到你们总堂主,就算玉石俱焚,我们也要彻底铲除你们四堂。若你们总堂主不惜代价又或不惜性命,只管一试。”屏门贵为天下第一门,史万山这番话分外铿锵有力、掷地有声。
      朱东海抱拳在胸,道:“史前辈不杀之恩,朱某没齿难忘。朱某此番回去,定将史前辈这番话带到。朱某相信,总堂主他绝不愿与天下第一门为敌。” 朱东海此言倒是不虚,若王振知道此行刺杀于谦会招惹到屏门,别说两万两白银,就算十万两、二十万两,王振也不得不好好掂量掂量。
      史万山对于谦道:“史某这么处置,于大人以为如何?”
      于谦点头道:“若能就此息事宁人,自然再好不过。”
      白虎堂三人见于谦首肯,顿觉如获大赦。只有萧意此刻仍沉浸在无尽的悔恨与羞愧之中,史万山等人的话,他一句也没听进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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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7章 生死关头见节义,胜负之间知正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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