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岩魈]煮黄粱

　　留云借风真君落后一步赶到了望舒客栈。

　　洞府的结界被触动，她自是第一个发现不对的，探查一番之后发现了那孩子不见的事，好在蛋蛋体型巨大，且身上有风、岩两种元素保护，不会轻易碎裂，即使从山顶一路滚到山底，也没有受什么伤害。

　　留云一直很苦恼，从某一天开始，本还安安分分的蛋蛋就不想继续待在她那儿，想要回到帝君和降魔大圣身边了。

　　虽然蛋蛋没有明说，也懂事地没有抱怨，但那满身的焦躁却让留云不注意到都不行。孩子思念父母自是理所当然，但要让那两位什么都不懂的来照顾孩子，留云也是万分放心不下，因此只能狠心假作不知，待日后再说了。

　　谁知那天，她外出收集自己需要的素材，竟叫这孩子抓着了机会，真大老远从奥藏山到了荻花洲望舒客栈。

　　也是难为蛋蛋了。

　　不过也正是在这儿，留云得到了蛋蛋成功破壳的好消息。

　　刚出世的小孩儿可怜兮兮地用那双小胖手抹着眼泪，虽然没有大声哭嚎，只双手合十，小嘴微瘪，并用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睛直盯着……但被这样的眼神看着，再加上这眼睛的主人与帝君和魈有八分相似的时候，即便是留云借风真君，也不能不晕乎乎答应小孩儿的一切要求。

　　因此，刚破壳的蛋蛋得以留在望舒客栈，和钟离与魈生活在一起，不必和留云一起回去奥藏山洞府了。

　　当天，有着钟离的发色与魈的面部轮廓，钟离的眸色和魈的五官，只是性格方面却有些说不上来更像谁的小孩儿被起名为钟飏，安安稳稳在望舒客栈落了窝。尽管有着留云借风真君的叮嘱与耐心教导，养育小孩仍旧不是什么容易的事。好在蛋蛋破壳以后可谓是见风长，不过几月便堪比长了几年的凡人孩子，听天由命的日子没过多久，他就能勉力动手，自己照顾自己了。

　　几年后，已经长成了十岁幼童模样的蛋蛋从床上睁开眼，小小打了个哈欠，掀开盖在身上的被子，撅着屁股爬了起来。就着屋里的准备清理好自己以后，蛋蛋又整理好被他睡乱了的床铺，这才蹦跳着打开门，走了出去。

　　他并不打算离开望舒客栈，或是去一楼寻些吃食，而是转角以后直走，径直来到从前是他爹爹，魈的房间，现在则已经成为爹和爹爹二人的房间的屋子。

　　推门入内，果然看到屋里只有一人在床边椅上坐得笔直，窗帘被掀开了，透入的阳光照得飞扬的浮尘也氤出了暖融的光彩，钟离正坐在椅上，朝着窗外举目远眺。

　　那姿态，只让他想起一个词：望夫石。

　　他知道，那一定是他爹爹现正在除魔的方位。

　　蛋蛋撇了撇嘴到底没有说什么，举步入内，爬上床，动作麻利地叠起比他那一床大了许多的被子，又用短短的手抚平了床铺上的褶皱，正撅着小屁股矜矜业业干得热火朝天时，便听到他爹平淡的声线缓缓响起：“蛋蛋，今日试试文火慢炖腌笃鲜吧。”

　　大名钟飏的蛋蛋嘴角暗暗一抽，到底是放弃了在爹面前重申自己名讳钟飏的事情。算了，反正……看起来……他爹完全就是故意的，真要斤斤计较的话，自己也是落了下成。他爹已经暗示过好多回，自己没有小时候那么活泼可爱了。

　　而且……

　　如果没记错的话，满打满算，他今年也才五岁而已，让一个五岁孩子做文火慢炖腌笃鲜……是正常人做得出来的事吗？

　　哦，忘了，这位本就不是人。

　　没关系。

　　反正他也不是。

　　铺床叠被的蛋蛋淡淡应了一声，头也不回地说道：“我知道了，爹，不过昨天做晚饭的时候我看过，竹笋已经没有了，你要是坚持的话我可以去轻策庄那边帮你采一点回来。”

　　也只有那边的，刚采摘下来的最新鲜的竹笋才能满足他爹那刁钻的胃口……只是想想，就算他是岩龙和金鹏的后代，也半点不想在五岁的时候就倒腾小短腿从璃月中心跑到璃月北部，即使这对他而言并非难事。

　　其实蛋蛋也不想那么麻烦，但是爹不满意了，爹爹就会不开心，爹爹不开心的话，他就会更不开心……

　　算了，就当是散心了。

　　“也好。”端坐在窗边的他爹轻轻点头，而后说道：“注意安全，若有需要，便叫我们。”

　　“我知道。”

　　收拾好虽略显凌乱，但好歹没什么乱七八糟痕迹的床铺，蛋蛋再次应了一声，而后以趴在床上的姿势伸着小短腿够着地面，想要从床上下来。虽说爹爹的身高……差强人意了些，但蛋蛋坚信，有爹在，他的身高也能一路攀升，遥遥领先璃月大部分人。

　　……就算被中和一些也没关系，他所求不多，真的。

　　接着，他就被一双温暖的手拦腰抱起，动作轻巧温柔地给放到了地上。

　　“小心。”爹低沉醇厚的声音自身后响起。

　　蛋蛋又是应了一声，而后转身，忍不住叉腰道：“早饭可吃过了？”

　　钟离摇头笑道：“想等着你的腌笃鲜。”

　　果然！

　　蛋蛋心中叹气，而后他板着一张笑脸，认真道：“早饭需清淡营养一些，腌笃鲜不行，你在这里等着，我给你端一碗龙须面。”

　　其中火腿便换成煮鸡蛋吧，既然他爹说了要做凡人，便不能拘泥于自己神仙的身份胡吃海喝对吧？

　　钟离略一沉吟，便又说道：“言笑做龙须面的手艺不及香菱，真要说的话，还是腌笃鲜更佳。”

　　都做了那么多年，还那么频繁，练得多了，且每次都有人品鉴（挑刺），做出来的腌笃鲜能不好吗？

　　蛋蛋心里又是一叹，他放下手，严肃认真看着钟离道：“早晨不吃腌笃鲜。”

　　于是坐在椅上的钟离也垂眸与他对视，对视片刻，蛋蛋忽的说道：“我来做。”

　　最终有了更多选择的成年人移开了目光，叹道：“好吧，早晨不吃腌笃鲜。”

　　于是蛋蛋满意点头：“龙须面等会儿端来，还是说爹想和我一起下去？”

　　一般来说，在蛋蛋会外出的时候，钟离也不会在屋子里待着，毕竟蛋蛋在的时候他还能教导蛋蛋，蛋蛋不在的话，他一个人待在屋里也只能无聊罢了。因此钟离略一思忖，便说道：“今日我和你一同下去。你爹爹大约会在午时回来，此前正好可以去一趟璃月港。”

　　蛋蛋明白地点了点头，他爹这也是在暗示他，要在午时之前回到望舒客栈。

　　明白，不过是小事一桩。

　　于是蛋蛋跟着钟离一起去了望舒客栈一楼言笑大厨那儿。

　　望舒客栈提供食物，也可提供灶台供有兴趣的客人自己制作。按理说，身高比灶台高不了多少的蛋蛋是不能叫人放心制作美食的，但从第一次做饭时，菲尔戈黛特老板夫妇以及岩魈大厨全忧心忡忡地蹲在旁边盯着，到现在身边没有什么正经大人，只有他嗷嗷待哺的爹在旁边等着，也不过一年而已。

　　只能说，钟飏在此方面，着实是个天才。

　　和爹一起吃完早饭以后，蛋蛋便按着自己的计划往轻策庄而去。

　　璃月北部的轻策庄周围生有大片大片的竹林，尤其是西面林荫小道，更是完完全全由竹林构成，雨后往往便会有许许多多的竹笋从地里冒出，嫩绿清翠，清新可爱。蛋蛋背了一个小小的竹篓，手里拿着一根不大的锄头，行在这山间竹林的林荫小道之中，按着以往采笋的经验寻找着躲藏着的竹笋。

　　他尚且能算得上经验丰富，且还记着上次采摘的地点，因此轻车熟路地就把自己背上的竹篓塞满了，又顺手将一竹篓的竹笋塞进自己的芥子须弥之中。只是现在时间尚早，蛋蛋还不像早早回到望舒客栈听爹念那些之乎者也，便想四处随意逛逛。他行得也够远，竟跨了一条河，循着靠水的路，从轻策庄一路走到了南天门，看到了一棵怪异却瑰丽的巨大树木。

　　那棵树比蛋蛋见过的所有树木生得都要高大，树干上藏匿着荧蓝色的脉络一般的纹路，有一丛枝丫，甚至全变成了荧蓝色，如同嫁接一般，看起来奇异漂亮，却又有一丝怪异，蛋蛋惊异地围着它转了一圈，而后在它的底部发现了一个可以钻进去的洞穴。

　　洞穴不算大，只是由岩石围成的一方小小洞天，最显眼的还是那有着金色纹路的封印阵法，蛋蛋分明发现，那阵法上有着他爹的气息。

　　所以……那是他爹做下的封印？

　　他爹这是要封谁呢？

　　好奇。

　　想看。

　　但是不行。

　　蛋蛋知道他爹的性子，就算真有情敌出没，他也不可能会把人这样封印了，真能让他爹用这样的法子对付的，也只有那些会对璃月有损，却又不算罪大恶极的，真是罪大恶极的话，早像是那条盘踞在山间的恶螭一样，被他爹大卸八块，当做辟邪物镇守八方了。

　　而且，被这样封印的角色，通常是他这样还没长成的小孩子万万不能对付的。

　　所以还是先回去问问爹好了。

　　蛋蛋正这么想着，却感觉到脚下的土地一片震颤，仿佛地崩山摧天崩地裂。他终究是只有几岁的幼崽，面对这些突发状况的机会不多，真遇上了也有两位爹爹护他周全，此时能保持不惊慌失措已是极限，他至少是能思路清楚地想着要逃离此地的。

　　只是蛋蛋心中一慌脚下一乱，竟踩空了脚下的一块巨石，又忘了自己虽不是金鹏，却也是可以飞的岩龙，竟就这么直直向下坠去，直到巨石落地的轰鸣近在耳边，他快要落到地上时，蛋蛋才反应过来一个腾空，险之又险地稳稳落到地面上。

　　而他的面前，被十几根岩柱织成的岩网罩住的庞然大物正朝他愤怒嘶吼：

　　“摩——拉——克——斯——！今日便要——嗯？”

　　洞穴下面仿佛是另一方天地，又仿佛是那个小小的洞穴被扩大了数倍，而中间那个封印阵尤为显眼，尤其是被笼罩其中的……稍显丰腴了些，类似龙蜥的身影，让蛋蛋有些挠头。

　　摩拉克斯，确实是他爹曾经的名讳，所以这果然是被他爹封印起来的倒霉蛋吗？

　　“你不是摩拉克斯……不对，确实是摩拉克斯的气息……你到底是不是摩拉克斯？！”

　　被束缚在那封印阵法之中的巨兽看来有些混乱了，脸上狂怒的神情也变为了困惑，但是很快，它就再次暴躁了起来，又是一声怒吼：“吼——无论如何！你必然与摩拉克斯有关系！把他叫来！我们要算清旧账！”

　　蛋蛋眨了眨眼，缓缓抬头。

　　“好大……”

　　从未见过双亲原型的幼崽这么感慨道。

　　而且，没想到这凶兽竟未攻击自己，不过……也或许是有这封印在，它无法跳出来打他的缘故？

　　这么想着的蛋蛋又瞟了瞟岩柱织成的封印屏障，确定不管那巨大的“龙蜥”如何嘶吼咆哮，它也一时半会儿的不会有破碎的可能，而后眼睛四处转了转，在心里设想了一下自己的逃跑路线，便多少安下心来，开口试探道：“你是谁？”

　　蛋蛋继续说道：“你说的那个……摩拉克斯，是璃月的岩王帝君吗？可是前阵子岩王帝君已经仙去了。”

　　这个凶凶的龙蜥一看就和他爹关系不好，如果让他知道他爹跟他的关系，说不定还会像吵架的小花和豆子一样，让身边的小朋友不和对方玩……虽然这只龙蜥不一定想跟他玩，但是……

　　这大家伙看起来很寂寞的样子啊。

　　而且他这也不算说谎，璃月的神明确实遇刺以后仙逝了，现在剩下的是个叫钟离的人……

　　虽然蛋蛋还小，但钟离和魈都不认为应该瞒着他这些事情，因此蛋蛋问起为什么偶尔会有人叫钟离帝君的时候，他们就将过去的那些事情和盘托出，并嘱咐了他一些事项，其中便有不要将他们的真实身份告知旁人。而蛋蛋虽然不明就里，却还是牢牢记住了他们的嘱托。

　　“仙……去？”巨大的“龙蜥”愣了一瞬，而后便是暴怒，他再次仰天怒吼，连绵的音波震荡着周围的空间，肉眼可见的颤起一连串波纹，而虽然站得不算近，却也不能说远的蛋蛋忍不住难受地捂住了耳朵，却还是没能阻挡“龙蜥”沙哑狂暴的声音传进他的耳里：“不可能！！！你在骗我！岩神摩拉克斯怎么可能会死！怎么可能会死在璃月！”

　　“发生了什么事！说！发生了什么事！”

　　“我也不知道啊。”拍了拍侧耳，确定自己没有聋的蛋蛋双手一摊，无奈说道：“岩王爷去的时候我都还没有出生，大家也不会把这件事告诉我这个小孩子……不对！你还没告诉我呢，你是谁啊？”

　　巨大的“龙蜥”从喉咙里发出了哼声，而后张大了嘴咆哮：“与——你——无——关——！愚蠢的璃月人！”

　　暴躁的龙蜥果然经不起波澜刺激，音波有如实质的浪潮一般，朝着蛋蛋奔涌而来。直面那冲击的蛋蛋面色苍白，止不住地退后一步，却见自己面前忽然竖起了闪着白色光芒的屏障，仔细看去，却分明是七种色彩的光芒汇聚而成，这才成了白色，这屏障将暴躁“龙蜥”的音波攻击为蛋蛋完全挡下了。

　　“咦？”

　　“退后一些，不要太过靠近。”

　　蛋蛋循声望去，看到一与屏障类同色彩的身影在他身旁汇聚，能看得出是个男子形象，蛋蛋只能看出他很高，头发很长，身上的服饰也是璃月风格，但面容神情模糊不清，让蛋蛋分辨不明。

　　按着这突然出现的人影的话，蛋蛋迅速退后几步，而后看向那人影道：“你是……”

　　“又是你！”封印中的庞然大物恨声道：“你不是已经消失了吗？”

　　“虽然那时将力量都用在了摩拉克斯身上，但你，的确会先我一步消失。”人影微笑道：“你都还在这里，我又怎么会消失呢？”

　　“可恨……”

　　被封印笼罩的“龙蜥”嘶吼，两只前爪暴躁地踩踏地面，让地面上一阵震颤，而出现在蛋蛋身边的身影却半点不见着急，“他”忽的转过头来，端详蛋蛋片刻，忽然问道：“小朋友，你叫什么名字？”

　　“我叫……钟飏。”

　　“钟……飏吗？好孩子。”人影似乎笑了笑，而后便转了头，目光落到封印之中的巨兽身上，扬声道：“冷静下来吧，若陀龙王，你应该也感觉得到，磨损对你造成的影响在一点点修复，那些记忆，多少也能看到了吧。”

　　“毕竟，我们都是若陀龙王啊……”

　　“……”巨大的“龙蜥”沉默了片刻，再次开了口，他的声音仍旧低沉，却不像之前那样满含敌意怒气，多少柔和了些，那巨大龙蜥的双眼紧盯着不知所措又一头雾水的蛋蛋，呢喃一般道：“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这大约与蛋蛋的出生有关。”

　　伴随着忽然响起的声音出现的，是他们几年前曾见过一次的摩拉克斯，或者说钟离。

　　他双手抱臂，面上一片沉静，不见半点急色，但从他这时便出现在此处来看，他也应是很担忧蛋蛋的安危的。钟离在自己的老友面前缓缓说道：“蛋蛋因渊下宫而生，我曾在那里找到一些记载，那是比魔神战争更加久远，你我都未曾探知过的东西。”

　　“更多的我不能多说，否则便是害了你。”面对被封印的若陀龙王求知的眼神，钟离摇了摇头，又说道：“蛋蛋……钟飏因奥罗巴斯留下的血枝珊瑚的一部分诞生，那东西是奥罗巴斯从暗之外海取来，被诅咒包裹，同化成了诅咒的形式，解开之后却是纯粹的力量……它蕴含着提瓦特大陆所无法解析的力量，同样，也不受天理的限制。”

　　“所以天理既定的磨损才会被减弱……”汇聚而成的人影恍然呢喃，他的目光再次落到了蛋蛋身上，声音里忽然带上了笑意：“不过这孩子确实是你的血脉吧？摩拉克斯，几年不见，没想到你已经与人有了孩子？”

　　若陀龙王闻言，锐利的视线在蛋蛋身上逡巡了片刻，最终落到了钟离身上。不论如何，小孩子会隐瞒，怎么想都是大人的错！

　　姑且听听摩拉克斯……钟离会如何说吧！

　　“不错。”钟离点头，柔和的目光落在了身畔的蛋蛋身上。他探手轻轻揉了揉孩子的头发，说道：“他名叫钟飏。”

　　“这我已经知晓了，只是不知他的母亲是谁？”人影面上的笑意越发浓厚，与他同为一体的暴躁的若陀龙王也露出了好奇的神情，等着钟离揭晓答案。

　　而钟离也不隐瞒，直接说道：“他的另一个父亲你也认识。”

　　“哦？”

　　“是魈。”

　　“魈……那孩子？！”

　　纯粹由力量凝聚而成的人影愣住了，封印阵中的若陀龙王也在呆愣之后更加暴躁，他尖利的爪子刨刮着地面，朝着钟离怒吼起来：

　　“摩——拉——克——斯——！你做个人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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