进化

　　小芽祖籍鹿州，家里只有几亩薄田，收成交完税后连自家吃都不够。听说关外地广人稀,祖父带领家人搬迁到了永壁关外一百里的一个小村落，陆续在山下开了几十亩的荒地，农闲时全家男女都纺纱织布，拿到马市去卖，一家子勤勤恳恳，日子慢慢地丰足起来，大家都庆幸自家搬离故土的决定，祖父托人寄信给自己还在老家苦挨的兄弟，叫他们也来。
　　关外来的人越来越多，村子也兴旺的多了，老老少少有将近千人。大家的生活都不错，就合计着请了个先生教导村里的子弟，连女孩子想学的也可以去。小芽自小聪颖好学，先生甚为喜爱，直惋惜她不是男儿家不然科举都是有望的。
　　学到十四岁上，娘对小芽说：“你也不小了，该准备嫁衣盖头了，我们老傅家的闺女都有手好绣活，你可不能弱了咱家的名头。”
　　小芽红脸说：“我不嘛，我不要嫁，我要一辈子留在娘的身边。”
　　娘轻轻一指点在她的额头上：“这我可不能答应，我还等着抱外孙呢。”
　　小芽大羞：“娘！”
　　娘呵呵地笑，小芽一跺脚跑出屋。娘在后面直笑：“昨儿于瑞铭他爹来提亲了，你好好寻思寻思吧！”
　　小芽跑的更快了，一会儿就没了影。
　　村后有个小山冈，半山腰有块大青石，石头下有个小凹洞，非常隐蔽，小时候玩捉迷藏，小芽最喜欢躲去哪里。没事的时候躺在青石板上看白云飘，也非常惬意。
　　正是云高风轻的麦收时节，村子里大部分的农田都已经收割完毕，麦田里堆着整齐地秸杆垛子，一群群的鸡鹅在麦田里啄食剩下的麦粒，村子里的狗们闲的无聊，一时去滋扰鸡群，一时吠叫着互相斗耍追逐，黄牛们劳累了一春秋，现在悠闲自在地迈着步子舔着一年最后的青草，放牛的几个小弟弟黑脑袋凑成一圈，在斗蟋蟀。
　　白白胖胖的云朵，被轻风推着慢慢晃过蓝汪汪的天空，云影在农田、房舍上淡淡掠过。
　　“我永远也不离开村子。”小芽抱腿坐在大青石上，看着自己深爱的家乡。“不过我才不要嫁给于瑞铭那傻小子。”
　　想着那傻小子的种种可笑之处，小芽一时暗笑一时撇嘴一时脸红。

　　“瓦达人！瓦达骑兵！！”山下忽然传来惊慌地大叫。
　　小芽站起来，看见村子北面一里外的土丘上，冲下十几匹快马，不，二十匹，三十匹，四十匹……圆圆的土丘顶上涌出越来越多的人马，马嘶人吼犬吠，象一道恐怖的洪流直扑向村子。
　　似乎只是几息间，蝗虫一样的骑兵就飞驰到了村外，几声嘹亮的号角之后，骑兵队伍一分为二，左右包抄将村子围住了，尘土飞扬，马蹄声沉重地踏在人们的心上。
　　“爹！娘！”小芽想跑回家，却远远地看见爹爹在院门口冲着自己的方向拼命挥手，示意自己别回来。
　　小芽躲进青石下的凹洞里，透过石缝看着山下的村庄。
　　又是几声号角，马队里分出一批人，开始清理房屋，他们把村民驱赶到村外，粮食牛马也聚到村外。
　　村民挤挤挨挨地靠在一起，惊恐地看着四周往来奔驰的瓦达骑兵。忽然一声长长的号角，一支支火箭呼啸着射向房舍，村子里的房子都是茅草顶的多，大火立刻燃了起来。
　　凄厉的叫声和小孩的哭泣声在人群里响了起来。
　　老村长挤到前面，大声呼喊：“你们不能这么做，拿走我们的东西就够了，为什么还要烧房子？把房子留给我们吧！”
　　一把长枪嗖地飞出，将老村长的肩膀钉在地上，一个瓦达骑手狂笑：“老家伙，留房子来做什么用？你们不需要它了！儿郎们，老的小的通通拖出来！”
　　“你们要干什么，不！我的孩子！”一个母亲死死抱着自己的孩子不放，瓦达人撒手抽出马刀，刀光一闪，孩子的头颅滚到黄泥地上。
　　“我和你们拼了！”几十个勇敢的村民冲上去抢瓦达人的刀，却被马刀长枪利箭逼退了回来。
　　瓦达首领高声狂吼：“不要命的尽管上来，听话的就有活路。”
　　血光飞溅，地上瞬间就多了百多具尸体。
　　“恶魔！你们都是吃人的魔鬼！”活着的村民悲愤地号哭叫骂。
　　瓦达首领挥舞着被鲜血染红了的马刀，狰狞地笑：“你们很伤心很痛苦，是不是？哭啊骂啊！越大声我越高兴！”
　　他一刀砍断一个胡子雪白的老人的左臂：“叫啊，再大声点！”
　　他再一刀砍断老人的右臂：“啊，太没用了，这就昏过去了！”
　　再一刀砍断老人的左腿：“昏过去就放过你吗？”
　　再一刀砍断老人的右腿：“这样才行！”
　　他抬头环视着众人 “不够不够！是瓦达人的，给我狠狠地砍！！”
　　他声嘶力竭地叫：“你！不好意思砍小孩子吗，想想你的儿子是怎么给舜军砍死的！你！不好意思砍老太太吗，想想你娘是怎么被舜军砍死的！
　　说我们是恶魔，你们这些汉狗才是，我们是来报仇的！你们的军队怎么杀我们的亲人，我们就杀回来！怎么烧我们的房子，我们就烧回来！
　　瓦达人，你们心里恨不恨？恨，好，给我砍！！！
　　人生最大的乐趣，就是把敌人斩尽杀绝，抢光他们所有的财产，看著他们亲人痛哭流泪，骑他们的马，□□他们的妻子和女儿。
　　哈哈哈！！！！”

　　“啊！”小芽一声大叫，从梦中醒来。
　　林溪给她擦额头的冷汗，温柔地拍着她的背：“又做噩梦了？”
　　“太可怕了，我怎么也忘不了。”小芽颤抖着说，眼泪一颗一颗地掉到被子上：“他们把人放到舂碓上活生生地捣烂了脊梁，他们还把小孩放到蒸笼里蒸死，我的奶奶，被扔到井里溺死，我的小弟弟，才四岁的小弟弟……被穿在木杆上……”
　　林溪把小芽搂在怀里：“不怕不怕，都过去了。”
　　小芽哽咽着说：“我的爹娘哥哥都被押走了，一定是去做奴隶了，不知道还活着吗？”

　　至少还有一个活着。林溪看着傅舒迪和小芽有六七分想象的面孔：“我既然碰上了，就要想法子救你们一家出来。首先要打听清楚他们都给卖到哪里了。”
　　傅舒迪摇头说不知道。
　　利托苏格赶紧表示自己可以帮忙。
　　林溪看看他诚惶诚恐地表情，和缓地对他说：“不用紧张，我不会迁怒于你的，五年前你才十二岁，没你什么事。不过，你给我老实说说舜廷和瓦达人之间的纠葛，你是城主的后代应该比较清楚。”
　　利托苏格整理一下思路，说：“舜廷原来对瓦达人是很宽厚的，两方关系很友好。后来，驻边的将领、官吏日趋暴虐，勤廉的少，贪污的多，不时压低马价偷窃货物，还巧立名目勒索财物。一个小小的军官也敢随意辱骂酋长，开口闭口就称呼我们瓦达人是蛮子、野人。瓦达人渐渐不满。
　　大约十多年前，瓦达抵挡不住格莱的进攻。为了保存自己的利益，我祖父等瓦达城主、酋长依附了格莱，在格莱的逼迫下与它呼应，抢掠汉地上百次，杀掠汉民10余万，舜边数年战火纷乱。
　　十年前，朝廷派大军对瓦达住地进行了残酷的剿杀，瓦达人男女老幼尽遭屠戮，尸横遍野，额寄江和鸦鸣河的水都被鲜血染红了。舜军烧掉村寨四五百座，瓦达人家的牛马被掠夺一空。我祖父就是在那年战死的。
　　此战后，朝舜廷又对瓦达进行过多次打击，号称‘犁庭扫穴’，瓦达元气大伤，直到现在还没有复苏。
　　活下来的瓦达人，怨恨朝廷不察纠边吏鱼肉边民的过失和瓦达犯边的原因，有些人为了报杀亲之仇，纠结起来不停对舜朝边境进行杀掠骚扰。
　　然后舜军又反扑过去，勒令瓦达交出被掳掠的奴隶。”
　　利托苏格摊手道：“两族的矛盾，就此愈演愈烈。”
　　林溪仔细观察他是不是也深怀怨怼：“不偏不倚，好象分析挺客观的嘛。”
　　傅舒迪尖锐地说：“都是借口！没有官吏压迫，没有格莱威逼，你们也会去抢掠奴隶，瓦达贵族是靠奴隶养活的！没有奴隶，你们就要自己去种地了，而你们根本不会！”
　　林溪沉吟，问利托苏格：“他说的对吗？”
　　利托苏格坦然说：“我说的不是借口，但是他说的也有道理。瓦达社会是靠奴隶撑着的，我们的习俗禁止用瓦达人做奴隶，只有掠夺外族人口，瓦达奴隶都是汉人和海丹人，也有少数格莱人，极北通古斯部落的人也有。”
　　看他一副理所当然的样子，林溪连连冷笑：“你不会搬出一套弱肉强食自古如此的道理来给瓦达奴隶制度辩解吧，这些话我都听腻了，你们是人，不是野兽！人比野兽强的地方是哪里，人会学习！你们光抢大舜的奴隶财物有什么用，奴隶会逃，舜军会来报仇，你们这样搞永远也富不起来。
　　三百年前格莱人的铁骑席卷整个大陆，把汉人贬做四等南人来奴役，跑马圈地，烟雨江南都圈做了草场，结果一百年都不到，这么不可战胜的铁骑就被汉人撵跑了。
　　为什么？汉人强大的根基不是它的土地物产，是它的文明教化。
　　你心里也是仇恨滔天的吧，我告诉你，就你们瓦达这种连文字都没有的民族，永远都不会真正打败汉族，顶多顶多就是第二个格莱。”
　　林溪讥讽地说：“动动脑子吧，大舜比你们繁华，他们用奴隶了吗？人家一千多年前就不用奴隶了，想想为什么吧！”
　　利托苏格若有所思。
　　林溪自从和三王子辩论后，便知道和这些蛮子讲仁义廉耻是没用的，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说服他们要单刀直入，抓住利字才见效。
　　考试院不允许我著书立作，我另走捷径，这个野猪皮象个领袖苗子，搞不好就是瓦达版的天命汗，我在他这里点些星星之火，说不定就可以燎原了。万恶的奴隶制就此分崩离析。
　　“你尽会耍小聪明。”娜拉老师的声音说。
　　“老师是来阻止我改变历史的吗？嘿嘿，抓了个空吧？我可没有说什么出格的话哦，没有我，他迟早也会明白这个道理。他不明白，也会有别人明白。有没有我的挑唆，瓦达的奴隶制都维持不下了。”
　　“那既然这样，你何必废话呢？”
　　“我喜欢漂亮的人做首领，与其便宜别人，不如便宜这小子。”
　　“哦……”
　　“老师，他们，小芽，傅大哥，真的可怜。我差一点就忍不住哭了。喂，老师！娜拉老师！！又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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