芝芝绿妍

　　春阳融融，篮球场附近的迎春花开得很艳。

　　沈绿妍低着头，用帆布鞋悄悄拨弄着石砖边的蚂蚁窝，将细碎的沙土颗粒踢散，后又觉得自己未免太不厚道，再度用相同的方式，“好心”帮它们重新盖上。

　　顺便“赏”了它们半颗薄荷糖，连同自己不安的心境，尽数埋藏在纷乱沙土中，融合，碾碎。

　　面前，相隔不到三十厘米处，顾澜正伸手拂去她鬓边不慎沾上的鹅黄色花瓣，动作温柔：

　　“绿妍，你今天很好看。”

　　脸红娇羞的同时，她又觉得有些莫名其妙。

　　顾澜平时很少主动夸她。而且沈绿妍今天是来篮球场观战的，又不是来参加表演，淡妆配运动裙的样子十分普通，不至于绚烂夺目。

　　她低眉，咽了口唾沫，小声羞怯道：“谢谢。”

　　“上次音乐节，是我考虑不周，说错话了。”
　　“绿妍没生我气吧。”

　　听他挑明，沈绿妍心里有点五味杂陈。

　　开心是有的，起码顾澜愿意主动在乎她的情绪。可除此之外，心里还莫名泛起一股怅然若失感。

　　她追了他快一年，他一直对她毫不在意。反而是近期略微冷淡了些，顾澜却回过头来突然对她好了。

　　沈绿妍当然知道，顾澜被很多人喜欢，没必要吊着她、或者说是有求于她。沈绿妍之前对他的那些付出也完全称得上是心甘情愿，然而......

　　“我舅舅上次去意大利参加学术会议，带回来了盒酒心巧克力，是表妹最爱吃的款式。”
　　“这盒送给绿妍，就当是你平时照顾我的谢礼。”

　　他当着沈绿妍的面打开手中的礼盒，浓郁的可可香气扑鼻，带着淡淡酒香，还真是酒心巧克力！

　　一共十二颗，被金箔纸包裹着，雕成玫瑰形状，深棕色的外表上撒着糖粉，一看就价值不菲。

　　“唔，这个太贵了，我恐怕不能收。”

　　沈绿妍后退一步，摆手，连忙拒绝。

　　“没事，Xavier的铁盒明信片可比这个值钱。”

　　总归就是个零食，她不收，顾澜也得尽快吃掉的。

　　他微笑着，冷傲的五官在春阳照射下冰雪消融，让沈绿妍很难不心动。

　　“可，我......”

　　话音未落，不远处，球场上，突然“唰——”地一声，一个篮球突然朝这边飞来。

　　顾澜警觉，立刻就要伸手去接，可那球速度太快，像是连了火炮筒一般，速度极快。他根本拦不住。

　　沈绿妍背对着球场，没来得及注意身后发生的一切，也没有躲的机会。篮球就这样带着它极大的冲击力，直勾勾地砸向了沈绿妍的后脑勺。

　　犹如一千只蜜蜂在神经末梢嗡嗡作响，头脑里一阵天旋地转。

　　沈绿妍就这样当着顾澜的面，径直倒地，晕了过去。

　　球场上，喧哗声起，二十几个男生被突如其来的变故吓呆了，有人尖叫出声，几乎全员都围上前去，被沈绿妍的伤情吓得大气不敢出。

　　毕竟每年被他们打球不慎砸到的人不算少，但像沈绿妍这样直接被砸晕的，还是第一次碰到。

　　扔球的那个大个子惊呆了，傻傻站在原地，不敢上前，也不知如何是好，嘴里喃喃自语：

　　“不是，澜哥、澜哥怎么没接住呢......”

　　顾不得那么多了，离沈绿妍最近的顾澜率先凑过去，抄起胳膊，将她一把抱起。

　　“愣着干啥，去医务室啊！”

　　众人一拥而上，帮忙的帮忙，开路的开路。只有原本坐在场外的苑隋之，默默走在队伍最后，盯着那位犯事儿的“乌龙投手”，眉头紧锁。

　　不对。

　　角度不对。

　　苑隋之用手指的弧度，人工测量着大个子刚才的站位和沈绿妍倒下的地方，方才球场上的场景像开了自动回放一般，在他脑海里不断复盘。

　　以他刚才的动作和行动轨迹，在那个角度，几乎不可能“误伤”到沈绿妍。

　　就好像......他是故意把球往她那里砸的。

　　#

　　沈绿妍觉得自己做了一个很长的梦。

　　梦里还是她小时候，地点在祝女士家乡的那个小镇，那天是二月二，龙抬头的日子，县里有集市。她穿着小老虎衣服，带上弟弟一起，去老伯伯的摊子买麦芽糖吃。

　　集市上人很多，弟弟又调皮，他们两个小孩追着戏班子，跑在最前面，妈妈在后面喊，却怎么也追不上他俩。

　　她和弟弟绕过卖纸风筝的小摊，摊主说风筝要十元钱一个，太贵了，他们买不起。弟弟抓着摊主叔叔的手说“可不可以便宜一点呀”，后来出现了一个大伯，大伯说“我这里有最好看的燕子风筝，你们跟我来，我带着你们玩”。

　　再后来，梦里的场景变得破碎，耳畔有争吵声，有唾骂声，有敲锣打鼓的声音，有人抱着她，动作很温柔，一边哭一边出声安慰：

　　“小绿妍呀，快醒醒，醒了阿姨给你做棉花糖吃......”

　　是太想吃糖了吗，还是她觉得头太痛了，醒来时，眼前就是洁白一片的医院，四周围了很多人，身边的叔叔阿姨看见她都好高兴，还有穿着警服的大姐姐。她打着吊瓶，药水味很浓，她想说话，又开不了口。

　　......

　　的确是白白的屋顶。

　　沈绿妍睁眼，见到的是校医奶奶熟悉的脸。

　　她之前在跆拳道社练习时经常受伤，三天两头带着小伙伴们往校医院跑，这个奶奶人很好，对女孩子尤其温柔，从来不嫌她们麻烦娇气，沈绿妍包扎时，她还动辄拿出自己熬的小米粥，分给她们吃，怕她们“错过晚饭的点，饿着学习就没力气了”。

　　“奶奶，校医院新装修了吗？”面对眼前崭新洁白的墙壁和高端的病房配置，沈绿妍傻乎乎地开口。

　　“好丫头，别真给砸糊涂了，这是在帝都中心医院呢。”

　　“啊，我跑这来做什么？”

　　沈绿妍愣住，微微张嘴。她不就是被篮球给砸了一下吗，怎么就严重到校医院都治不了，跑来中心医院躺着了。

　　“你还说呢。”

　　老校医握着她冰凉的手，心疼不已，嘴里不断念叨：

　　“这里的医生刚跟我说了，你的大脑以前受过伤，所以比别人脆弱......你妈妈胆子也忒大了，这种情况还敢送你去练跆拳道、让你看人打篮球！等会她要是过来了，我非教训她不可！”

　　“啊，不是她的错啦。”

　　沈绿妍对校医奶奶笑道，温柔宽慰：

　　“是我自己主动做这些的，而且我妈在外地，应该一时半会也过不来。”

　　经过这番交流，沈绿妍大致摸清楚了状况：多半是她在场边跟顾澜说话时，篮球不慎砸中了她的后脑，正好是之前受过伤的地方，所以起了应激反应，被送进帝都中心医院。不过她恢复得很快，现在并无大碍。

　　“谢谢奶奶，是奶奶您把我送来的吗？”

　　“哎哟，绿妍是真糊涂了，跟我开玩笑呢。就我这一大把年纪了，哪还抱得动你呀。”
　　“是两个很帅的小伙子，一个把你送到就走了，还有另一个......说是回家给你拿换洗衣服去了。”

　　“什么换洗衣服？”
　　沈绿妍又惊了一下，心想她这被球砸一下该不会得住院好几天吧。帝都中心医院这个环境，费用不说，祝女士不在，她要是没法正常行走，沈冬凌可不会好心来照顾她。

　　想想让沈冬凌每天伺候她“起身下床用餐就寝”，沈绿妍觉得自己还不如晕过去算了。

　　“你还问呢，绿妍，你也太不小心了。”
　　“这么大个女孩子了，怎么自己生理期时间都记不住，裙子全脏了，让人男孩子看到多不好意思。”

　　生理期.....?

　　不说还好，一说卧了个大槽！

　　难怪从刚才便隐隐感觉不对，下身一片湿润，经奶奶一提醒，沈绿妍才意识到自己居然来“那个”了，时间提前了快一个星期，连东西都没来得及准备，是靠身下护士帮忙垫的一张坐垫，才撑住没有“一江春水向东流”。

　　要是连医院的床单都弄脏，那才是真的“没脸见人”了。

　　这也太尴尬了吧！

　　也不知道顾澜那帮人送她来校医院时有没有发现什么。

　　否则沈绿妍真的会考虑是否有必要转学。

　　“所以......”她红着脸，感觉头痛得更厉害了，低头不好意思看奶奶：“苑隋之他，是帮我去买卫生棉了嘛。”

　　“卫生棉和换洗衣服，你肯定都得要，不然穿这一身怎么回去？他说他和你住一起呢。”

　　老奶奶嗔怪道，眼里满是赞许：

　　“这个男孩子真靠谱，做事认真负责，也懂得照顾女生。不像抱着你来的那个，路上倒是挺殷勤，待一会就没人了，说是表妹下课要去接人......我们绿妍以后要是找男朋友，可得擦亮眼睛，只说不做的男人靠不住。”

　　抱着她来的那个，说的是顾澜吗？

　　床头还放着那盒包装精致的酒心巧克力，盒子上有顾澜留下的字条，字迹潇洒，笔锋凌厉，说是让沈绿妍“安心养病，好好休息”，旁边床的五岁小姑娘看到后，咿咿呀呀伸手往这边指，嘴里说着：

　　“姐姐给我吃一颗嘛，好不好呀。”

　　“好呀。”
　　“但这是酒心的，你只许吃一颗，而且得跟你妈妈分着吃，你只能吃外壳，里面的陷不行哦。”

　　她大方地，亲手掰碎一块，直起身子递给那位连声道谢的女士。

　　任由醇香的酒气在指尖弥漫，浓烈，醉人。

　　这是沈绿妍第一次，愿意把顾澜赠与她的礼物，主动分享给他人。

　　她没有心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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