揽月

　　17

　　霍庭易觉得自己上辈子一定是欠了简盈什么东西没有还，一听她开口就知道不是什么正经事。

　　“救什么命？”

　　电话那头简盈一本正经地回答：“李欲青的命。”

　　“...你打什么歪主意呢。”

　　“我可没有。欲青喝醉了，要不是我喝酒了不能开车，也不想麻烦你，你帮帮忙把他送回去。”

　　霍庭易沉默两秒：“没空。”

　　“他还有东西要给你呢，你就说没空。也行，那我让老周过来吧，他比较乐意这事儿，正好也喜欢欲青这种安静...”

　　“地址。”

　　“逸香居二楼靠左第二间。”

　　离他的住处不算远，霍庭易开车不到十分钟就赶过来了。简盈见着人，努力把笑意藏起来，说：“来挺快的嘛。”

　　霍庭易瞥她一眼，没搭茬。

　　李欲青喝醉之后睡得倒是挺香，霍庭易扶他下楼，再上车，期间醒过一次，晕头转向地问：“我怎么在移动啊？”

　　接着耳边传来一句低沉的“闭上眼睛”，李欲青乖乖听话，虽然他的头依旧晕晕的，倒没有想吐的感觉。

　　霍庭易将他安置在后座，让他躺着好休息，他先把简盈送回去。

　　“那是什么？”

　　“欲青给你的画，画了蛮久的。一会儿别忘了。”

　　“嗯。”霍庭易应了一声。

　　一时间安静下来，简盈把车里的音乐打开，调了一首轻柔点的，一边吹着风一边小声跟着哼。

　　平日里简盈没这么安静，霍庭易察觉到她的反常，他问：“你知道了？”

　　“什么？”

　　“路铮然回来了。”

　　简盈的表情看起来没什么波澜，她撇了下嘴，承认道：“嗯，刚知道不久。他联系我了。”

　　霍庭易开车的间隙侧过头来打量了一下她，发现没有他想象的那么难过。他们这几个人都把这件事瞒着呢，没想到人路铮然倒是自己主动出现了。

　　简盈又扬了点笑意，很快调节好心情，“你就别担心我了，先顾一顾李欲青吧。”

　　“你和他关系不错。”

　　“你不觉得，我俩挺像的么，”简盈头发让风吹乱了，她眯了眯眼，“帮他感觉也是在帮我自己。”

　　霍庭易没说话，感情的事他没有什么能建议的。

　　简盈下车前还不忘撺掇他一句：“其实吧，合不合适，只有在一起过才知道，你说呢？”

　　霍庭易油盐不进：“什么时候兼职的媒婆？有钱一起赚。”

　　“切，”简盈白他一眼，“爱听不听。”

　　送走简盈，霍庭易透过后视镜看一眼躺在后座的李欲青，安安静静的，完全没声响，和他本人的性格极度符合。都说喝酒之后会有些反差，但这点在他身上并不应验。

　　霍庭易费了一番功夫才把人扶到自己公寓，李欲青不重，但还要拿着那幅画，兼顾起来不太方便。

　　沙发上李欲青人醒了，酒还没醒。

　　霍庭易的家里常备药都有，他翻了翻，找到解酒药，按说明书让李欲青服用。

　　李欲青眨眨眼睛，盯着站在自己面前的人。他的思维变得迟钝，霍庭易的身影在他眼前晃啊晃的，他随着本能说出口：“ 你好像...我喜欢的人。”

　　“先把药吃了。”

　　“...声音也像。”

　　霍庭易敷衍地“嗯”了声，“先吃药。”

　　李欲青皱皱眉头，有点不高兴，“什么药啊？”

　　“能让你见到喜欢的人的药。”霍庭易放弃正常的思维和他对话，反正喝醉的人什么也听不进去。

　　“...哦。不要骗我。”李欲青乖乖吃掉。他觉得自己眼皮很沉但又不是很想睡觉，脑袋里乱七八糟的，理不清楚。

　　李欲青直接躺在沙发上，没什么形象地闭着眼睛休息。衣摆上滑，露出一小截白皙又纤瘦的腰。

　　霍庭易不动声色地替他把衣服的下摆扯下来遮住腰际。目光上移，落在他的脸上，睫毛在轻轻颤动。

　　“要睡觉么？”他问。

　　李欲青慢吞吞地点头。

　　霍庭易扶他去客房，开门的时候李欲青不知道是被什么给绊了一下，还是没站稳的缘故，霍庭易去拉他的时候自己也慌了神，直接把人堵墙上了。

　　霍庭易呼吸一滞，垂眸便是李欲青那张毫无防备的脸，泛着点酡红。两人挨得极近，鼻息间弥漫着淡淡的酒气。

　　李欲青没有反应过来，愣愣地眨眼，脑海里回响着刚刚有人说的“可以见到喜欢的人的药”，他吃下去了。

　　霍庭易低声说了句“抱歉”，后退一步拉开两人的距离，就在他自己也在思索的瞬间，李欲青忽然冲上来抱住了自己。他又是一愣。

　　“见到了...”李欲青在他的肩窝里留恋似的蹭了蹭，闻到他喜欢的人的气味，像个小动物一样柔软。

　　霍庭易的手悬在半空，不知道放哪儿放好。

　　“...李欲青。”他不确定这人是不是真的没有意识，霍庭易感觉他身上带着热意传递给自己，酒味不重也并不难闻。他发现李欲青的肩背很薄，一只手就能环住，但霍庭易不会那么做。

　　但是他柔软的头发蹭到自己的下巴，让霍庭易的心里莫名有些发痒。

　　前阵子他利用李欲青讨好了冯女士，所以他并没有立刻推开李欲青。他想，让李欲青抱一会儿也没什么关系，反正他喝醉酒，也算是无意之举。

　　“我好想你。”李欲青闻到喜欢的人的味道，不舍得放手，他没有抱过霍庭易，这是他第一次拥抱对方，在梦里。

　　李欲青说：“每天都想。看不到你的时候很想你，看到你的时候还是会想你。”

　　他的声音闷闷的，像是自言自语般碎碎念，含糊又小声。

　　“怎么办啊...”李欲青很无助。

　　李欲青抱得没有那么紧，霍庭易稍微用点力就把他分开了，李欲青站不稳，霍庭易就半拥着把他弄床上去。

　　给他盖薄被的时候才发觉他看自己的眼神很难过，睫毛湿湿的，流过眼泪。

　　李欲青过了一会儿才乖乖地闭上眼睛睡觉。

　　霍庭易不知道怎么的心里也有点不畅快，可能是被李欲青的情绪传染了。他出去客厅倒了杯水喝才舒坦点。

　　-

　　李欲青是被渴醒的。

　　他醒过来时床头开了一盏暖黄的台灯，李欲青愣了愣，知道这不是他自己的房间。

　　他回想本来是在和简盈吃饭的，喝了酒，他觉得头晕想趴着休息一会儿来着，怎么现在到床上了？

　　他的头还是有些昏沉，但这回意识很清醒，李欲青下床对着那双灰色的拖鞋看了又看，慢吞吞地踩进去，拖鞋大了一号。

　　从房间出来，客厅里的灯开得最暗的那一档，整个房子的装修风格很简约，比李欲青的公寓大了不少。

　　李欲青注意到露台那儿坐了一个人，从背影来看，他一眼认出来是霍庭易。

　　露台空间宽敞，放了两张休闲椅和一张圆台茶几，很适合傍晚两人坐着聊天喝酒，或者看日落。

　　霍庭易听到声响回过头来，声音如常：“怎么醒了？”

　　两人隔着一段尴尬的距离，李欲青走也不是坐也不是，站那儿傻愣愣地回道：“口渴。”

　　“茶几上是你的杯子，想喝水自己接。”

　　“...噢，好。”李欲青拿着那玻璃杯去接水，想起来一点他醉后吃药的记忆，顿时羞愧难当。

　　他出现在霍庭易的家里已经让霍庭易够麻烦的了，居然还让他照顾了喝醉的自己。

　　李欲青明明说过不打扰他，结果现在倒好，直接打扰到他家里来了，李欲青心情复杂，就不该乱想一直喝酒的。

　　霍庭易瞧见他傻里傻气地站着，不知道在想什么。

　　“李欲青。”

　　“嗯？”他反应慢半拍地回应一声。

　　“过来坐。”

　　李欲青便走过去，茶几上放着自己画得油画，已经拆过了。这幅画的用色较为瑰丽明艳，在不怎么明亮的灯光也很显眼。

　　他在霍庭易旁边坐下，从这里能望得见半个夜空。夜风习习，柔和地打在皮肤上。李欲青心里不平静，安静了没多久，他便很小心地问道：“我...没做什么不好的事吧？”

　　“哪些属于不好的事？”

　　“让你讨厌的事，或者...你不喜欢的。”

　　“没有。”

　　李欲青悄悄松了口气。

　　“你抱我了，”霍庭易补充道，“下不为例。”

　　霍庭易说得很轻松，就像说着一件无关紧要的事。

　　从他口中说出来，李欲青并没有产生抱了喜欢的人的那种欣喜感，他很后悔，他不应该这样。所有霍庭易不喜欢的他都不应该擅自做。

　　他为自己的莽撞而道歉：“...对不起。”

　　霍庭易不想听他说对不起，好像李欲青亏欠自己很多一样，事实上并没有这回事。可是他自己也不知道想听李欲青说什么。好像说什么都不太重要，也没什么意义。

　　霍庭易头一回从一个人身上体会到说话没有意义，这实在有悖于他的职业。

　　他知道李欲青的感情克制得很好，只有在喝醉酒后才流露出来，这属于意外状况，酒醉后的人没有办法控制自己的行为和想法，更别谈感情，这也让霍庭易没办法对他感到生气或者不愉快。

　　“我没生气，这没什么。”霍庭易说。

　　李欲青知道他没有计较这件事。

　　他抬头，看到夜幕里挂着一轮很亮的圆月，忽然想起这两天新闻里提到的“超级月亮”即将出现，在凌晨时分。

　　李欲青的心里又溢出一点愉悦和满足的情绪。

　　只要一想到他和霍庭易一起看月亮这件事，心口就变得满满的，被喜欢充盈着。

　　霍庭易没多久便起身，说：“早点休息。”

　　李欲青回神，跟着他起身，先走，“我...那我也休息。”

　　他走了几步又回过头来，犹豫几秒，手指轻轻蹭了蹭裤腿，小声说：“晚安。”

　　“嗯，晚安，”

　　李欲青房间的门关上，霍庭易人走到客厅中央，回头看了一眼茶几上的画，顿了顿，又返回去把画拿进房间里。

　　那幅画的内容是距离地球五千多光年遥远的带着长梗的玫瑰星云，名为NGC 2237。

　　李欲青将宇宙里最耀眼的一株玫瑰刻进画里，送给了霍庭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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