闻风来

　　实话说，自从木疏他们出现之后，秦轩的脑子里就一直都是嗡嗡嗡的，谁来了谁走了，后来又发生了什么，他好像什么都没记清楚。
　　稀里糊涂地知道真相，稀里糊涂地道歉，稀里糊涂地原谅和被原谅，一切都稀里糊涂的。
　　等到他意识回笼的时候，梦境已经在他面前幻为了光影，整个场上只剩下了顾离木疏他们几个。

　　顾离走到木疏身前，轻轻点了一下木疏的眉心。一道莹莹白光从他的指尖泄出，源源不断地涌进了木疏的眉心，平地带起一阵风，将两人宽大的衣摆吹得猎猎翻飞。

　　“你还有什么想要的吗？”他听到顾离温声问道，“想见的人，或没有做到的事？”

　　“有。”木疏答，“在此之前，你可以回答我一个问题么？”
　　顾离：“可以。”
　　木疏：“你是我上一次见到的那个筑梦师吗？”

　　顾离的神色有一瞬变得难以言喻：“是。按理来说你不该记得，但你很特别。”
　　木疏垂眸笑了：“是么？我很特别？那也算是个好事罢……”

　　他深深吸了口气，攥紧拳头，像是做出了很大的决定。忽而抬眼看向顾离，眼里闪着坚定的光：“我已经没有想见的人了，他们与我而言太过遥远了。”
　　“我能跟你一起走，成为一个筑梦师吗？”

　　顾离一顿。
　　长谙在一旁轻轻“啧”了一声，瞬间移到了两人面前，微微俯身看着这少年，笑的很是温和：“成为筑梦师可以。”
　　接着他的笑容倏地消失了，尽管语气还是很平和：“跟着阿离，不行。”

　　顾离和木疏同时：“……？”
　　顾离眉头一抽，一把推开了瞎凑合的长谙：“你别听他瞎说……我和他不熟。”

　　“不熟？”长谙委委屈屈地重复了一遍，看着他做出一副受伤的表情，柔和得像朵小白花，“一千年，整整一千年啊。你要对我始乱终弃吗？”
　　顾离：“……闭嘴。”

　　他一只手仍点在木疏的脑门上，另一只空闲的手掐了掐自己的眉心，有些无奈道：“当筑梦师不是那么容易的……就挑最简单现实的来说，你和现代社会还有较深的牵连，需要上学什么的……我们三天两头往梦里去，你忽然消失是肯定不行的。”
　　“筑梦师是个小众群体，知道他们存在的人虽不算少，但也绝不占多数。你这种年纪应该有不少朋友吧？迈进来就是和现在拥有的朋友们一刀两断了。”

　　“我没有朋友。”木疏突然出声打断，“我的消失也不会有人在意的。”
　　“我是个孤儿。”

　　所有人都静了一瞬。

　　一个微弱的声音蓦地从旁边响起：“你有朋友的，少爷。”

　　众人寻声望去，是何晴。
　　他身上缭绕的黑烟已然散去，脸也从初见时可怖的模样变得正常，看上去甚至还算得上清秀。

　　“何晴？”木疏愣愣叫他，“你是何晴？”
　　顾离他们一直没有叫过何晴的名字，何晴也一直掩着脸，木疏一直不知道他究竟是何方人士。

　　何晴眼眶有些红红的，“我还以为……我这辈子都不会再见到少爷您了。”
　　“我想见您的……但是我害怕我出现了，您也更加不想离开这里了……我在这里等了好久啊。”
　　“幸好……”

　　幸好他误打误撞，遇见了顾离他们。

　　顾离望着木疏，挑挑眉，“现在你有朋友了？”

　　“何晴不算现代人……而且他也出不去吧。”木疏垂眸低声道。
　　何晴闻言一愣。

　　木疏仍旧垂着眸，“他是梦貘吧。那么多年了，他也早就不是活人了吧。”

　　顾离一默，一时想到的不是这小孩居然知道那么多，而是该怎样回答他的问题——实话实说未免有些伤人，可他向来不爱欺骗别人，哪怕是善意的谎言。
　　所以他选择了沉默。

　　倒是长谙瞥了晕倒在地的李芊芊一眼，微微笑了笑，“是，他是梦貘。其实——你也是。”
　　带着魂灵和灵神入梦来的无灵气者，怎么不算是梦貘呢。

　　“简单着说，这里是李芊芊的梦，是她对‘解释’的执着留住了整座杨府。而你只是灵神不稳，无意经过此处受到梦境影响想起了前世，一心想着救她一把，这才入梦来。”

　　秦轩蓦地回头瞪向顾离，似乎是无声控诉——先不说他妈有两个梦貘，他娘的核心人物木疏是梦貘？！你大爷的到底什么鬼回事？！

　　顾离挑了挑眉，意思大致是：没人说过核心人物只能是梦主。

　　他瞥了长谙一眼，抬起手轻轻搭在了李芊芊的头上。李芊芊整个身子一震，眼泪瞬间从她的眼角流了下来。她茫然无措地看着顾离，渐渐化为了斑驳虚影。
　　顾离看着她，温柔道：“你想要的答案已经得到了，他放你走。这长梦太苦，所以，离开这里吧，去轮回，去做个好梦。”
　　他的声音太温柔，以至于她在一望无际的白茫背景中倏忽笑了起来。笑着笑着，便无声无息地散作了其中一片光晕。

　　顾离收回手，看向木疏，“你最后的选择呢？梦主离开了，这里不能停留太久了。”

　　木疏看着李芊芊消散的地方，攥了攥手指，他最后看了何晴一眼。何晴站在他不远处的地方，也有些手足无措，但还是尽力温柔地对着他笑了笑，无声做了个口型——

　　少爷，遵从你的内心，去做你想做的事。
　　成为……你想成为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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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爹，我以后也要当将军么？」
　　「为什么这么问？」
　　「因为爹爹很厉害，我想像爹爹一样厉害，驰骋疆场，为国征战。」
　　「谦儿啊……不是当上将军，便算得上一句‘厉害’的。」
　　「啊？」
　　「比起这些，爹爹更希望你可以做你自己。可以去选择你想要的人生，去做你想要去做的事——只要不留遗憾，便是好的。」
　　「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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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回忆翻天覆地地涌上脑海，木疏心下一酸，几乎要把牙咬碎才能忍住不落下泪来。
　　他蓦地看向顾离，仍旧坚定道：“我要跟你们出去。”
　　“我想成为筑梦师，我想成为和你们一样的人。”

　　“这样啊，也不是不可以，毕竟你足够特别。”顾离堪称和蔼地点头，忽然看向秦轩：“你觉得呢？秦轩？”
　　“啊？”秦轩本来躺地躺得好好的，被这一点名点得简直有些莫名其妙，“关我什么事？”
　　“我没空带新人，你也出师不短了，需要有徒弟传下去。他要成为筑梦师，入门理应由你来带。”
　　秦轩：“……”

　　“哦。”他闷闷道，“随便。只要他不会中途‘弑师’我就没问题。”
　　木疏：“……”

　　也许我们对彼此都有着很深的误解。

　　“好了，那就这么定了。”顾离拍拍手，对着何晴招了招，“到你了。按照最初的约定，我送你回去。”
　　何晴一顿，显然是想到了刚才李芊芊茫然的样子，慢吞吞地走到顾离身前，显得有些忐忑不安、踌躇不定。

　　“别怕。”顾离只是点了点他的额头，轻声说，“你醒来的时候，这里就会成为你做的一场梦……很长、很长的梦。”
　　“也仅仅是一场梦。”

　　“回去吧，去你该去的地方。”

　　何晴眼里似泛起了水光，逐渐在他温柔的轻语里化作了一抹白烟，转瞬间就烟消云散了。有一个银色的手镯静静地落到了地上，顾离蹲下去把它捡了起来。
　　“诶？”秦轩奇道，“原来这就是‘超度’吗？看上去也只是简单的赋灵啊。”

　　“嗯。差不多就是赋灵。”顾离擦拭着手镯，应道，“你别瞎听外面的传闻，很多都不是真的……但也不全是假的。”
　　“真真假假都有，混在一起就难以分辨了”

　　“哦……”秦轩点头，虚心请教，“那梦貘以这种形式存在于梦里究竟算什么？算人还是算鬼怪？”
　　顾离垂眸，银镯子在他手里变成了一串玉珠子，和秦轩之前看到他在街边随手买的那个一模一样。他将玉珠子抛向木疏，木疏手忙脚乱地接了，听他说：“这个你拿着，我好带着你一起出去，也算是入门礼了——他们从前是人。”
　　秦轩知道后半句是回答自己，眨了眨眼，又问：“那如今呢？”

　　顾离偏了偏头，示意他看木疏。“如今，也是人。”
　　秦轩：“……”

　　得，说了和没说没啥区别。更离谱的是他三百年的筑梦师都白当了，第一次和梦貘见面，居然就给了他这么一个大惊喜。
　　着实是因为他受“传言”荼毒太深，狗屁谣言害人不浅。

　　“好了，都解决了，出去了。”顾离像是松了口气，轻轻拍了拍手，“灵气不够了。”
　　顾离是个十分实诚的人，说没了就是没了。话音才刚落，不待别人应答，就是一阵天旋地转，眼前的一切瞬间犹如被砸碎的玻璃般破裂开，白光乍现——

　　再睁眼时，他们已经回到了现实。
　　还没反应过来的众人：“……”
　　“出师”后已经很久没体验过顾离雷厉风行的独裁统治差点就忘了的秦轩：“……”

　　旁边的长谙蓦地低笑一声，嘟囔了一句什么。
　　当时风有些大，秦轩只隐约听见他说了一句什么“比风还快”“一点没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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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们这次入梦花了现实中的五天时间，此时夜晚的风正在窗外呼啸，吹得破旧的玻璃窗吱呀乱响。顾离咸鱼般地平躺在床上，眼珠子没有目的地盯着窗外漆黑的天。
　　木疏跟着秦轩回去了——毕竟明天还得帮木疏处理现实中的一些事情……而长谙，当然就是从哪来回哪去了。

　　到头来，他还是这么清清静静一个人。

　　他并不太想休息，因为暂时不想莫名其妙再看到某些个场景……他就这样面无表情地盯了窗外几分钟，耳边那只从梦里带出来的血滴子同他一起静默，黑暗中隐隐泛着猩红色微光。他静了一会，忽然耳朵微动，一个鲤鱼打挺坐了起来。
　　他几步走到窗边，一把推开了窗，半个身子探出去往天台看了一眼——顾离就住在天台下面的一层。
　　视线被遮住了，什么也看不见。

　　紧接着，他毫不犹豫地抓住了窗户上边凸起的石质遮雨棚——姑且这么叫着，因为他一直不知道这个到底顶个什么用。借力做了个引体向上，侧身一翻，轻轻松松地翻了上去。

　　他一手撑了撑天台边缘，微微抬起眸。
　　虚无缥缈的月光之下，一个人影屈膝坐在他身前不远处，冲着他招了招手，带着轻微笑意的声音随风卷来——

　　“——阿离，今晚夜色不错，你要来和我一起看看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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