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掉马
梨园。
春和景明的时节，这座以万花齐聚而闻名的宫廷园林，正以大片的莹白梨花为底调，承托着各异的纷繁鲜色，错落有致地遍布在足以以假乱真的假山林间。
层峦叠嶂的山石左右，正各自招待着宴会的男女宾客。
卫氏甫一入场，便热切的与同场的贵妇人社交。
林书语温文淑和的形象，似乎也格外受官家小姐的欢迎，不多时便同几位玩伴融在了一处。
徒余周未一人，她倒也乐得清闲。
在山石边寻了处休憩用的石桌，独自欣赏这春庭美景。
这山石大约是真空的，隔声并不如何严实，却能在空灵的反响下，将隔壁的泠泠沏茶声，谱成了一曲蜿蜒的清泉乐。
若不刻意计较，便能有种置身山水之间的恍然惬意。
“阿音？”
周未倚着桌沿，忽然听到了一声叫唤。
她疑惑地扭头看去，便见一位青衣少女欣然靠近，惊喜道：“真的是你？日前听闻你归京的消息，我还当是谣传呢。”
周未拧了拧眉，在脑海中搜寻了一圈，半晌才不确定道：“俞楠？”
对方轻快地点了点头：“是我。你回来怎么也不告诉我一声，早知你前日也来赴宴，我便去林府寻你了。”
俞楠，乃太仆寺少卿之女。
早年林晟还不及如今风光时，也曾时常与其父走动，故而俞楠幼时常常做客林府，是原身为数不多的手帕交之一。
可其父品级不高，这世道太仆寺又不如何受重用，导致俞楠在世家小姐里，也隐隐有些被冷眼的遭遇。
见周未不语，俞楠习惯性的低了低头，自责道：“对不起，我是不是……冒犯到你了？”
其实穿越到这个时代，周未除了拂冬之外，也并没有什么朋友。
因此对她形单影只的境遇，也算有几分感同身受。
周未摇了摇头，示意她落座。
俞楠意外地愣了一下，很快就找回了儿时的熟悉感，从而坐在对面侃侃交谈。
二人相谈甚欢，纷纷卸了些许宴会带来的拘束感。
直到长廊尽头步入了一位花枝招展、环佩叮当的女子，场中的女眷一片哗然之余，二人才将视线移去。
“董姐姐今日的扮相好生别致，竟叫这百花在你跟前都失了颜色。”
“你这是什么话，董姐姐岂止是只有今日别致？”
“是我失言了，”说话之人赔笑着道完歉，又忍不住好奇问道：“姐姐这副头面真真是夺人眼球，不知是在哪家铺子置办的？”
周未眯了迷眼。
只觉得来人与其发饰，均有些眼熟。
便听又有一人恍然大悟道：“这不是袁公子成亲那日，新娘佩戴的那副头面吗？”
这话一出，场面登时便有些僵持。
董淑颖乃尚书千金，自来用的东西都是独一份，如何能与那林府庶女相提并论？
有人觊着她的脸色，很快便责备地圆场道：“呸呸呸，董姐姐是什么人，如何能用她人使过得器件？”
“这头面虽与那新妇有几分相似，可这做工、材料，分明高了好几个档次。”
董淑颖面色稍霁，这才拂了拂发髻，轻蔑道：“这是玲珑坊最新的设计，我早已将它买断。妹妹们若是喜欢，倒是可以找掌柜的另行设计。”
随着来人逐渐靠近场中，周未便能清晰地瞧见那副头面的样式——
这是一副以艳色璎珞为基底，毫不吝啬的掺了大量金质，又坠以牡丹花式的“西江月”头面。
美则美矣，却未免有些画虎不成反类犬。
西江月系列的头面，应以淡雅为基调，将人衬托得温柔婉约。
如今被改制的花枝招展不说，还俨然成了世家千金奢靡无度的陪衬物。
林书萱成亲那日，周未只顾着赶往天牢，竟不知自己的设计，已经如此火爆，乃至坊间都有了仿制品。
看来日后离了林府，自己还是可以靠设计技能混口饭吃的。
那边的话头不知何时又换了方向。
“以董姐姐的家世，又有这般美貌，日后也不知会便宜了哪家公子。”
“放眼整个京城，大概也只有于世子的姿容，能与姐姐相衬了。”
“倒还真是。听闻那于谙自来不近女色，多少世家小姐前仆后继都没有结果。依我看啊，最后还是得败倒在姐姐的石榴裙下……”
于世子？
于谙？
周未蓦地睁大了双眼。
难不成传闻中的宁远候世子，就是自己认识的工匠于谙？
周未忽地回忆起，这位董小姐，不就是半月前，在柏杨巷撂了一大包银锭的富家女么？
如此丢人的经历，以董淑颖的自傲，断然是不可能承认的。
她趾高气昂地哼了一声，不屑地回应道：“不过是个落魄世子罢了，在如今的时局里，也不知还能得意几时。便是乞于我的裙下，我还得考虑考虑呢。”
“再说了，这姻缘之事，自是要看缘分。若不得缘分，纵然他有倾城之姿，又能如何。”
这话听得旁人嘘唏不已。
即使是这位尚书千金财大气粗，众人有意恭维，可大家伙心里可都明镜似的——
这董淑颖的姿色，能不能与于谙匹敌还有待考证。可那位于世子，若当真属意哪家姑娘，怕是难有几人能把持得住。
众人虽如此想着，却也只敢在心里撇撇嘴，却不想竟有人胆敢当面呛声。
“既说是随缘分，董小姐半月前，又何故亲至柏杨巷找不痛快呢？”
周未皱着眉走进。
不知为何，听见于谙被如此诋毁，心中便不甚痛快，她继而诘问道：“可见随缘分是假，被下了脸面、用缘分遮掩尴尬才是真。”
那日董淑颖志在必得，亲至柏杨巷之事便未曾隐瞒，因而世家小姐们也都有所耳闻。
虽免不了在心中嘲笑，却也断然想不到，有人敢这般直截了当的提及。
场面霎时便有些滞涩。
俞楠悻悻地拽了拽周未的衣角，苦着脸对她摇了摇头。
……
与此同时，假山的另一边。
于良年向对坐之人递了杯热茶，语调侃侃：“竟有人为你说话，世子殿下不去瞧瞧，是哪家的娘子么？”
对方抿了一口春茶，惯常波澜不惊地眸里，竟是染了几分笑意：“不必。”
于良年察觉出异样，突然就来了兴致，起哄道：“这就是你的不对了。说不定那位就是你的‘缘分’呢？错过岂不可惜。”
于谙顿了顿。
似想起了什么愉悦之事，施施然掀了眼帘，挽唇道：“不会。”
“不会？”
于良年一愣，八卦精神登时就达到了顶峰：“不会什么？不会是你的缘分，还是不会错过？”
……
不一会儿，便有人回过神来，指着周未叫嚣道：“你怎么跟董姐姐说话的！”
“缘分自然是重要的，可若是全然不看品貌、盲婚哑嫁，那不是就要同你三姐姐那般，沦为全京城的笑柄了？”
周未轻笑了一声：“若如三姐姐那般，才真是只看缘分。而顶着随缘的名头，实则却是相中了品貌，却委实是有些、心口不一。”
董淑颖活到如今，哪里遭人如此数落过，登时便跳脚地想要出手。
却不想有人先她一步，从山石的那端绕了过来，执着一柄折扇，拍手道：“说得好。”
周未转眸看去。
只见来人是位高挑劲瘦的男子，面容姣好却难掩病态，惨白到连唇瓣都难见几分色泽。
又听他继而问道：“既如此，在下倒想讨教姑娘，是缘分重要、还是品貌重要？”
不知为何，这少年甫一现身，适才叫嚣的少女们立刻便噤若寒蝉。
似乎对其畏惧至极。
周未并不知道对方是敌是友，可对此却也没什么不能回答的：“自然是都重要。”
闻听此话，才有人撞着胆子接茬道：“自己还不是个贪图品貌的，怎么好意思指责旁人。”
周未坦然答道：“我既是个图品貌的，便对此直言不讳。不似某些口是心非的，分明贪图，却极力遮掩，得不到还要落井下石。”
董淑颖气性一上来，便顾不得其它，对着周未就要动手：“你——”
可抬起的手却叫师祤的折扇一挡，又被他阴恻恻扫来的目光，震地僵在当场。
而对方分明只是顶着一张病恹恹的脸，温和的规劝道：“欸，说话便说话，动手作甚？”
周未被冻董淑颖的惊惧弄得十分莫名。
而一旁的俞楠却如同见到救兵一般兴奋，扯着她的衣袖，介绍道：“阿音，这是师哥哥呀。”
师祤闻听她的小名，眸底的兴味更甚了：“噢？你是阿音？”
“……？”
周未愈发莫名了。
俞楠激动的提醒道：“你不记得了吗？”
“师伯母和周夫人是闺中密友，幼时你们时常玩在一起，你还嚷着长大后要嫁给师哥哥呢！若不是二位伯母去的早，恐怕早就替你们做主了。”
什么？！
周未惊骇地睁大了眼，脑海中蓦地浮现出俞楠描述的画面。
居然……是真的！
师祤听罢这则陈年趣事，神情愈发舒朗了。
他调笑着撩拨道：“如今也为时不晚。”
“我倒也并非不能委身从了你，端看阿音是否情意依旧了？”
周未一介母胎单身的直女，几时见过这样的阵仗，当即便进退两难地僵在了原地。
另一边，于谙重重地按下了手中茶杯，忽的沉着脸起身。
于良年惊骇过度，半晌才反应过来，追着他的背影大喊道：“你把话给我说清楚，到底不会什么？！”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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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章 掉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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