边界之上的罪影（赛博朋克）

　　对于曾吟秋来说，驭火帮是一个应该被塞进塌陷矿坑永不见天日的破名字。几个飞车党臭味相投逞哥们儿意气组起来的社团，走狗屎运赶上了从卡哈尔生物医学中心流出来的几桩黑活儿，居然就有了被称为街区一霸的资格。这些家伙空有自负，没有野心，只晓得在熟悉的一亩三分地上仗势欺人，但凡有强龙过境就做小伏低。

　　不过也正是因此，暗区警局认为驭火帮不算迫在眉睫的问题，长久以来，对他们采取了一种姑息的态度。曾吟秋意识到这里面潜藏着快速出头的机会，于是托中间人搭桥，只身闯入驭火帮内部。

　　从内部瓦解这些酒肉朋友之间的所谓友谊，将他们招揽的乌合之众收拢旗下，连曾吟秋八成的心力都不曾用到。可惜办成这件事的代价是，在她今后的岁月里，都得和驭火帮这个俗气的名字绑在一起。她不是没有试过：她找人洗白了部分帮派资产，买下一栋大厦，顺势把手下塞进欧泊工程管理有限公司的编制中。这一招在新地盘上起到了作用，但在驭火帮的老根据地里，大家还是屈服于习惯，仍旧把他们看成一伙人多势众的飞车党。

　　名字只是一个标签，真正决定结果的，还是做事的方式方法。

　　而如果她的属下全都遵循了合理的做事方法，那么此刻，自己的办公室里就不会突然闯进来一个佣兵。更糟糕的是，这个佣兵她认识，恰巧是她此刻最不想见到的几个人之一。

　　曾吟秋放下手里的操作板，不满地啧了一声。

　　“你既然不想见我，”萧然很容易就想明白了这位帮派老大为何做出如此表现，轻轻一笑，说：“想必一定知道我是为什么来的。”

　　“这两天要想不知道你，有点难度。”曾吟秋说：“萧然，你是怎么进来的？”

　　萧然侧过身，指了指背后那扇一厘米厚的合金门。烂梗无须过多演绎，所以她说的时候换了一下：“出门靠朋友，进门也差不多。”

　　真不愧是前警探，一句话就能气死人。曾吟秋哼了一声，道：“要让我知道你那朋友是谁......”

　　萧然微微一笑。她能走到曾吟秋面前，靠的其实是问荆的人脉。这家伙和飞车党一块儿玩过，只消挑起那点哥们儿意气，他们就走通了方便之门。世界上没有不透风的墙，自然也没有进不了的门。好歹在暴力团伙里混出了头，曾吟秋不会不知道这一点。与此同时，她当然也知道另一要点：进门后能做些什么，和能不能进门是两个问题。

　　萧然推了推因为重力渐渐滑落鼻梁的眼镜。她注意到了曾吟秋身后和房间侧面置物架间悄然滑开的两个洞口。萧然不知道洞口里藏着的究竟是什么型号的武器，总之一旦开火，以她这□□凡躯，绝无逃脱可能。

　　“你做什么都行，我对贵公司的奖惩措施没什么兴趣。我是为了贵公司昨天早晨抢走的那箱废品而来。”萧然说。

　　“没关系，我们大可以诚实，说那是视卓要卖给我的货物。”曾吟秋说：“废品如果有人想要，也算是一种货物，对不对？”

　　“又或者是证物。”萧然对上曾吟秋强势的目光，说：“据我所知，你没有打算转卖那箱废品。恰恰相反，贵公司的科技人才们，昨晚连觉都没睡，一直在试图从箱子里挖出能用的东西。”

　　曾吟秋扬起眉毛，重新评估了一下萧然的实力。作为一个身陷困境的人，她知道的未免太多，而且不能单纯地用推理来解释。一定有个不害怕视卓清算的源头在向萧然传递情报。

　　曾吟秋看着眼镜后那双浅棕色的眼睛，对萧然莫名生出几分怒其不争的感情来。要是她有个这么好的情报来源，一定不至于把自己弄到这种过街老鼠一般的境地。

　　“作为罪魁祸首，我很清楚那辆货车上不可能还留存可用的设备。既然如此，问题就来了：贵公司在忙活些什么呢？”萧然刻意地停顿了一下，然后笃定地说：“你也觉得视卓的反应奇怪，所以怀疑他们要卖给你的货有问题。”

　　曾吟秋没有立刻回应。萧然对此并不感到意外。能坐在那把椅子里的人，当然明白多说多错的道理，也必定懂得如何利用沉默的力量。

　　“真厉害。不愧是前警探。”过了一会儿，曾吟秋捻了捻指尖，开口道：“如果我还是个菜鸟，一定被你吓死。可惜，我已经老了。老到对你这些猜测快不耐烦了。”

　　如果有人嘴里说着不耐烦，实际上什么都没做，那谁都知道，她是在骗人。曾吟秋骗得未免太不走心，正是这时候，萧然意识到，其实曾吟秋已经决定要与她合作。

　　“那你大可以对我坦诚。归根结底，你找不到一种不和视卓在明面上撕破脸皮，却还能要到补偿的方法，因此最终结果无论如何，你的处境都非常微妙。我可以作为居中调节的工具。”

　　曾吟秋笑了。她笑起来的时候竟然两颊都有可爱的酒窝：“你怎么能仅仅作为一件工具呢？难道你不是还得帮你和你的队友们从视卓的黑名单上脱身吗？”

　　被戳穿的萧然只好苦笑：“总得一步一步来嘛。”

　　“我很喜欢你，所以我会在这时候告诉你，没有回头路可以走。”曾吟秋的眼里亮起淡蓝色的光晕：“当然，我也知道，你不会选择离开。”

　　萧然耸耸肩，默认了她的正确。

　　曾吟秋站起身来。她身高至少有一米八，一站起来就显得气势凌人，尤其是对着萧然这样的矮个子。她需要这样的优势，来推动事情接下来的发展。

　　拉了拉因为端坐而略为歪斜的毛线衫，曾吟秋说：“你一定觉得视卓大张旗鼓的追杀不对劲，但对我来说，这并不意外。视卓内部对于私下和犯罪团伙交易的态度很不一致，双方一直都在互相掣肘。”

　　“他们不止卖给你生物件，对不对？”

　　曾吟秋瞪了萧然一眼，责怪她抢了她的话说。

　　“当然不止。事实上，交易的另一方也不只是视卓。赛博特克、卡哈尔、项王重工，差不多所有受《企业共同体责任声明》约束的大公司，都在供应商名册之列。”

　　萧然花了一点儿功夫才忍住笑声。

　　《企业共同体责任声明》并不是一份法律文件，它只是一份声明文件，用来表示巨型企业们的社会责任感。不与警方认定的犯罪组织交易是其中一条。然而，除非大宗交易，企业并不对顾客做背调，违反声明的实例每一秒钟都在发生。除非雇佣一流的律师，很难实际地在法庭上用这份声明伤害到大公司，而这么厉害的律师，往往早已经被大公司圈养。

　　“你可以随便笑话，但我没什么好挑剔的。”曾吟秋眯起眼睛，语调危险。

　　“啊，我只是没觉得你会这么在意。把柄亮得越明显，就越暗示你缺乏信心。”

　　“是的，我非常小器。没打算改。”

　　毫无疑问，这陈述是符合实际的。萧然想。从开头到现在，曾吟秋连一点儿口舌之争的上风都不愿意给自己。那么，她实际上是怎样看待办公室被闯入这件事的呢？

　　“帮派之间的斗争，和国家之间的战争一样，是有心之人不难拿来赚钱的生意。只不过赛博特克这些巨型企业的名声太大，投鼠忌器，视卓的规模刚好合适居中组织。”

　　“倒是和雇佣兵接活儿的方式差不多。”

　　曾吟秋不理她：“每个月，视卓方面的一位外聘助理会给我发来整理好的商品目录，我回信挑好品项过后，再汇款给相应的户头，一个星期之内，就能收到某家仓库的电子存票。然后我就派出信得过的司机去取货。也许慢了点，但是个简单有效的模式。”

　　“你们像这样做了多久？”萧然问：“虽然贵公司近半年来才进入警察总部的视野，不过，谁都知道，警察总部的反应很慢。”

　　“这不重要。重要的是，这门生意已经好到，足以引起视卓内部另一批人的反感。在大企业里，同事的业绩就是自己的丧钟，为了自卫，必须互相拆台。这次明明是利用星斗联盟的普通货车，为什么视卓安保还是来得那么快，就是因为有人在货箱里偷塞了一个视卓自研的跟踪发信器。”

　　“原来如此。发信器被毁坏的时候会自动发出求救信号，信号一经发出，便在视卓内部留下记录。等到你的合作方发现的时候，已经是覆水难收，他们只好加大追捕力度，以掩盖其他的不合理处，收拢解释权。”

　　“但你们跑掉了——这就弄得他们双方都非常被动。”

　　这是什么话——萧然忿忿地盯着曾吟秋看了一会儿，讥刺的字眼就卡在喉咙，但碍于目前有求于人，最后只能露出苦笑。

　　“真正让他们被动的明明是你。人证算什么啊，黑名单一上，没人能听见证词。但你从回收站抢走了货车残骸，留下了无法反驳的物证。”

　　“我只是为了自保而已。闹得那么厉害，难免让一个处于弱势的买家疑心。”曾吟秋其实有些得意，需要快速决断的情形下能把决定做得正确其实非常困难。不过萧然瞪了她一眼，明显是快到了忍耐的极限。

　　果不其然，萧然接下来的话立刻尖利了许多：“你那负责任的卖家，视卓一定已经联络过你，他们怎么说？”萧然冲曾吟秋挑了下眉毛，没打算当真听她怎么回答：“但不管他们承诺了什么，你都还不够满意，否则我不会有机会站在这里和你聊天。”

　　“噢，他们承诺得很好。只要我耐心等待，协助他们把你和你的朋友钉死在骨灰盒里，不仅可以得到升级型号的货物，之后还都能享受优惠价。”曾吟秋脸上的笑意渐渐变冷：“可惜，我的公司里有一位特别聪明的工程师，她从破铜烂铁里挖出了真相。那辆车上原本装载的货物，很大一部分是质量一般的翻新产品。使用性能上和新品没什么区别，但也因此，使用时间稍长，就有极高的过热风险。”

　　生物件过热就意味着伤害身体，运气不好的话，猝死也很有可能。公司的贪婪再一次令萧然叹为观止，同时，她也清楚，身为视兄弟为手足的帮派一分子，曾吟秋不可能原谅视卓。

　　“看来我们都说了很多废话。”了解到驭火帮一侧的动机，萧然说话谨慎了许多：“我可以帮助你，我去联系视卓内部的第三方，以货车残骸作为物证，将现在闹腾着的那些家伙都压下去。”

　　“我不认为那些全都是废话。在亮牌之前，我们总该对彼此有所了解。”曾吟秋没有具体评价萧然的方案，“而且，尽管我非常想要报复视卓，但利用你，不是最佳选择。”

　　“可别告诉我你相信最佳选择这一套。”

　　“不，但你确实缺少一些东西。”

　　萧然困惑地眨眨眼。

　　曾吟秋显然是很喜欢自己的主意。她两步走到萧然面前，象征性地拉了拉她的衣领：“毕竟是大家冒着风险抢来的，我不能随随便便地就把东西给你。你得向他们证明，你够资格跟欧泊合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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