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论文致谢

　　凌晓楼坐在导师家沙发的角落里发呆，脸上挂着个恰到好处的微笑，装出一副认真聆听导师和大师兄聊天的神情。

　　早上出门之前，他收到了何峻的短信。内容言简意赅，说是收到了校办的工作安排，知道成为了凌博士的秘书助理，特意和他联络一下，希望以后合作愉快。

　　凌晓楼盯着短信的表情很是凝重，只回了句：“多谢何老师，还请何老师多多指教。”

　　单看这句话，看不出任何情绪，也看不出态度，礼貌端庄，不卑不亢。

　　凌晓楼还是在担心何峻会不会给他使绊子，影响他顺利毕业。但汪晋有一句话说的很对，何峻能做的全都是流程上的事情，涉及不到他论文的实质。

　　可即便是想明白了这个道理，凌晓楼的手还是忍不住紧张地攥着拳，微微发抖。何峻太优秀了，优秀到让他心慌，开始不由自主地把自己的一切都拿去跟他比较，然后在心里输个灰头土脸，陷入自我否定之中，再开始下一轮更惨烈的恶性循环。

　　比如，何峻发了许多篇SCI论文，而他只能把期刊的标准从高到低一降再降，由“比较好的C刊”降到“普通C刊”，论文才会勉强被接收。但是，他凌晓楼是在专心致志搞科研，这样也比不上分出了许多时间在别的事情上，德智体美劳全面开花的何峻。

　　凌晓楼的眼前又出现了何峻那天上下打量他的眼神。恐怕那个时候，何峻也在心里揣摩着，怎么许宗彦就看上了他这么个什么都不如自己的废物呢？……如果许宗彦想起何峻有多优秀，会不会就没那么喜欢他了？许宗彦自己也是个优秀要强的人，怎么会喜欢一个什么都做不好的人？

　　“……晓楼。”忽然，导师叫了凌晓楼的名字，把他的思绪召唤了回了自家的客厅里。

　　凌晓楼回过神来，乖乖地答应了声：“老师。”

　　导师笑了下：“我看了你前两天发给我的进展汇报邮件，课题推进的不错，这学期好好干，争取期末之前把中期考核完成，现在多吃点苦，抓紧时间，后面也会稍微轻松点。”

　　中期考核。博士论文最终提交和答辩前的最后一次正式考核，通常会在毕业前一年半到两年的时间进行。凌晓楼开学就是博三下学期，进度算是中等偏快，确实比预期要提前了些。

　　凌晓楼有些吃惊，以他现在的科研能力和已有成果，已经可以进行中期考核了吗？毕竟几个月之前，他才刚换了这个新的课题。但导师这么说了，同意他进行中期考核，显然是对他莫大的肯定和鼓励。

　　凌晓楼心里略微松了下，捣蒜般点头：“好的，我一定会保质保量地完成任务。”

　　导师慈祥地弯着眼睛：“我听系里的人说了，给你分了个不太专业的秘书助理，但你放心，到时候我会跟负责学位管理的人打个招呼，让他们留意着你的档案和文件，不会在这些细枝末节的地方出岔子，你安安心心写论文就好。”

　　凌晓楼看着导师，差点掉了眼泪：“谢谢您……给您添麻烦了。”

　　导师摆了摆手，拿起了手机，不太熟练地点开了凌晓楼的朋友圈：“文婧跟我说，你谈了个对象？听说还是咱们学校医学院的，也不知道上没上过我的课……我看着小伙子不错，斯斯文文，一表人才……晓楼，眼光不错。”

　　凌晓楼的眼泪被硬生生地憋了回去。

　　徐文婧是大师姐，比凌晓楼大了将近十岁，现在在一所211大学里当副教授，平时很忙，只在师门聚餐的时候出现，但是师门里的八卦消息，没有人比她掌握得更完整。

　　上次年前聚餐的时候，她就发现了汪晋和凌晓楼之间的异常，无奈汪晋一直不肯向她透露凌晓楼的情感状况，她也是等到除夕之夜看到朋友圈才知道了事情的来龙去脉。

　　而最精彩的部分是，她发现，凌晓楼秀出的那个男人，当晚同样也在她的朋友圈里搞了一次大事情。

　　对于徐文婧而言，世界上没有什么比“认识的两个看似毫无关系的人搞到一起去了”这件事更让人兴奋。

　　徐文婧笑着说：“说起来也是巧了，之前我在校学生会的时候办过一次活动，刚好和医学院有合作，他们那边派过来跟我对接的人就是许宗彦。当时他刚上大三，办事却比许多研究生都沉稳不少，是个挺有能力的人。”

　　校学生会，大师姐也在校学生会待过，那她一定认识何峻吧。许宗彦也参与过校学生会的活动吗？他和何峻在一起做事的时候，是什么样的？

　　导师却继续乐呵呵地说：“我去打听了一下，这个许宗彦确实不错。他的导师现在是医学院的院长，之前有一次学校里开大会我们还见过一回。不过，这小孩能找到我们晓楼，也是有福气，我们晓楼也是个优秀的好孩子。”

　　汪晋插嘴说：“宗彦哥和晓楼确实挺配。……晓楼，下次聚餐有机会，让宗彦哥也来参加一下呗，都是一个学校的，大家互相认识认识，多好！”

　　凌晓楼看着眼前波谲云诡的情形，勉强压抑着内心的不安，却又不敢对导师和大师姐造次，只能嘴角抿着个勉强的微笑看着汪晋，眼睛里写着一行字，交际花你出的是什么馊主意，皮痒了是吧。

　　导师却拍了几下手：“汪晋的这个主意好，晓楼，下次要是你们家许大夫有空，就把人一起叫上，一起吃吃饭，聊聊天，多热闹。”

　　你们家许大夫。你们家许大夫？！

　　其他的师兄师姐们也在一旁附和着起哄。

　　凌晓楼瞄了眼导师的手机屏幕，老年人专属的超大字号，看得一清二楚，“携我们家许大夫祝大家新春快乐。”

　　凌晓楼欲哭无泪地脸红了，点了点头说：“好的，下次有空我一定带他来。”

　　从导师家出来，大师姐本来还想再八卦几句，但她老公开着车来接她，正眼巴巴地等在一旁化作一块望妻石，她也于心不忍，什么都没说就上车走了，只剩下汪晋和凌晓楼并肩一起站在马路的旁边。

　　汪晋知道凌晓楼没宿舍住了，于是问：“你现在去哪儿？”

　　凌晓楼说：“回家。”

　　汪晋没反应过来，老实地问：“你搬家了？现在住哪儿啊？”

　　凌晓楼一脸无辜地笑了下：“住许宗彦家啊。”

　　汪晋满脸写着“怪我多嘴就不该问你”的神情，默默地低头看手机，看了两眼微信忽然说：“好了，也有人接我，你自己打车吧，我要走了。”

　　凌晓楼还没来得及问是谁接他，便看到不远处开过来了一辆黑色的保时捷Panamera，直接停在了汪晋面前。汪晋拉开副驾驶车门的时候，他顺着门缝往里看了一眼，发现正是上次在海淀黄庄吃完饭来接汪晋的男人。

　　凌晓楼嗅到了奸情的气息，觉得下次也该轮到他来提审汪晋一次了。

　　目送汪晋离开，他自己胡思乱想魂不守舍地打车回了家，没有直接回许宗彦的房子，而是先去了趟他家附近的房地产中介门店。

　　凌晓楼找到了上次带他看房子的中介小哥，一脸痛心地告诉他，之前预订的loft不租了。中介小哥脸色瞬间黑了，以为凌晓楼是来要求他们退钱的，忙不迭地告诉他，你交的一个月房租订金可退不回来，他们公司要直接收了做手续费的。凌晓楼点头表示他知道之后，中介小哥的神情才和缓了些。

　　把租房子的事情“解决”完，凌晓楼慢慢散着步回了家，打开家门看到柜子上摆着的那张圣诞树前的合影，他才勉强平复下了被何峻扰乱的心情。

　　到家没多久，许宗彦就回来了，手上还拎着专门从餐厅带回来的晚饭。刚一看到坐在沙发上玩手机的凌晓楼，许宗彦就察觉到，去了趟导师家以后，他的心情似乎比前两天好了不少。

　　前两天专门去找的那个历史系系办工作人员昨天给了他回复，说是已经把秘书助理的事情迂回地告诉了凌晓楼的导师，导师也已经托人去找学位负责人，帮着监督秘书助理的工作了。

　　许宗彦觉得，多亏凌晓楼有个好导师。

　　“过来，吃饭了。”

　　凌晓楼坐在餐桌旁边，慢条斯理地夹着一根青菜吃着，吃了一会儿，才状若受了打击一般地开口：“许宗彦，今天接到房产中介的电话，说我之前订的那个loft的房东不租了。”

　　许宗彦终于明白了为什么坊间传言凌晓楼从不撒谎，因为他戏实在是太差了，一眼就能看出来哪句真哪句假，不骗人才是明智的选择，恐怕他自己心里也有数。

　　但他现在编了个谎话来骗自己，目的几乎是昭然若揭。

　　许宗彦配合着问：“不租了？那你打算怎么办？”

　　凌晓楼咬了下筷子：“宿舍住不了了，一时之间又租不到房子……我能住你家吗？你跟我签合同，我把房租交给你。”

　　许宗彦心里觉得好笑，签个合同，倒真是肥水不流外人田。

　　“住是可以住，但你觉得，每个月给我多少房租比较合适？”许宗彦笑着问。

　　凌晓楼想了下：“我在网上查了，像你家这么大的房子，在这个位置，每个月房租要一万二，那我按照市场价出一半，每个月给你六千，行不行？”

　　三千块的学校给的租房补贴，三千块他自己的生活费。

　　许宗彦说：“光是房租吗？水电燃气费这些我就不跟你算了，我给你洗衣服做饭打扫卫生哄睡觉当保姆的这些费用，打算怎么给我结一下？”

　　凌晓楼耳根发红地反问：“你觉得怎么算比较好？”

　　许宗彦眨了眨眼：“现在还没想好，等想好了再告诉你，到时候可别赖账。”

　　凌晓楼爽快地说：“行，合同我找法学院的同学要了个模板，一会儿你看一下，咱们把合同签了，然后我得把复印件交到系里去，估计还得要担保人签字，该走的手续流程都得按规定办好。”

　　许宗彦笑了下：“好啊。”

　　吃完饭，凌晓楼拉着许宗彦进了书房，把合同修改了一番后打印了出来，一式两份，分别签了字。凌晓楼的字规矩典雅，而许宗彦的字依旧龙飞凤舞。

　　许宗彦把合同折了几折，放进了抽屉里：“既然你租了我的房子，那东西也别都堆在书房里了。”

　　凌晓楼眼睛亮晶晶地问：“那我把东西放在哪儿？”

　　许宗彦扫了一眼他的行李，转身回了卧房，没过多久回到了书房叫他：“衣柜给你腾出来了一半，把衣服挂进去吧。……那面墙还空着，回头我再订个书柜，这样你的书也有地方放了。”

　　凌晓楼愣了一下，扑进了许宗彦怀里。许宗彦把他抱起来，在脸颊上亲了好几下，又把人搂在手臂里圈着。

　　凌晓楼一个学年没宿舍住，因此合同签了一年，白纸黑字，铁板钉钉，谁也赖不了账。

　　他们这算是，正式同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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