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阴之城 - 镜中人

　　俞美从不和达维尔单独约会，每次都带着雨初艾紫她们。说她对达维尔毫无好感，那却也不是，他俩年纪相仿，共同的话题更多一些。每次她挑起一个话题，和达维尔正聊得兴头上，却又戛然而止，转换话题说到雨初和艾紫，让她俩也加入讨论。

　　雨初和艾紫都觉得，俞美对达维尔应该有好感，因为她这人又高冷又是个大忙人，她不仅是会社在星原城的负责人，还负责会社的很多其他工作。如果她对谁没好感，那人根本别想见到她。但她的态度又总是若即若离。她们几个出行的时候，她总是和艾紫或雨初走在一块，和达维尔尽量保持距离，避免他碰到她的身体。而且她不太愿意目光直视达维尔，总是很自然的望向别处。雨初一开始以为大概是女神也害羞，或是欲擒故纵之类的，但她后来意识到，俞美可不是这样的人。她是防备达维尔读到她的意识。

　　而达维尔倒是不介意她的态度，永远彬彬有礼，温柔耐心，也从来没显出失望的样子。他对俞美的态度是好朋友，对雨初和艾紫像对待两个可爱的妹妹，她们两个对他没有戒心，有时反倒亲密许多。尤其是艾紫，经常有些放肆。雨初提醒她别这样，艾紫说，你这就不懂了，这个追求的阶段就是要考验一下男人的耐心，如果这会儿就什么都忍不了，那以后的日子就呵呵了。
　　雨初想到艾紫在地球上引发的那些恋爱事故，不知道她哪来的自信。

　　一天，达维尔约她们去光阴城的神殿游玩，但俞美要准备第二天的会议，所以让雨初艾紫跟他去。而艾紫在前一天已经和迈克约了去打球，她有点拿不定主意，但最后还是决定去打球达维尔这样的男神，虽然只是三十几岁，但对于她来说已经算大叔了，还是和迈克玩比较开心。况且神殿也没什么了不起，迈克也可以带她去啊。

　　现在剩雨初一人，雨初说那我也不去了。俞美说，以前都是我们差遣他，今天人家巴巴的来约，都不去太不礼貌了，让雨初跟他去。

　　雨初从会社出来，见达维尔在大门外车里等着。达维尔见她一个人来了，倒也毫不意外，出来开车门请她上车。

　　她坐在他旁边，但不太好意思看他，目光直视窗外。达维尔看她挺拘谨的，就笑说，谢谢你来赴约，我邀请了你们三人，结果一个也没来，那我真的太没面子了。

　　雨初想，俞美果然了解他，知道我们都不来他会不高兴的。她觉得俞美和他两个人无论是才貌，家世还是能力都挺相配的。他们在一起怪怪的估计就是俞美防备心太重了，抑或是他也一样，太聪明的人就是会这样。

　　她问他，达维尔先生，你上次告诉我，有高深意识力技术的人，可以屏蔽自己的思想。你会这么做吗？
　　达维尔想想回答说，到我这个层级，如果有人在试着感知我的想法，我一般是能够知道的。那么我就可以自己决定，向这个人展现我的思想和记忆，还是不要。
　　嗯嗯，雨初明白了，为什么自己去感知他的时候，只看到了他的静物态，平静的海。
　　她好奇的问，那俞美曾经试着感知你吗？
　　他说，她从来没有。
　　雨初又问，你试着去感知她了？
　　他没有回答。
　　雨初觉得，大概自己唐突了。在他眼里，她肯定是个打听别人隐私的小人，不禁脸红起来。

　　这时候，车停下来，他说，我们到了。这里是停车地点，我们要走几步路才能到达神殿。
　　雨初跟他下了车，停车场边是一条林荫路，通向神殿下面的广场。他们慢慢在路上踱步。
　　雨初还有些停留在刚才的尴尬里，不知该说什么。跟帅哥在一起就是这点烦人，因为对他有点好感，又希望也能给他留个好印象，于是处处小心。他如果是个有个啤酒肚的憨憨小哥，自己大概根本就不太在乎他怎么想，肯定现在说说笑笑，刚才的尴尬完全无所谓。所以也有很多帅哥孤独的过日子的，因为别人跟他们在一起有点累。她又想，如果达维尔将来上了年纪，有了啤酒肚，会是什么样子阿？

　　达维尔走在她旁边，一直在读取她的心思，这个女子总魂游天外的，他有些好奇。当她总结帅哥为什么有时比一般人更孤独的时候，他深以为然。但后来她又在揣摩自己有啤酒肚的样子，他又有些生气，她真是太顽皮了。
　　他打断他的思绪，指着前方，说，看，神殿!

　　他们不知不觉已走出林荫道，神殿赫然出现在他们前方。它矗立在一座小山之上，需要沿着大理石铺设的阶梯走上去，墙壁和门廊外高大的罗马柱都是白色大理石堆砌雕刻而成，从山下往上看更显得雄伟非常。

　　他们两人拾阶而上。达维尔走路的姿势很优雅又不失少年感，微风吹动他的头发，他时不时看看她，好像怕她跟丢了。雨初跟在旁边默默的想，他的样子似乎就应该出现在这样的景致中。雨初这人没什么自信，在地球上如果遇到像达维尔这样光彩照人的人物基本也绕着走，她觉得她跟这样的人完全不会有交集，所以她当然也不会出现在这样人的视野里。她此时想，若不是转换了时空，又如何能和这样的人走在一起呢？为何要自寻烦恼？不知道什么时候就必须要离开这里，再不能回来。所以每一时刻都应该好好珍惜。她想着以后自己回到地球一定还会记着今天。

　　达维尔问，你在想什么啊？
　　她答，我在想俞美说的，两个世界通道的熵值在增加，或许以后我们要被迫回到地球，再不能回来。
　　他眼里有惊异之色，说，我倒是没听说呢。我们的研究机构也密切关注着通道。难道俞美知道更多内部消息？
　　雨初答，我也不是很清楚。

　　这时他们走入了殿内，大殿的尽头有三尊石像，石像有三米高，立于石座上。原来供奉的是疗愈之神阿斯克里皮欧斯和他的两个女儿，医药之神彗戈雅和魔法之神帕纳凯亚。
　　那神像由通体雪白的大理石雕刻而成，高高在上，宝相庄严。
　　雨初偷偷心想，如果按达维尔的样子雕刻神像应该也不错，又觉得自己真是颜控，在四维世界也那么在乎皮相，不在乎内涵。这时候达维尔歪头对她笑了一下。

　　他们走出大殿，在门廊上吹吹风，山风很清凉，光阴之城就在脚下，一边是延绵的群山，另一边更远处可以远眺大海。雨初看到这景象不由得心旷神怡，但又想到以后，不由得有点悲观。她说，当我看到美好的事物，或在特别开心的时候，总想起以前看过的一句话，”世间好物不坚牢，彩云易散琉璃脆” , 就不由得难过。觉得美好的时光转瞬就逝去，真想用什么办法把它封存起来。
　　达维尔看看她，心想，她真是多愁善感啊。他转头看着大海，说，你不应该这样想。你想想看，无论你在世间曾拥有什么，有一天我们离开这世界的时候，都是两手空空的，就像我们来到这个世界时一样。所以何必有执念，感受过经历过就好了。

　　他们慢慢走下山，走到山后的一片树林，那里的树木特别高大，长得和地球上一般常见的树略有不同。它们随风摇摆的样子十分婀娜，好像是有感情似的。雨初看到每棵树底下都立着一块石牌，她本以为是关于树的介绍，但仔细看却是人名与生卒年份，原来是墓地。雨初知道在地球上每种文化对待死亡的态度不尽相同，有些很忌讳，有些却不介意，墓地修在市中心教堂附近。看来兰塔斯人是不忌讳的。

　　达维尔说，兰塔斯人过世了以后会火化，然后把灰埋在树底下。因为人们相信，逝者的生命会与植物融为一体，万古长青。
　　他又说，将来如果哪天我死了，才不要埋在树底下，我喜欢大海，要把我的灰撒在海里。

　　雨初听他这么说，觉得好扎心，说，呸呸呸，怎么好好的说这些？
　　达维尔看她对于自己信口胡说的话也当真，不由得好笑。

　　他们走到一处湖边，雨初走累了，坐在石凳上歇歇脚。她从包里掏出一本书来，是俞美给她的那本儿童读物。她问达维尔，你见过这本书吗？达维尔拿过去翻了翻说，这是很久以前很知名的一本儿童读物，但后来因为种种原因被禁了。最近的版本删去了一些内容。

　　雨初翻到其中一页，上面写着: 兰塔斯人的家庭

　　兰塔斯社会由于男性和女性大多拥有高阶意识力，因此两性关系中更注重精神领域的交流。对于身体的亲密接触，社会各阶层颇有成见，认为这是原始动物性的体现之一。此观念造成了适龄人群鲜有结婚的意愿，而出生率在全球范围内也逐年下降。甚至有学者认为，应彻底放弃通过生育的方式进行种群的繁衍，而应该集中所有的社会资源来进行无限延长生命的科学研究。
　　面对此种困境，兰塔斯星球长老会高层决议，除了传统的婚姻家庭组成方式，适龄男女可通过试管培养等方式产生后代，或由他们各自抚养，或交由国家相关机构抚养，此生育方式皆视为合法。

　　雨初看了觉得有些不解，拿给达维尔看，说，这样来到世间的孩子未免太可怜了，这样的情况也太不正常了。
　　达维尔说，这主要是因为出生率逐年下降的原因，我们这个星球一共也只有两亿人，如果不采取措施后果不堪设想。但你真的觉得，我们应该用自己的喜好定义正常或不正常吗？

　　雨初说，我觉得家庭就应该是父亲母亲小孩子在一起，那才是一个完整的家。
　　达维尔说，那可也未必。像我的童年，父亲母亲各自有各自的事业，都非常忙，我和哥哥读不同的学校，一家人很少见面。但我们的意识是交融在一起的，所以从来也不觉得孤独。
　　不像你们有的地球人的家庭，明明貌合神离，身体却要绑在一起。

　　雨初觉得他说话怎么这么尖刻，不由得生气，语含讥讽的说，我们自然是三维的低等生物，如何同你们高级的人类相比呢？

　　达维尔意识到自己话说过分了，解释说，对不起，我刚不应该那样说的，我相信地球上的大部分家庭是幸福的。
　　我只是觉得很多我们过去不能接受的，随着社会的发展也渐渐被接受了。所以当某些人由于自身的原因做出的选择令一般人不习惯的时候，如果不触犯他人利益，是否可以对这样的人更宽容。
　　雨初想到了图灵。她说，人类这方面有排他性。对于自己不习惯的事物会产生恐惧厌恶甚至憎恨的情绪。像你刚才对于地球人类家庭的高论，最好不要在地球人的集会上发表，否则你将变成地球人的敌人。
　　达维尔笑着说，那是当然。我只是有时候想，地球人生活在三维的世界，如果能偶尔跳脱出所谓常规的局限，以四维的视角看待事物，其实那就是拥有了四维生物的重要能力呢。

　　雨初在傍晚时间回到会社的宾馆。在饭桌上，俞美问她，和达维尔游玩的是否开心。雨初说他们去了神殿，然后又不经意走到了后山的森林墓地，达维尔说他将来死去了，想把骨灰撒在海里。俞美听了，嘴上说，他真的这样说吗？那他可能真的这么想的。
　　心里却在想，这些臭男人，就是喜欢在年轻妹子面前说这些风言风语的，逗得她们心痛，他就得意了。

　　艾紫说，啊呦呦，还要把灰撒在海里呢，我听了心都痛了。
　　俞美说，那么心疼他，还不快去嫁给他。
　　艾紫看看她的脸色，笑说，小的不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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