定南风

作者:默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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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6章葛越


      北幽城外的官道上,一队轻骑急驰而过,马蹄踏地,溅起周遭尘土飞扬。
      守在路边等候的高隆贵被风沙迷得睁不开眼,他掸了掸拂尘,勉强挤出一个笑容,上前迎道:“将军来了。”
      原奉勒住马,居于马上一点头:“监军久等了。”
      说罢,他一抽马鞭,竟将等候多时的高隆贵抛在一旁,自己策马先行了。
      高隆贵尴尬地环视左右,斥骂道:“还愣着干什么?上车,跟上将军!”

      从广宁到北幽不算遥远,只是其中有几道天然山嵌,路中车马不便,在过去官道尚未修建完成时,北幽的兵马要是想支援广宁,起码得走上近一周时间。
      北幽守着大俞往北的第一道关门,此地往南有千瓦山横档一望无际的季北平原,往东是栖霞关外的海闸口,那里是立着九根镇国龙柱的东海十郡重镇渤户。
      在这里,驻扎着长鹰第一大旁系,其兵马都尉自大俞初年起,就属长鹰将军麾下。北幽因其特有的地理位置和优越的粮草储备能力,一直被誉为北境辎重库。
      过去,北幽就是广宁的练兵场。此地年年向边关输送着北境最优秀的战士,打造三十六关最卓越的武器。从北幽北城外排开,能见到城墙上的黑烟滚滚,听到当啷作响之声,那便是军库在锻造兵器。

      原奉远远就看见了升着黑烟的北幽城墙,他勒紧马绳,放缓了速度。
      “将军,”一路跟着高隆贵的何今跑了过来,“要我去喊人吗?”
      原奉没说话,只听头顶掠过一声锐鸣,一道影子如铁箭般直冲向前,官道左右的百姓一惊,抬头便看见了已立于高墙上的鹰。
      “看来是不用了。”何今乐道。
      吱呀一下,灌金的城门合开机关,巨闩缓缓抬起,护城河的水滚滚波动,吊桥放下,桥那边一队人一字排开,看上去是等待许久了。
      “少将军。”吴锦行裹着一身黑甲,他一抱拳,撩衣跪下,“属下见过少将军。”
      高隆贵掀开车帘,替原奉答道:“吴都尉免礼。”
      原奉幽幽地瞥了一眼高隆贵,冲吴锦行一抬手:“起来吧。”
      吴锦行起身牵住原奉的马,说道:“少将军,您和监军今晚是在驿站歇息吗?”
      “监军去驿站就行了,”原奉安排道,“其余的人就住都尉营。”
      说完,原奉回头看了看高隆贵的车驾,漫不经心道:“高监军应该有不少体己话要和方太尉讲吧。”
      高隆贵年纪虽然大了,但是耳不聋眼不花,原奉的这句话,他一字不落地听了个全,坐在马车中干笑了两声,掀车帘道:“将军,你难道没有什么话要和太尉讲吗?”
      原奉不咸不淡道:“我和太尉不熟。”
      这对话听得吴锦行心中直发笑,余光去看原奉,见他家将军依旧四平八稳地坐在马上,一脸心安理得。
      “吴都尉,你难道和太尉很熟吗?”原奉明显察觉到了吴锦行的视线。
      吴锦行慌忙低下头,清了清嗓子:“不熟,我哪里认识那么多朝廷大官。”
      原奉眉梢一挑,转头冲高隆贵的车驾道:“监军,好像就您最熟。”
      听到这话,左右的军士们哄堂大笑,高隆贵跟着眼角一抽。

      此时,太尉方重俭与北幽刺史曾誉已在府中商议多天。两人都不小了,曾誉须发皆白,早已到了该告老还乡的年纪,如今若不是出了这档子的事,大概请辞的奏折已经递到京梁去了。
      方重俭顾忌曾誉在北幽的名望,不敢擅自越矩,但他又是朝廷钦差,肩上担着重任,心里还要念着自己的本分,在北幽束手束脚多日,这会听闻长鹰将军和监军到了,总算舒了口气。
      一场戏,人多一点总比人少一点来得热闹。

      刺史府是个清水衙门,不管是远看还是近看,都清贫得不得了。
      原奉背着手站在门口打量了许久,心里想起了乔明汝的官衙,不由一阵哂笑。
      “两位,里面请。”北幽府州学博士许辑陪着笑脸,前来见原奉与高隆贵。
      原奉觉得这个圆脸小官似乎有些眼熟,但眼下并不方便询问。他回身看了一眼吴锦行,吴锦行知趣地牵过他的马绳,回道:“少将军,属下先领着他们去都尉营安置了。”
      原奉一点下巴,冲高隆贵抬手道:“监军先请。”
      高隆贵从不客气,捧着他御赐的拂尘,跟上了从事。
      原奉见他走远,低声对吴锦行道:“回去记得告诉统领,让她先不要急着回京。”
      吴锦行一滞,方才意识到原奉说的是原怀宁,赶忙抱拳:“属下明白。”
      原奉吝啬地向他笑了一下:“我知道吴都尉向来看不起我,不过此事你大可放心,京梁有长公主殿下在,我不会让你赔得血本无归。”
      吴锦行一咬牙,应道:“属下相信将军。”
      原奉意味深长地一挑眉:“信任就不必了,北幽还得靠将军您替我坐镇呢。”
      这话听上去轻飘飘的,可落在吴锦行的肩上却似有千斤重。他诧异地抬起头,见到原奉那冷得不含情的双眼,心底狠狠一震。
      “好了,去吧。”原奉说完,转身踏进了刺史府。
      吴锦行站在大门外,看着他瘦削的背影,缓缓吐出一口气。
      杵在一旁的随从上前道:“将军,还不走吗?”
      吴锦行盯着那扇阖关的府门,喃喃自语道:“这一代长鹰将军到底是个什么人物?”
      随从没听清:“将军,您说什么呢?”
      吴锦行兀自摇了摇头,翻身上马:“走,回都尉营。”

      北幽的驻兵相较于广宁来说,并不算多。但由于近几年广宁衰败,再比起来,北幽就成了瘸子里的将军。
      要养军,就得拨军饷,北幽的军饷属长鹰中的一大重头,除去三十六关十八营,吴锦行手下的兵马算得上是耗费最高的了。
      从前原傅隋还在时,北幽的钱账都是从他那里走,但自原奉走马上任后,朝廷收走了这里的一大部分权,北幽的军粮直接被划到了兵部里面。
      因此,这五年中,吴锦行也算举步维艰。兵部那帮见钱眼开的守财奴,从来不肯轻易松口放粮,而这边要养兵,要锻造武器,为了筹得钱财,吴锦行只能让李从文从别处克扣,一来二去,黑账连篇,时至今日,惊动了朝廷。
      对于此事,原奉不是不知道,但他一个傀儡将军,在广宁做了五年的大花瓶,吴锦行怎么办事,根本轮不到他来管。
      只不过,一旦事发,株连一定少不了他。
      不过还好,这事赶得凑巧,一下子和鞑克人屠城、郡主走失、监军下派挤在了一起。虽然假账不好做,但探进朝廷这一缸浑水中乱搅却很容易。更何况,还有穆王不远千里送来的这份大礼。

      “将军,您看看吧。”曾誉屏着气,掀开了一角白布,“葛侍卫的脸都快要不成型了。”
      原奉面无表情地一低头,正好对上葛越那张充血的脸,一双眼珠子挂在眼眶外,缕缕恶臭扑面而来。
      “葛侍卫原本长得还挺俊。”原奉一本正经道。
      听到这话,一直跟着曾誉的许辑瞬间笑出了声,曾誉瞪了他一眼,许辑赶紧闭上嘴。
      “仵作看了吗?”原奉捻着白布,蒙住了葛越的那张俊脸。
      “回将军,看过了,葛侍卫身上共有三十一处刀伤,脖颈上有麻绳勒过的痕迹,脸上左右各有一道划痕,仵作判定,官爷应该是窒息而亡。”有随从答道。
      原奉一偏头,看向了一直沉默不语的方重俭:“方太尉,您觉得呢?”
      方重俭是个身材干瘪、神态严肃的老头儿,官服挂在他身上显得格格不入,听到原奉点到自己,方重俭慢悠悠地一拱手:“将军,这不是我擅长的活,您想要问什么,还得问人家懂行的人。”
      “葛侍卫是穆王的人,高监军应该挺懂行的。”原奉淡淡地扫了一眼高隆贵。
      存放葛越的屋子里堆满了砖冰,本就阴森寒冷,在原奉这话一出口后,屋中的各位都不由打了一个寒颤。
      高隆贵精神一振:“将军这话是什么意思?”
      “没什么意思,”原奉围着葛越转了一圈,继续道,“就是想着监军您是服侍陛下左右的,自然熟知各位亲王殿下以及他们身边的人。”
      高隆贵一笑:“将军高看我了。”
      原奉抬了抬下巴,环视四周:“是吗?”
      座下众人无一敢回应。
      “我听说,现在都传葛侍卫是被江湖人仇杀的,对吗?”原奉说道,“江湖人下手,什么时候比朝廷的人下手更狠了?”
      高隆贵一捋拂尘,答道:“将军,不管是江湖人还是朝廷人,陛下远在京梁,只是想有一个交代,这事闹得沸沸扬扬,朝臣议论纷纷,京梁那边什么说辞都有,穆王左右为难,咱们不能让殿下蒙冤,也不能诬陷了什么人。”
      “蒙冤?”原奉弯腰,凑近了高隆贵,低声道,“监军,您怎么就知道,这是蒙冤了呢?”
      曾誉顿时脸色一变,他开口道:“将军,话不能乱讲。”
      “曾刺史说得对,”原奉垂下了眼睛,目光落在了白布之上,“话不能乱讲,要有根据,那各位都有什么关于葛侍卫出关缘由的根据呢?”
      一众人又陷入了沉默。
      “别愣着,陛下派我来北幽,是来干活的,不是看各位表演哑巴的,要是有什么真知灼见,可以说出来。”原奉拉了把椅子,非常没大没小地坐在了几位长辈中间。
      等了半晌,屋里没有一人说话,原奉轻轻一笑:“既然大家都没什么看法,那我就把我带来的人请到这里,让他来验一验,看看这葛侍卫到底是怎么死的。”
      这话一出,周遭几人均是一愣,还不等他们反应,原奉身边的小兵何今便一溜烟地跑出去请人了。不多时,带着一个身材佝偻的老者走进了屋中。
      “这位是我们广宁府的仵作,李先生。”原奉介绍道,“李先生技艺精湛,倘若有什么蛛丝马迹,他定能找出来。”
      高隆贵几人面面相觑,这李先生便毫不见外地放下了工具,给自己的脸围上遮巾。随后,抽出一把短刀,对准葛越尸体的胸膛,就要开胸剖腹。
      “等等!”高隆贵瞬间想到了什么,他制止道,“葛侍卫好歹也是朝廷命官,先生你这么做,有些不合规矩吧。”
      李先生充耳不闻,手起刀落,沿着中线一路划到了耻骨。紧接着,他一放刀,伸手探进了葛越的身体。
      置放了好几日的尸体早已布满青斑,尽管北幽天气寒冷,存放之处又堆满砖冰,但仍肉眼可见不少白蛆从葛越的眼角鼻孔钻出。
      方重俭闭住气,转过身去直转腕上的佛珠。
      原奉起身,走到近前,垂眼问道:“有什么不妥吗?”
      李先生遮着口鼻,只露出了一双发亮的眼睛,他看着原奉,眉梢一扬。
      “将军,你这到底是什么意思?”高隆贵伸着脖子去看,可还没看清那李先生在做什么,屋中顿时弥漫起一股恶臭。
      李先生一抓一拉,竟将葛越的脏器从身体中拽了出来。
      “你……”曾誉一把揪住原奉,呵斥道,“少将军,您有些太过了!”
      原奉推开曾誉,把李先生拨到了一旁,拔剑挑起那一团模糊的血肉。顿时,无数个黑红色的药石从其中掉落。
      “阿芙萝。”原奉淡淡道。
      背着身的方重俭登时一惊,他快步上前,看着那药石睁大了双眼。
      “诸位,现在有什么想说的了吗?”原奉抬眼,看向了高隆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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