怀澄

　　安洵这几日咳嗽得厉害，听闻来看病的大夫说只是普通风寒，喝几副药便好，安墨澄放心不少，又前往凤鸣府练球去了。
　　在凤鸣府上练了几日，安墨澄每天是都拖着酸腿痛腰回到安府的，长进却没多少，只觉自己恐怕把这一辈子的运动量都在这几天用完了。安墨澄不好意思拖后腿，就算是凑人数，也要凑个样子出来，就算是去书院的日子，有几个时辰可不练，可下了学依旧照练不误。今日不是去书院的日子，两人在凤鸣府上已经踢了一早上，这春天的太阳虽不大，但在这正日底下跑了许久，也已经是大汗淋漓。安墨澄平时披下的头发也全部束了起来，衣服也换上了圆领袍，袖子用一根带子系了，衣角塞在腰带里，露出两只修长的腿。可这腿长是长，却不是一双踢蹴鞠的腿，此刻安墨澄腿正疼得厉害，但他嘴唇依旧紧闭，一副严肃模样，依然跟陆怀绮踢着。
　　陆怀绮见他早已经汗如雨下，嘴里却不喊停，便开口道：“澄哥哥，我不行了，咱们休息会儿吧。”他双手擦着额间的汗，皱着眉道。
　　安墨澄心觉只光顾着自己拼命练了，居然忘了怀绮也陪着他，有些愧疚道：“好。”
　　在此时，司南乔也端了一盘流云糕走来，后面跟着端着茶水的成烨。司南乔虽已为人母，可脸还是如少女般美艳，一双黛眉如柳，嘴角微扬，端着盘子的双手如脂，脚步生风，身上自带一股富贵人家的大气。安墨澄在凤鸣府待了许多日，已与陆将军陆夫人十分熟识，原本他心里还隐隐担忧，可几日接触下来，却发现陆将军跟陆夫人都为人亲和。司南乔每每在他踢完蹴鞠后还要留他下来吃晚饭，陆衔琷也似乎十分赏识安墨澄，每次在桌上也都与他聊得十分尽兴。
　　两人见到司南乔来了，便自觉走到石桌旁边等着。
　　“娘，日头正大，你来做什么？”陆怀绮接过她手里的盘子道：“叫成烨送来不就好了？”
　　司南乔道：“这春日里的日头能有多大，我来看看你们踢得怎么样了。”说着用帕子擦着陆怀绮脸上的汗。
　　安墨澄汗颜道：“墨澄愚笨，进展缓慢。”
　　司南乔对着他笑道：“这哪是练几日便可有大长进的，墨澄莫要心急。”说完又对着陆怀绮假嗔道：“说起来都怪这绮儿，拉谁不好，偏要叫上你这个舞文弄墨的书生，苦了你这几日陪他胡闹。”
　　安墨澄道：“苦了他陪我一起练才是。”
　　陆怀绮一手拿着一块流云糕，递给安墨澄，咧嘴一笑，说道：“跟澄哥哥在一起踢蹴鞠，比跟其他任何人踢都开心。”
　　安墨澄心知这只是一番安慰话，但他的心还是忍不住的动了一下。接过流云糕后咬了一口，顿时唇齿生香。
　　“娘，今日为何不见爹？”陆怀绮问道。
　　“你爹他进宫去了，国主跟他商量西崖关灭匪一事，可能不日，你爹就要带兵出发去西崖关灭匪了。”司南乔神色里有些担忧。
　　安墨澄道：“不过是匪，为何让陆将军去剿？”
　　司南乔道：“墨澄你不知，那西崖关的匪众，专门打劫过路的商队，年岁日久，积攒的钱财犹如一州之王，武力也已经可以比得上一只私军了。”
　　安墨澄看出了她神色里的担忧，安慰道：“陆将军一生征战沙场，这一次也定会大获全胜。”
　　司南乔道：“话虽是如此，可是只要是性命攸关的事，如何又不担心呢？”
　　陆怀绮也上前搂着司南乔的肩膀安慰道：“爹他如今正值壮年，一群乌合之众不会是他的对手，再说他也不是孤身一人是吧，他手下忠心的将领那么多，就算万一出了什么意料之外的事，他们也一定会护他周全。”
　　听了此话，司南乔眉头稍有舒展，开口道：“嗯，好了，娘也不打扰你们练习了，快好好练吧，等你爹从西崖关回来，你给他赢一场比赛，你爹他呀会比打败了什么恶敌都还要开心。”
　　陆怀绮开心道：“好！”
　　安墨澄在一旁看着，觉得这陆家果真是与他家是不一样的，嘴上笑着的同时，心里也有些失落，因为他清楚，就算他赢了一次比赛，也无人会在意。
　　陆怀绮似乎看透了他的心中所想，待司南乔走远后，他说道：“澄哥哥，比赛之日全城的达官贵人们都会去看的，安大人一定也会去的，到时候看着我们赢了，他肯定也会开心的。”
　　安墨澄却道：“他不会去的。之前那么多次，他都没去，也不会因为我参加了就去的。不说了，我们快继续吧！”说完又笑着跑到太阳底下，开始踢起来。
　　此时成烨在一旁冷冷坐着看他俩练习，眼睛眯成了一条线，看安墨澄踢球的样子，他摆了摆头，却还是一言不发。
　　又练了大半日，陆怀绮的衣襟都已经被汗水打湿，碎发也汗涔涔地贴在粉扑扑的脸上，安墨澄看在眼里，心中的愧疚之情又升了起来。他忽停下脚上的动作，说道：“怀绮，你先去休息休息吧。”看陆怀绮摇头，笑说还不累，他又补充道：“成烨先来替你教教我，你先休息休息。”
　　陆怀绮此刻其实已经就要倒地不起了，可心里还是犹豫了好几下，才去坐到一旁。
　　成烨活动活动了手脚，走到安墨澄身旁说：“安公子，你，接球，不行。”这一字一顿说得安墨澄气馁了大半，远处的陆怀绮却大喊道：
　　“成烨你瞎说什么呢！”
　　成烨却继续不停道：“踢球，也不行。”
　　安墨澄心彻底绝望了。
　　“看我。”成烨说完足尖在那球上点了几下，然后向后撤去，又朝前快速跑了几步，猛地飞出一脚，那蹴鞠便旋转着飞出了老远。安墨澄眯着眼睛去寻那球的去向，发现地上已经出现了一条尘土飞扬的道。
　　还未反应过来，成烨已经把球又捡过来了，对着他说道：“现在，我踢，你接。”说完又朝着安墨澄对面退去，退了有十几步，然后停下了。
　　安墨澄躬下身子，全神贯注球的来向，脚也准备好了随时踢出。只见成烨猛地跑起来，墨蓝色衣角也飞了起来，脚上像是灌注了全身的力量，马上就要重重地把球射出去。
　　陆怀绮见了，脸色大变，手里拿着流云糕，站起身来大喊：“等一下！”但为时已晚，那一脚已经飞出。
　　那球像是灌注了灵力，呼啸着向安墨澄飞去。安墨澄看这球来势汹汹，手脚慌乱，正不知是先用胸膛把它先拦下，还是直接飞起一脚踢回去。他又想到，这后者对于他来说太难做到，便又打算用胸膛把它拦下，可那球越飞越高，眼看就要没过头顶，他起身跳了一下。不跳还好，一跳那球直接射在他脑门上。安墨澄顿感头晕目眩，落地时脚下又一歪，同时听见左脚脚踝“咔嚓”一声，接着就躺倒在地了。
　　陆怀绮赶快扔下手中的流云糕，飞快跑过去，跪在地上边喊边摇安墨澄：“澄哥哥！澄哥哥！澄哥哥！”同时狠狠瞪了一眼跑过来的成烨。
　　成烨脸色难猜是歉意还是想笑，也赶快蹲了下来查看情况。安墨澄恍恍惚惚间听到了有人叫他，睁开了眼，看见陆怀绮一脸着急的神色，但此时头还晕着，懵得说不出话，在他怀里躺了片刻后才又清醒过来，弱弱道：
　　“我没事，我先起来。”
　　说着便要起身，可还没站直，左脚的疼直钻心里，又歪了下去。
　　“还说没事呢。澄哥哥你脑门上都红了一片了。脚也扭了吗？！”陆怀绮又低身下去检查道。
　　他的手才摸到安墨澄脚踝，他就皱紧了眉头。吓得陆怀绮赶快收了手，接着一手揽起他的腰，一手伸到腿弯处，稳稳的把从地上抱了起来。安墨澄吓了一跳，在他怀里使劲动弹，说着：“怀绮，我还可以走的，你们扶着我，我自己下来走，你放下我。”
　　陆怀绮却柔声道：“不行，澄哥哥你下了地，加重了伤势怎么办，我抱着你跑可以更快到屋里。”说着便开始跑起来。
　　安墨澄还在他怀里动来动去，想要让他放手。头顶却传来陆怀绮的声音说道：
　　“澄哥哥，你不要动了，不然我们两个都要摔了。”
　　听言，他便不再动了，心跳得厉害，脸上也烫得厉害。成烨在后面跟着跑，见这两人的姿势，心觉不大得体。
　　跑进了屋，陆怀绮把安墨澄稳稳放到了自己床上，一边叫成烨去叫司南乔。安墨澄听见要叫陆夫人过来，又觉自己给人添了麻烦，忙声道:“不用麻烦陆夫人过来了。”
　　陆怀绮脸上的焦急之色还是没有褪下去，说着:“我娘医术高明，让她来看我才放心。”
　　成烨人都走远了，安墨澄心想再拒绝也叫不回他了，便噤声了，又忽觉额头上一只手轻轻碰了上去。陆怀绮眼睛里流出一道柔光，伸出手在安墨澄发红的额头上轻轻碰了碰，安墨澄不自觉地眉心一皱，陆怀绮又收回了手。嘴里气道:“都怪成烨！下那么狠的劲儿！澄哥哥的额头都发红了！疼不疼？”
　　安墨澄强笑道:“不疼不疼，别怪他，是我自己技不如人，才受伤了。”
　　陆怀绮却依然很气，愤愤道:“我日后定要帮澄哥哥教训他！”
　　安墨澄却笑道:“这跑来跑去，踢来踢去的，难免会受伤，他又不是故意的。”
　　说到这里，司南乔进门来了，陆怀绮连忙去把她拉到床边。成烨跟着进屋来，走到床边，冷不丁说了句“对不起。”他眼睛一瞥，正好看见对他怒目而视的陆怀绮。
　　安墨澄笑道:“是我技不如人，不怪你。”
　　司南乔仔细查看了一番，最后下结论道:“额头上的伤并无大碍，休息几日红肿自然会消下去的。”
　　“那脚呢？”陆怀绮不等司南乔说完，就问道。
　　“脚的话，也并无大碍，只是要在这几日内踢球的话，怕是有点难了。”司南乔缓缓道。
　　“那就不踢了，澄哥哥的脚是最重要的。”陆怀绮松一口气道。
　　安墨澄却追问道:“陆夫人，就没什么办法让伤快点好起来了吗？”
　　“有是有，就是要受一些不必要的罪。”司南乔道。
　　安墨澄脱口而出:“好，我受得住。”
　　可陆怀绮却抢道:“都说是不必要的罪了，那就别受了，澄哥哥。”
　　安墨澄道:“这蹴鞠比赛只有十几日了，你不是希望我参加吗？”
　　陆怀绮坚持道:“可是澄哥哥的脚要紧啊。”
　　安墨澄不知为何，这个时候更不想让陆怀绮失望，坚定道:“我也想参加。所以我想要更快好起来，抓紧时间再练习练习。”
　　陆怀绮又问道:“澄哥哥，你真的想参加吗？”
　　安墨澄沉稳“嗯”了一声，又道:“只是我可能要拖你后腿了。”尴尬笑了一笑。
　　陆怀绮看着安墨澄轻声道:“怎么可能，可以跟澄哥哥一起上场并肩作战，比赢比赛都开心。”
　　说完，两人都笑了。
　　司南乔抽出一柄小刀，在点燃的蜡烛上过了几道，随后在安墨澄的脚踝处划了个十字，顿时鲜血就涌了出来。安墨澄下意识疼得捏紧了原本放在他肩上的陆怀绮的右手。陆怀绮感觉到了安墨澄的力道，嘴角紧闭，眉头紧锁。
　　司南乔这时又拿出了一个巴掌大的琉璃罐，点着沾了酒的棉花，放在罐里燃了一会儿，片刻之后把棉花取了出来，拿着那琉璃罐，一下子就贴上了安墨澄的脚踝。扭伤处的皮肤立马开始肿起来，越肿越高，淤血也慢慢的被吸了出来。
　　就这样等了半日，那琉璃罐已装了小半乌黑的淤血。取下来时，安墨澄动了动脚踝，感觉好了很多。
　　司南乔把罐子放在桌上说道:“再这样连着拔五天淤血，基本上就好了。”
　　安墨澄感谢道:“多谢陆夫人，这几日麻烦您了。”
　　司南乔微笑道:“举手之劳，不麻烦。”
　　安墨澄道:“没想到陆夫人还会医术，只是这个治疗扭伤的办法我在兰台还从未见过，真是有效，这才治了一次，就感觉好了大半。”
　　司南乔转过身去收拾器具，轻声说道:“这是以前学来的土办法，有效就好。”
　　陆怀绮又补充道:“我小时候受伤都是我娘给我治，有一次爬树摔断了手臂，也是她给我治的，看现在一点也看不出吧。”说着伸出直直的左手在安墨澄眼前晃了晃，继续说道:“我娘堪称女华佗，不光给我治，我爹……”
　　不等他说完，司南乔就笑道:“你呀，就会说些好听的让你娘开心，女华佗。”
　　“我说的可是真的！”陆怀绮认真道。
　　司南乔却没再回他话，跟安墨澄说道:“这几日伤口处不要碰到水，也尽量不用这只脚。”
　　“那这几日澄哥哥你不要回家了吧，就跟我住一起。”陆怀绮说。
　　安墨澄一惊，忙道:“这怎么行，都麻烦陆夫人治病了，怎么还能住这里。”
　　陆怀绮道:“怎么不行，娘你说行不行？”
　　司南乔笑道:“当然行了。不过你怎么好意思让墨澄跟你一起住，你睡觉最不踏实，墨澄跟你睡一张床，恐怕要被你踹下床去。有空房间的，我叫人去收拾收拾就可以了。”
　　陆怀绮扬起的嘴脸又成了一条直线，说道:“好吧，那就收拾我那间书房吧，那间房子夜晚暖和一些，而且那间屋子就在我这间房隔壁，要是澄哥哥有什么事，他一叫我就听到了。”
　　司南乔宠溺道:“好！你说了算！”
　　安墨澄发现竟一句话也插不上，房间也都已经安排好了，也没有再推辞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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