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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17 章（精修版）
第十七章
李彤儿等一行人回到长公主府时，已是午膳时分。
分别前，皇帝令何嬷嬷看顾好长公主，无事不许出门，以安全为上。李彤儿一听更不情愿，提及避暑行宫之行，更是被皇帝一口拒绝。
皇帝分明出尔反尔，但对方是九五之尊，李彤儿束手无策，眼睁睁地看着皇帝骑马而去，气得她午饭多吃了一碗。
李彤儿怨气未消，午膳后却得了太后的召见，着她立时进宫觐见，何嬷嬷忙吩咐丫鬟们用心打扮长公主，一刻不敢耽误。叶忠骑马护送到宫门前，怀着忐忑的心情，目送公主在众人的簇拥下入了皇宫。
饶是如叶忠这般的江湖人士，亦知当今太后育有二女，可皇帝登基后，却封了同父异母的九公主为安乐长公主，赐住梧桐殿，风光无两，太后的心情可想而知。
自何嬷嬷口中知晓这些前因后果的李彤儿更是不安，只临时学了皇宫的礼仪，好在大概这具身体有残存的本能反应，李彤儿学起来非常容易。
临踏入宫门前，李彤儿回首去看叶忠，得到对方安抚鼓励的眼神，才定了定心神，迈出坚定的步伐。
一路行来，李彤儿无心赏景，一直默默地给自己打气。直到进了太后的长乐宫，见到安然坐在上首的太后，她取下面纱交给身旁的何嬷嬷，恭敬地叩拜行礼：“安乐见过太后。”
太后叫了起，示意李彤儿上前。
李彤儿谨慎地瞧了太后一眼，见是一位面容慈祥的老妇人——比李彤儿想象中的皇帝生母年老许多，但有昨日丞相老夫人的前车之鉴，李彤儿不会真以为太后是和善的老人家。
她依言走近，离了太后一步远站定，垂着眼眸不语。
太后笑得慈善，在身侧老嬷嬷的搀扶下站起身，抬手抚向李彤儿受伤的左脸，“可怜见的，这样好的一副皮囊……”
李彤儿几乎是下意识地后退一步，没有让太后触碰到，无奈太后再次上前，一副执意要摸的架势。
李彤儿犹疑一瞬，便教太后得逞了。
“昨日之事，哀家已经知晓。”
太后笑意更甚，李彤儿已然感觉对方尖锐的指甲戳在自己的伤口上，一阵刺痛。待伤口上重新渗出殷红的血，太后满意极了，可对方蹙眉忍痛的娇娇样却教太后回忆起对方的生母——那个将先帝迷得神魂颠倒的贱人。
“安乐啊，你说若你没有了这副好皮囊，还能如现在这般招蜂引蝶吗？”太后恨极，一时手上愈发的用力。
李彤儿心知躲不过，索性咬着牙任由太后动作。
何嬷嬷早已骇得瘫倒在地，哀求道：“太后，看在陛下的份上，就饶了长公主这一回吧！”
“哀家与公主说话，哪有你这个奴婢插嘴的份！”
何嬷嬷瑟瑟发抖，不敢再开口。
“安乐，哀家听说你记不得从前的事，怎么还是这样的倔？难不成真是本性难移？”
“太后明鉴，安乐从前什么样，今后还是什么样，只要皇兄喜欢，安乐便不会变。”李彤儿梗着脖子道。
太后气极而笑，“好啊，你可真是比从前还要恃宠而骄！”
“安乐不敢，只是雷霆雨露皆是君恩。”
“好一个‘雷霆雨露皆是君恩’！看来经历了驸马之事，你倒想通了不少事。”太后不无讽刺地道。
李彤儿根本没有将她的话往心里去，顺着对方道：“天命如此，安乐认命。”
太后让身边的老嬷嬷为她擦干指尖上的血渍，“既然任命，那就别挡了哀家的道！”
“安乐不敢。”李彤儿面上恭敬，却不明白她好端端地怎就挡了太后的道？
太后情知昨夜若非安乐的侍卫中突然冒出一个武林高手，兴许她的嫡亲儿子早已得手，她何须再看皇帝的脸色？太后越想越气，眼神示意了下身边的老嬷嬷，向李彤儿道：“你先擦擦脸，可以退下了。”
前后不过一刻钟的功夫，李彤儿已经离开长乐宫。
李彤儿重新戴上面纱，一时想不通太后的行为。
“何嬷嬷，你知道去哪儿见皇兄吗？”
“梧桐殿一直是殿下的寝宫，殿下不如去那里落脚，老奴这就遣人去叫陛下？”
李彤儿点头应了。
待入了梧桐殿，趣儿为李彤儿的脸重新上药，后怕道：“太后实在是狠，殿下这如花似玉的脸，她也下得去手。”
李彤儿却在想别的事：自古“凤栖梧桐”，她作为皇帝同父异母的妹妹住梧桐殿，身为一国之母的皇后不知作何感想？
她忍不住问何嬷嬷：“何嬷嬷，皇后为人怎么样？我与皇后的关系呢？”
“皇后温柔贤惠，待殿下更是如同亲妹妹一般。”
何嬷嬷细细数来，李彤儿认真听着。只是背后不能念叨人，说曹操曹操就到。
随着小宫女的禀报，皇后已款款而来，李彤儿忙不迭起身行礼，“安乐见过皇后娘娘。”
“妹妹何须多礼？妹妹从前唤本宫一声‘皇后嫂嫂’，如今反倒生分了。哎，妹妹这一回果真是忘了许多事。”皇后二十多了，又育有一儿一女，乍一看姿容普通，好在华服加身，倒也雍容华贵。
李彤儿被皇后拉着一起坐下，听皇后殷切道：“妹妹有段时日不曾进宫，在宫外一切安好？你失了记忆，驸马又……妹妹定是不好的，哎！”
皇后显得真心实意，关切的话一刻不停地往外蹦，衣食住行样样不落，但李彤儿接连遇到不好的事，虽然有何嬷嬷的保证，李彤儿一时还真不敢与皇后交心，只认真地敷衍着。
“陛下若知晓妹妹进了宫，定然十分欢喜。妹妹今夜不如就住在这里？本宫这就去打点好一切。”
李彤儿实在吃不消皇后的热情，尚未等她答应，皇后已行动力十足地起身往外走。
“妹妹就在此好生歇息罢。”
皇后根本不给李彤儿婉拒的机会，一阵风似地离开了。李彤儿愣愣地张了张嘴，最后只能长长地叹口气，这回总算知道了什么叫“盛情难却”。
***
皇后回到椒房殿，等长公主留宿的所有物事安排就绪已是一个时辰后，眼瞧着天色渐暗。
殿里没有其他人，奶娘心疼地替皇后按揉肩膀，劝道：“您这是何苦呢？长公主每每留宿梧桐殿，陛下肯定相陪，甭说皇后您了，连大公主、二皇子都见不到他们的父皇。”
“长公主不来，陛下也未必会来这椒房殿。奶娘，非长公主之过。”皇后反而开解道。
“您这般心善，可这里是皇宫，人心难测，老奴总怕您吃亏。”
皇后笑得温柔，“奶娘莫忧，本宫吃不了亏。本宫有亲生的公主、皇子，外有父兄相助，再不济还可以请长公主帮忙。奶娘你想啊，当年本宫向长公主诉苦自己膝下无子，太子妃之位不稳，若无长公主的谏言，陛下又怎么可能突然间开始夜夜留宿我宫里，这才有了皇儿。”
“尽管如此，可您这般贤良淑德，这么多年为何就得不到陛下的心呢？”奶娘郁郁道。
皇后摸了摸眼角，以她的年纪尚未长皱纹，但她心知：自然是因为她这个皇后太过平凡，对皇帝而言从来毫无吸引力，别说与容色倾城的长公主相比，便是后宫里随便一位嫔妃都比她貌美。
“出嫁前，娘亲曾与本宫说：以本宫之貌，本不该成为太子妃，继而成为皇后。这条路太苦太累。可是按本宫说：‘以色侍人，色衰则爱驰’。”皇后起身走到窗前，指着院子里的一地繁花，“奶娘你瞧，这后宫里的女人就像这些盛开的花，开了败，败了开，没有断绝的那一日。本宫若争，若妒，那到哪一日才是尽头？奶娘，你难道真以为陛下心心念念的唯有一个长公主，只是因为长公主的姿容出色吗？”
虽然知道这段世所不容的恋情有些年头，但奶娘还是打心底里无法接受，皱着眉问：“难道不是吗？”
皇后叹息着摇头，“世间美人何其多，不过是各花入各眼罢了。长公主纵然再美，按说陛下这么多年也该腻味了。可是眼瞧着近日陛下为了长公主出宫多少回了？
“若陛下与长公主不是亲兄妹，他们岂非青梅竹马长大？这种情意，尤其是在这座会吃人的皇宫里，只会显得愈发弥足珍贵。这十几二十年，陛下与长公主，他们之间发生过什么事，有过多少牵绊，不是我们这些外人可以揣度的。”
皇后回到桌边坐下，慢悠悠地喝了口茶，继续道：“而且，奶娘你有没有仔细地看过长公主的眼睛？”
“什么？”奶娘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皇后回忆道：“那年本宫嫁给当时还是太子的陛下，成亲第二日本宫与长公主初次见面，就觉得这九公主的眼睛真干净啊，与这深宫里面的所有人全然不同。不过当时长公主才八九岁吧，还是个半大孩子，眼睛干净也不算什么。可是这些年本宫瞧她从未变过，干净得仿佛不是皇室中人。这固然有先帝和陛下悉心呵护之故，可也能说明长公主本是心思单纯而无害之人。
“如此，对陛下而言，长公主大约是最独特的存在吧。”
皇后想：若她是男子，无意撞见这般纯真善良的美人，她也会怦然心动，便如那丞相老夫人口中的“长公主奸夫”。
“奶娘，据本宫得到的消息，长公主是驸马咽气后跳湖自尽才导致的失忆。”
“啊？！”奶娘捂嘴惊呼，“这……这怎么得了？！那陛下他……”
“奶娘，从前你还抱怨说长公主得尽陛下的宠爱，却仍是那样的冷面孔，真是不知好歹。可如今联想之前种种，原来长公主竟从未回应过陛下对她的一番深情。也是，一般人如何能够接受自己的嫡亲兄长。”皇后不知该为自己还是为皇帝感到悲哀，“长公主是陛下的‘求不得’，教陛下如何放下这段无论多努力都不会有结果的感情？
“奶娘，这样的一个女人，本宫怎么争得过？倒不如大度些，还能得到陛下的些许顾惜，一如现在。
“至少，本宫是陛下的妻子，唯一的、无可替代的。
“而长公主，陛下再宠再爱，也只能是长公主，纵是陛下，也改变不了这个事实。”
***
梧桐殿里，独坐的李彤儿随后得到皇帝的口信：政务缠身，傍晚的时候再过来陪她一道用晚膳。
李彤儿感叹一句“皇帝也不是那么好当的”，便自顾自地逛梧桐殿以打发时间。
她摸着镶金边的铜镜，感慨：梧桐殿，当真是无处不奢华，无处不精致。“安乐长公主”真是金尊玉贵的命啊！只是可惜，长公主已全然放弃这一切。
待夕阳西下，暮色苍茫，皇帝才脸带倦色地姗姗来迟。
“彤儿等久了吧？饿不饿？快上菜。”
食不言，寝不语。
李彤儿寻思着饭后怎么开口提下午太后之事，毕竟早间她才与皇帝因避暑行宫一事不欢而散；皇帝因昨夜刺客一事，也显得心事重重。
一时殿里气氛安静而沉闷。
等撤下碗筷，宫女太监们依次退下，皇帝竟亲自动手替李彤儿换药。
李彤儿阻止了一回，但拗不过皇帝，只得任由他抬着她的下巴，小心翼翼地为她擦药。
她正踌躇着怎么提太后的事比较能达到离间的作用，皇帝似有所觉，“彤儿想说下午发生在长乐宫的事？”
“哥哥是怎么知道的？”李彤儿难掩惊诧。
殿里只剩钱德茂伺候着，皇帝毫无顾忌地道：“虽然太后是我的‘母亲’，但哥哥才是这座皇宫的主人，哥哥自然有法子知道。”
李彤儿不知怎得感觉无比委屈，嘟囔道：“那你还由着她这样欺负我？”
“你从小便由哥哥护着长大，这回是哥哥的不是，没料到太后会这样做。”
皇帝心道：他自登基便开始隐忍，一忍便忍了三年，也是到穷图匕见的一日了。魏老夫人的一巴掌事小，而太后对长公主的歹意由不得他不重视，再加上昨夜的刺杀，这是真的想要了他们二人的命吗？
伤口只是扩大了一些，而手中的是顶级伤药，皇帝没有多在意，处理好她脸上的伤口，又蹲下身去抓住她的一只脚腕，“来，彤儿，抬脚，还有你脚后跟的伤。”
其实两只脚后跟只是一些磨伤，若皇帝不提，李彤儿差不多都忘了。她配合着皇帝擦药，低眸望着皇帝俊美的侧脸，由衷道：“哥哥，你真好。”她虽然不是真正的长公主，也感受到皇帝对她实打实的疼爱，那避暑行宫的事她就既往不咎吧。
“……嗯，谁让我是你的哥哥呢？”
李彤儿看不清皇帝的表情，静立角落的钱德茂却看得分明，皇帝这说不清是哭是笑的神色可是吓得他心肝儿颤，直想说：殿下哟，您把陛下当成亲哥哥，陛下却未必将您当成亲妹妹来宠爱……
为了自己的小命着想，钱德茂赶紧悄没声息地出了殿，总之避得越远越好。
夜色已临，皇帝最后抱了抱他心爱的女人，抚着她的长发承诺：“你今日所受之痛，哥哥会百倍千倍地奉还，你且在府里等着皇宫里的消息。”
直到皇帝出了梧桐殿，李彤儿还是回不过味来：对方可是太后，皇帝想要做什么？
***
钱德茂跟着皇帝离开梧桐殿，问：“陛下，可要通知童美人准备接驾？”
“童美人？”
皇帝显然忘了昨夜的交代，钱德茂提醒：“昨晚您说今夜让童美人侍寝，还要她穿素白的纱裙，不要涂脂抹粉，打扮得素净些。”
皇帝才想起来确实有这么回事，但长公主就住在梧桐殿里，皇帝实在提不起兴致。
“朕有伤在身，今夜罢了。”
钱德茂心头嘀咕：昨晚您吩咐童美人侍寝的时候，您左手臂上的刀伤分明也没好全。
随后皇帝乘上步辇，回首望着梧桐殿，默默地道：自我遇刺受伤伊始，彤儿你竟当真未曾过问一句我的伤势，从前满心都是哥哥的你，真的消失了吗？在这座深宫里将近二十年的相依为命，真的那么轻易地就忘了？
皇帝深深地叹口气，收拾好心情，吩咐去椒房殿，只因想要困住太后，扳倒恭王，少不了皇后的父兄鼎力相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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