荒唐

　　顾时许脚步顿住，脸上的表情暗淡下来。
　　“怎么不走了？”段越看出他的异样，顺着他的视线望去，“那人你认识啊？”
　　“你们先走，”他说，“我处理点事。”
　　“好。”
　　周子扬突然被段越二话不说拉走弄得一头雾水，回头试图问站在原地的顾时许怎么了，可后者脸上是明显的冷漠。
　　只好跟着段越先走。
　　顾时许等着那个男人——顾一阳走来，等着他自己开口。
　　“小许，”顾一阳手里还拿着一个牛皮纸包装的盒子，上面缠绕着黑色的缎带，汇在盒子顶部的结成一个蝴蝶结，他把这样一个东西递给他，“这个爸...我给你提前准备的生日礼物。”
　　顾时许定眼看他。
　　头发花白凌乱，常年的驼背，腮边的疤和那双浑浊的眼睛他懒得再看了。
　　这副有些可怜兮兮的样子想必是无人帮忙照顾生活的后果，
　　他该的。
　　“我不需要，”顾时许说，“你到底想干什么？”
　　“我就是来给你送点东西，”他说，“以前从来没记得过你的生日，稍微想弥补一下。”
　　顾时许觉得有些可笑。
　　弥补？
　　他到现在好像知道顾一阳来这里的目的，原来是知道后悔两个字怎么写了，终于想要弥补一下，不过他一点都不稀罕。
　　反而很反感，何必呢。
　　“你永远别来打扰我们的生活就是最好的礼物。”顾时许明显地讥笑他。
　　顾一阳手里的东西还保持着递着的动作，他没有说话，只跟着也笑了笑，不知道是可笑还是感叹点人生感悟什么的。
　　无论是什么，顾时许都不在乎。
　　“好，好，”顾一阳点了两下头，“是我活该，活该。”
　　顾时许没有答话。看着他转过身去，抱着他手里的东西，直到完全走出校门。
　　他真觉得这一切特别可笑，甚至有些荒唐。
　　明明当初恨不得把他杀死，现在又拉下脸来变好人，明知道自己永远无法被原谅，到底图什么呢？

　　良久，顾时许走到校门口正拐弯往左边的方向走时，看见一个熟悉的白T男生正坐在门前的石墩子上，看到他出来及立马朝他招招手，样子像是等了他挺久。
　　“你等我？”顾时许走过去。
　　“嗯，”段越说，“万一那个人是坏人呢。”
　　“谢谢，”顾时许笑了一下，“不过门卫室就在旁边。”
　　段越叹了口气：“您真当我瞎的吗？”
　　“一起回家？”他补充说，但其实他们并不顺路。
　　看见顾时许迟疑地样子，他又说道：“我妈又上美容院去了，没那么快出来，待会儿让她绕个道来接我就行。”
　　顾时许这才点头答应。
　　临走前，段越往旁边的奶茶店跑了一趟，拎了两杯奶茶。

　　“看来你是真的很爱喝奶茶。”顾时许说。
　　“还行吧，我就是爱嚼珍珠多了些。”他吸了一大口奶茶上来，鼓着腮帮嚼得异常享受。
　　两人就这样捧着奶茶慢悠悠走在马路旁的人行道上。
　　段越想了想，转脸问他：“刚刚那个人是谁？看着好像不太面善。”
　　他的拇指不自觉地在奶茶杯身上来回摩挲，有些担心这个问题太冒犯，万一是人家的隐私呢，虽然他真的八卦了些，不过还是想知道。
　　已经过去30秒了，顾时许怎么还没有回答他。
　　他也不太好意思看顾时许现在什么表情，毕竟他平时什么事情都不会主动跟别人分享，可能就是不愿意，但这会儿自己就这么问了，他可能在自己的意愿和给人面子之间徘徊。
　　算了，要不换个话题。
　　“今天天气...”
　　“是我生父。”
　　段越张着嘴，差点没反应过来。
　　“哦，你爸啊。”他讪讪笑说。
　　他转脸看了眼顾时许的表情，毕竟没几个人在给别人介绍自己父亲是称“生父”。
　　果然，他毫无波澜的眼神里多了些复杂的感觉。
　　他听到顾时许继续往下说：
　　“家暴，离婚了，川市是我外婆家。”
　　这听起来简短的寥寥数语还是让段越的心情忽然跌了跌。
　　“所以你身上的那些伤疤也是因为这个？”他轻声说。
　　“嗯，”顾时许毫无保留地回答，“衣架、皮带、破酒瓶子，嗯...绳子。”
　　他忽然笑了笑：“是不是看起来很奇怪，当时没吓着你吧？”
　　段越摇摇头：“没有。”
　　他还不如一副样子说到底，为什么要笑，让他只觉得心如刀割。
　　虽然他知道顾时许只是为了表现得让这个话题的气氛自然和平常一些。
　　他不知道该再回答什么，也许什么都不说才是最好的。
　　一路，两人就这么沉默着。
　　顾时许身上那些伤疤的样子也在他脑海里冒了一路。
　　各种形状的伤疤，还有那肩胛骨处半月形的那道，原来是衣架的痕迹。
　　这面印记杂乱的后背和顾时许白皙的脸是云泥之别，和他柔软有光泽的发丝更是搭不上边，除了和他那红润的右手掌心上的那道短小的伤疤遥相呼应外，这些灼人眼的印记和他整个人都格格不入，就像一块本该晶莹光滑的美玉被人疯狂刻画。
　　他用力咬了咬奶茶的吸管，几近破裂。
　　然后随手把杯子往旁边的垃圾桶一扔，随同心里那些说不上来的情绪一起。
　　也没看奶茶有没有喝干净，
　　反正就是扔了。

　　“浪费。”顾时许看见他的举动后说道。
　　“下回改正。”他嘴角挤出一个认错的弧度，随即把手搭上顾时许的右肩，像平时一样，像好朋友一样。
　　但这会儿却不是下意识的举动，
　　是他刻意的。

　　十字路口红灯处，
　　一辆白色轿车从他们身后缓缓驶来，直至从他们面前经过，白色的车子马路上一片都是，他们自然也不会刻意去关注。
　　过马路的人只注意着指示灯的变化，绿灯一亮，并肩而去。
　　“这俩小子，”白色轿车里的人说道，“感情是真心好啊。”
　　林泷这次坐在了副驾驶，冷不丁地说：“多嘴，专心开你的车。”
　　罗笙听话闭了嘴。

　　到顾时许家楼下时，段越停在原地。
　　“我看着你上去。”他说。
　　顾时许点头。
　　转身走了两步，想想又回头：“下次吧，想好给你做什么好吃的再请你上去坐坐。”
　　段越看着他笑了笑。
　　“好，”他挥了挥手，“我等着。”
　　顾时许：“再见。”

　　等顾时许从他视线里完全不见时，他才低头给老妈发了条信息。
　　——老妈，到哪了？
　　对方回复一条语音。
　　他点击转文字：“马上。”
　　真的是马上，他聊天界面还没退出就看到那辆熟悉的轿车缓缓开来，在旁边倒了个车后在他面前停下。
　　他拉开车门坐到副驾驶那。
　　“谢谢咱老段家美丽的女士不辞辛苦来接她帅气的儿子回家，”他边系安全带说，“晚上给您洗碗啊。”
　　美丽的女士叹了口气：“行了，咱家碗是我前些日子刚换的，你珍惜点儿吧，千万别碰。”
　　“好嘞，保证不碰。”他爽快回答。
　　然后转脸看着窗外快速向后延去的街景，再也没有说过话。
　　老妈也不问他为什么到这来，他这儿子从小外表看着和谁都能玩得好，聊得来，其实心里一个认定要好的朋友都没有，无论做什麽都喜欢自己一个人。
　　换在以前，班级活动他几乎从不爱参加，更别说连外面下过雨后路不好走的时候还愿意出去看电影，他以前是一定不会这样干的。就连现在因为去同学家而特地让她来接的次数，目前还是第一次。
　　顾时许很明显是个例外。
　　他交上要好的朋友，当妈的自然会感到欣慰。

　　顾时许站在阳台边确认他上了车后才回到客厅来。
　　手机刚放上桌面，忽然有规律地响了两下，他划开屏幕查看。
　　是Molly。
　　——那个让你替我上英语课的事还记得吧，之前我这边不用请假就继续上了，事儿多忘记跟你打声招呼了。
　　——但是我明天有急事得请假一天，其他老师也腾不出时间给我替课，进度这边也不能落下，就不改自习课了，你看你能不能帮我把这两节课讲了？老师相信你。
　　顾时许叹了口气。
　　这位老师以为他是不自信，其实他只是不喜欢在讲台上被这么多双眼睛盯着，不喜欢这种感觉。
　　但是又不好意思直接拒绝。
　　——段越的英语也很好，我觉得他比我更合适，您要不要问问他？
　　——段越动笔的时候是挺好的，但动嘴，差了点意思。
　　其实她说得还算委婉的，段越那个用中文念英文的口语实在一言难尽。
　　但顾时许不以为然，段越明明唱英文歌的时候发音标准，甚至连读流畅，为什么非要在人前表现出自己口语很差的模样呢。
　　既然是别人的别有用心，那他就不是那么想拆穿。
　　答应了Molly之后，他收到对方发了一个PPT过来。

　　晚上洗完澡的时候他才打开文件，回到房间拿出课本和白纸，构思明天具体应该怎么讲解。
　　夜里有些安静，他翻开了平时的英文电台，找到那个主播的作品点击播放。
　　小王子的故事在治愈的嗓音中缓缓继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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