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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17 章
有了陛下的旨意,冯樱第一次在宫里待了三个时辰,等到她和冯进财上了马车后,她才后知后觉的发现,自己这爹今日好像过于安静了些。
“爹是不是累了?”
冯进财神色格外的宁静,“不累。”说着他神色变得有几分高深莫测,“樱樱啊,爹有件事儿一直没和你说。”
冯樱看了一眼垂下来的车门帘,“看来不是什么重要的事儿,不然爹也不会如今才醒起来,今日也累了,不如回去休息一下,晚些再说吧。”
冯进财懂了女儿的意思,况且这件事儿地的确不能让人知晓,“也是,不是什么很重要的事儿,明天再说吧。”
今日宫中可以说是好吃好喝伺候着,可对于冯进财来说,今日着实是太累了。
他今日提心吊胆,心神紧绷的陪着陛下和敬妃吃饭,吃到嘴里的是什么都不知道,恍恍惚惚终于挨过去,如今出了宫他身子一放松下来,这才觉得累极了。
回到府中,冯樱伺候他喝完汤药后歇下,竟然一沾枕头真的睡了过去。
再睁眼的时候,外面的天色已经暗了下来,他起身来到偏厅这边,还没走进就听到冯樱正在和霍彦青说话。
“我今天跪了好多次,到现在膝盖还疼呢,你给我揉揉。”
霍彦青将人抱在腿上,手法熟练,力度刚好的给她揉着膝盖,“今日辛苦樱樱了。”他的声音里噙着笑意,这可是冯进财从未听到过的。
他听到这话人僵在了原地,是进也不是,退回去也不是,脸上出现茫然和嫌弃的神色。
“哼,你也就是嘴上功夫,今日要不是你非要我入宫去,我怎么会受这个罪。”这话多少有些诬陷的嫌疑,毕竟不管霍彦青说与不说,她都得进宫和敬妃说说这件事儿。
当然如果单纯告诉敬妃她爹回来了,敬妃未必愿意在陛下面前告这一状,显然霍彦青早已经摸透这些人的心思,于是将事情扯到了公主的身上,如此既让敬妃欠了他们人情,又让她心甘情愿的帮着做事。
要是她自己捧着状纸前去告御状,只怕跪的时间还要久。
霍彦青垂眸看着她故意撒娇的样子,嘴角勾着笑,凑到冯樱面前,“你说的对,我现在的确只能对你用用嘴上功夫。”他声音暧昧的低笑着,话音一落下,不待冯樱反应过来,他低头衔住了她的唇珠。
暧昧的声音从偏厅中传出来,站在门外的冯进财捂着一张羞红的老脸,小心的往后退着,他闺女等着盼着七八年了,如今好容易得手,他可不能不懂事。
谁承想他这刚退了一步,身后就响起杜管家愉悦的声音,“老爷起了啊,您怎么站在外面不进去啊?
冯进财都快哭了,一双眼睛水汪汪满是幽怨的看着杜管家,“我这不是刚走到这里,正准备进去嘛,你这一喊吓我一跳。”
这话说完,他砸吧一下嘴儿,他闺女着倒打一耙的功夫,估计是随了他喽,他搓了一把尴尬至极的脸,背着手抬脚朝着偏厅走去。
偏厅的门半开着并未关严,他推门而入都不敢往前多看,目光落在脚尖前的地砖上,生怕看到些什么。
“爹。”
“冯叔。”
听到二人的声音,他这才抬头,很好,他闺女还没有荒唐到不知收敛,此刻两人状似平淡的并排坐着,甚至中间还隔着一个小几。
非要说有什么不对劲儿的地方,那便是两人的唇都泛着不正常的红,尤其是霍彦青的,他只是扫了一眼,都瞧得出似乎有些红肿,可想刚才他闺女嘬的有多用力。
收回涣散的思绪,他强装镇定的走到他们对面坐下,“咳,嗯,这一觉睡得人都迷糊了,没想到一睁眼,彦青这都下值回来了。”
小桃儿给他端了一盏参茶过来,“老爷,是现在开饭还是一会儿的?”
冯进财这会儿刚睡起来,其实没有什么胃口,“现在开饭吧。”
但霍彦青在衙署里忙了一日,这个时候天都黑了,年轻小伙子怎么可能会不饿呢。
很快府中的人摆好了饭桌,以前饭桌上也只有冯樱和霍彦青,如今似是回到了县城,他们三人围坐在桌边。
“爹,你今日在马车里想要说些什么?”冯樱想到下午出宫的时候,她爹好像有事儿要说。
提起这个事儿,冯进财先看向了霍彦青,“之前队伍里的人,你可都晓得有谁?”
那支队伍可以说大多数,都是和肖家有仇的,一个人的力量太小,但集中起来的力量不容小觑,便是肖氏再强大,也不敢轻视这样的力量。
这支队伍是霍彦青当初挑头组建起来的,他作为那些人的军师,指挥着他们一路去到了肖氏家族的腹地,将肖氏的罪行一一列出,再由霍彦青将那些罪行推到陛下的面前,点燃雷霆之怒。
冯樱疑惑的看着他们二人,霍彦青点点头,“基本都晓得,即便是后面又有人加入,他们也会将名单,和对方的情况简单的在信中说一下。”
他这样一说,冯进财反而犹豫了,不晓得自己该不该说,“既然如此,那胡青杨你也应该晓得吧,我瞧着他那眉眼,和敬妃……“
“我知道,是他自己要求,事成之前,先不要和敬妃提及此事。”
这事儿胡青杨的确有提过,他只是害怕事情没有办成,让他妹妹空留遗憾,倒不如让她以为全家都已经死掉,如此反倒是不会再怀有期待然后落空,而他这一战生死难料,若是不幸死了她妹妹岂不是又要跟着再哭一场。
所以出于这个心思,他有些不太想将自己的消息,告诉妹妹,可这也是霍彦青的私心,所以见对方不想说,他便没有再劝,甚至顺着对方的话表示赞同。
对于扳倒肖氏的事儿,敬妃看似不怎么起眼,却对整件事情起到不小的作用,若是晓得自己家里还有人活着,她未必愿意答应帮忙。
所以倒不如将事情压下去,等着大势已定,再告诉敬妃,到时候剩下的便是惊喜。
冯樱听得一头雾水,“你们在说些什么啊?什么胡青杨和敬妃?”
“敬妃同父同母的哥哥,之前胡家被肖氏的人陷害,造成了满门灭族的结果,女眷和稚子都被流放,全族男子全部斩杀,胡青杨的未婚妻家里帮着暗中将人救了出去,敬妃也是因为对方的帮忙,才得意逃过一劫,躲在肖氏的眼皮子底下,开了一家客栈。”
冯进财点点头,“这就是灯下黑吧,谁又能想到,她竟然这样大胆,跟在京城外光明正大的生活呢。”
她只知道敬妃家里因为肖氏获罪,独敬妃一人得了贵人的帮忙,这才留下一命,却不想竟然胡家还有一人活了下来,“敬妃这位未过门的大嫂,倒是有情有义,这姑娘如今怎么样了?”
能不说动家里帮着救出死囚犯,一旦事发不仅仅违抗圣旨,也是在宣告和肖氏的对立,这是拿着全族人的性命再拼。
“和她家族做了一笔交易,只要家里人想法子救出胡青杨和敬妃,她甘愿嫁给靖亲王。”
“靖亲王?”从来到京城之后,冯樱就没有听到关于靖亲王的消息,反倒是之前在府城的时候,听说靖亲王给商会送了一个褒奖的匾额,这也是她唯一一次,听到关于靖亲王的消息。
“靖亲王是陛下的亲弟弟,年少时皇子们跟随先帝围场狩猎,永平帝当时急于在先皇面前崭露头角,过于激进独闯森林,想猎一头熊送给先帝,可熊却不会因为他的身份,对他心慈手软,生死之际当时尚未封王的十二皇子,飞扑过去,推开了自己的哥哥,他被熊依仗拍断了腰椎,从此之后人都只能躺在床榻上。”
“后来陛下登基,封十二弟为靖亲王,并在京城里选秀,准备给靖亲王选一位妃子,靖亲王得知此事劝住了陛下,他不想勉强任何人留在他的身边,也不想毁掉那些姑娘们人生,于是这事儿就这样搁下,可陛下的心里却一直深感愧疚,可以说靖亲王的亲事,一度是陛下的心结,如今有人主动站出来,求嫁靖亲王,不管是家世还是样貌才华,那姑娘在京城里都算是数一数二的存在。”
这下冯樱明白了,这姑娘用自己的一生,换了家族的荣华富贵,“陛下一定会重赏她的家族吧。”
霍彦青点点头,“为了配得上靖亲王的身份,岳家的地位就不能太低,他的父兄一连跃升三级,如今一个在兵部任职侍郎,一个在户部成了尚书,族中其余人更是不知得了多少田宅,就连她的弟弟妹妹们,也都因此得了好亲事。”
这样有情义的女子,却另嫁他人,冯樱只是这样想想,都觉得替这对苦命鸳鸯心疼,不过听霍彦青这样说,靖亲王不管身体如何,这人的品性还不错,至少不会为难苛待那位姑娘。
又过了几日,冯进财也逐渐的适应了京城里的生活,冯樱便想着般两桌酒席,一则趁机告诉世人,她和敬妃的父亲还活着,且趁机将肖煜的罪行公布于众。
本来想小办一下,之请相熟的几位掌柜,还有董明过来一起热闹一下,可敬妃和霍彦青的意思,却是要让她大办。
如今不是刚入京城的时候,两眼一抹黑什么都不知道,这件事冯樱直接交给了杜管家,县主府中也不似往日没有什么人,如今除了张家兄弟两家,杜管家又买了几个婆子、丫鬟、还有护院,后厨彻底交给张家人,洗洗刷刷的事儿,交给那些婆子,这小丫头们就专门伺候主子。
府中的人一多,办酒席这事儿也不怎么费劲儿,半点不需要冯樱操心,她只负责写请柬。
设宴这日,霍彦青也在家中,冯樱特意选在他休沐这日摆席,“明日你拿着这个令牌,早些去白云观接国师。”
无痕一直跟在霍彦青的身边,对于董明和净缘的关系,他是清楚地,这种事儿也瞒不了自己的心腹,很多事情霍彦青也都是吩咐无痕去做。
吩咐完,冯樱想起来一事儿,“到时候只请国师一人就行。”
无痕看了她一眼,低下头去,“是。”
倒也不是冯樱过于小气,只是那人身份不一样,她这个初来乍到的不认识也就罢了,可明日过来的人可不少,要是被人看到太后跟在国师的身边,这要如何说?
便是陛下之前装作不晓得,这日过后,也不可能再装作没有看到。
明日请来的人不少,还有几位是霍彦青邀请的,都是在朝中为官的人,就连徐家的王夫人都收到了帖子。
冯樱也不过是客气一下,毕竟认识一场,别人都收到了,独没有她的,有些让人说不过去,送不送是看她的态度,来不来便是别人的事儿。
如无必要,冯樱是真的不想就办这样大的宴会,昨晚忙到快子时才歇下,今一早天不亮又起来准备。
这会儿天都已经冷了,坐在院子里吃酒看戏自然不妥,想好这个府邸地方多,这宅子之前的主子又是个喜欢宴请的,在这座宅院里,春夏秋冬都能找到合适的地方。
比如这座明荟阁,四四方方一座翘角阁,从外面看不出什么异样,只要走进去,就会发现这个地方的独特之处。
这座明荟阁坐北朝南,进门后就会发现,这座雅阁只有一间,且北侧的位置有一个极具华美的戏台,东西两侧乃是两面火墙,便是寒冬腊月坐在这里,也是暖融融的,这若是吃着热锅子定然不错。
显然曾经的长公主也的确有过这个想法,府中仓库里还有不少撤下来的小铜鼎,小小的一个精致至极,这东西是双层的,中间一层放入烧红的炭火,顶上的一层放入高汤便可煮食。
一人一个不需要跟人一个锅里搅合,便是那些显贵的夫人们,也挑不出来不是。
冯樱大手一挥,直接宰了三只羊,刘管家也送来了铺子里的山珍野菌、嫩笋、和需要泡发地的干豆皮。
胭脂铺子里的女掌柜们,也让李家那边送来了些新鲜采摘的莲藕,作为贺喜之物,也算是给宴会凑个趣儿。
客栈这段时间都没有怎么开门,因为不知道什么时候乱贼就要打过来,冯樱不敢让他们冒险,工钱照旧给开着,权当这段时候给他们放假了,尤其是小二,两年都没有回去过年,这次可以在家中好好陪陪家人。
但这次冯樱也给他们下了帖子,几人也都从家里带了些村里的特产,自家种的青菜萝卜。
加上采买到的食材,今日县主府中的宴席不可说是不丰盛,那精致的小锅便是那些文官看了,也都说不出什么嫌弃。
客都到齐,门外响起了鞭炮声,喜庆锣鼓声响起来,戏班子的一上来就唱了一出喜上眉梢,冯樱坐在女眷的主桌上,她扫了一眼,果然没有看到徐府的王夫人,她倒也没有什么失望。
毕竟当初王夫人亲自过来寻她,也不过是为了自己外甥,不然估计也不会纡尊降贵,和她一起游船。
汪夫人自然是坐在了冯樱得到身边,两人自来就最为投缘熟悉,这会儿汪夫人也不拿自己当外人,帮着冯樱一起招呼着桌上的宾客。
“那位白衣墨发之人,就是国师吧?”
后宅女子大多都没见过净缘道人,对于本朝第一位国师尤为的好奇。
冯樱望向坐在男宾主桌上的人,此刻正和她爹凑头说着话,便是听不到他们说什么,单看神色便可晓得,二人极为投缘亲厚。
“是啊,那位便是国师,当初我也曾问过国师我父亲的移棺之事,他却说让我往东去寻人,我心想我爹都被水匪害了,怎么还让我往东寻人啊?”
“可国师都这样说了,我自然也得按照他说的试试,虽不明是什么意思,结果派人去寻,竟然真就找到了一点消息,得知我爹有可能活着的时候,我都觉得自己是在做梦呢!”
冯樱将寻到父亲的事儿归功于净缘身上,也是为了掩盖住霍彦青和胡青杨等人的计划,这件事不宜深究,只要顺着冯进财这条线往深了查,难免不会让人心生猜疑。
倒不如直接引到净缘国师身上,如此众人的注意力都被这怪力乱神之事吸引。
“早就听闻国师大人能掐会算,这样看来当真是厉害啊。”
冯樱点点头,手执公筷给身边的人布菜,“的确是厉害,我爹当初重伤失血,身子太虚这人也浑浑噩噩的,记忆都出现了问题,救他的人家也不算富裕,不过是个打鱼的,正愁着日后要如何呢,我这边就按照国师所言寻了过去,带回来父亲之后,经太医诊治调养一番,这才逐渐恢复过来,若没有国师大人,真不晓得父亲会如何啊。”
“是啊是啊,你们都以为人没了,那渔家又问不出来又用的消息,你们两处都不晓得怎么寻找对方,可不就难以相见,说来这渔家也是心善。”
“可不嘛,但到底老百姓不容易,若是县主没去找冯老爷,只怕这渔家也撑不了多久。”
冯樱应和着这话,“是啊,那家人不说家徒四壁,却也每日为了果腹不遗余力,我和长姐都备了厚厚的礼,本想给他们买艘船,可想想还不如多给些银钱,他们想买地就买地,想做小买卖也罢,反倒是自在些,在水上讨生活未必是好事儿。”
“还是县主想的周到啊,这老百姓过日子本就不容易,还得面临处处的危险。”
“听闻当初,害得冯老爷差点丢掉性命的水匪,好像是和肖氏有关系。”在这京城里没有什么秘密,只要有人早上开口说出一件事儿,晚上保准几百个人都晓得。
冯樱母亲惨死肖煜手里的事儿,早已经从后宫传到了民间,只是大家都不会拿到明面上来说,今日倒是碰到一个好奇心重胆子大的。
汪夫人等人都紧张的看向冯樱,甚至还有人目光谴责那个问话之人。
反倒是冯樱神色平淡,并无恼怒之色,“是啊,说起来我家真真是被肖煜害得妻离子散,结果娘死了,爹也差点折在肖家的手里,如今老天爷保佑,我爹还能活着回来,可一只手臂生生让人剁了去,若不是陛下英明,看出了肖煜的狼子野心,也不晓得还要有多少人家,再度经历我家这般惨事。”
“真真是天道好轮回啊,如今这肖氏作恶多端,前日我还听我夫君说,南边打起来了,陛下好像派了重兵过去,说要将所有肖氏的人碎尸万段,便是家生奴也都得陪葬,一个活口都不留。”
“有什么主子就有什么奴才,那底下的人也都不是好东西,我哥在刑部有个同窗,听闻南省那边有几状案子,都是肖家家奴做下的,强霸他人妻女,打死老汉,可以说无恶不作,之前有肖家护着,无人敢拿他如何,这次肖家一倒,当地的官衙立即就把人捉拿起来,如今已经押赴刑部大牢了。”
这些事儿冯樱可都是第一次听说,这一刻她好像也明白,那些京城里的夫人们,为什么都乐于举办宴会,这女人之间或许不晓得朝堂上的事儿,可这夫妻之间总是会说到些什么,这样坐在一起你一句我一句,打开了话匣子,不经意间就会多说几句,大家总是会有收获的。
她好像也有些喜欢上这样的感觉,“主子没有德行,底下的人自然也是会有样学样。”说着冯樱又招呼大家吃菜听戏。
今日不光有戏曲,冯樱还安排了说书人,故事不长胜在一个逗趣喜庆,大家说说笑笑一眨眼酒席过半,就在众人都微醺惬意的时候,杜管家匆匆忙忙跑进来,凑在冯樱这桌说道:“县主,刘总管来了,说是替陛下传旨的。”
在座的人都紧张了起来,纷纷放下了筷子,这桌儿的动静自然也惊动了周围的人,冯进财和霍彦青等人坐在一起,隔着两桌看向这边。
霍彦青缓缓起身,“冯叔我过去看看。”他微微颔首行礼退了下去,抬脚朝着冯樱这边走过来。
“怎么了?”
冯樱看看他,神色也有些紧张,“刘公公来了,说是替陛下宣旨。”
瞧出来她有些紧张,霍彦青目光柔和,毫不在意周围人打量的目光,自然的牵起冯樱的手,“一起去看看。”
这种事儿得是主家的人去迎接,周围的宾客也都是有身份的人,便是好奇也不曾跟上去,反倒是一些小丫鬟和小厮,因为身份低,没有什么顾忌,偷偷的溜出去瞧瞧。
冯樱和霍彦青迎出去,恰好和往里走的刘总管迎了面,霍彦青拱手抱拳,刘总管也赶忙行礼,“咱家给霍大人和县主请安了。”
冯樱连忙裣衽一礼,“刘公公客气了,快些里面请吧,今日刚宰了羊,刘公公不嫌弃就一起用些吧。”
刘长顺闻言赶忙摆摆手,“不了不了,咱家今日是来宣旨的,还着急回去给陛下复命呢,前些时候县主送来的羊,我们师徒二人可是吃了两日,真香呢。”
“公公不嫌弃就好,刚好后厨还有一条羊腿呢,一会儿您要是回去,我遣人给您送宫里去。”
“哎哟喂,可算是又沾了陛下的光,老奴在这里谢县主赏,这粗活儿哪能劳驾县主身边的人,老奴一会儿找个猴崽子给拎着就是。”说着他目光扫了一圈,“时辰也不早了,烦请县主将冯老爷请出来接旨吧。”
“陛下给家父的旨意?”冯樱一脸错愕的看着他,做梦也没有想到,这竟然是给她爹的圣旨。
刘长顺似乎看出来她眼里的不安,笑呵呵的说道:“是啊,陛下晓得,冯老爷为了敬妃娘娘不遭人算计,这些年以身为饵,如今这个岁数了,身子也弱,敬妃娘娘无法侍奉孝敬,心中有愧,陛下最是见不得这般孝女自责哀伤,这不是就下了圣旨嘛。”
听到这里,冯樱明白了,这圣旨估计是敬妃娘娘帮着求来的,“那劳烦公公在这里稍等。”
三人说话的功夫,杜管家已经进屋去通知冯进财了,晓得那公公是来找他的,冯进财也赶忙迎了出来。
冯樱这边话音刚落,冯进财也笑着走了出来,“劳烦刘总管了,这大冷天的,刘总管进屋喝盏热酒吧。”
“不敢不敢,咱家还要回到陛下身边伺候着呢,咱们还是抓紧正事吧。”
说着他展开了圣旨:“奉天承运,皇帝诏曰……故封冯进财为中州县丞,每月享十五斛禄米,六十两养廉银……钦此~”
冯进财跪着听完旨,脑子都是浑浑噩噩的,别的他不懂,但他听懂了他的俸禄,一个月可有六十两的银子拿啊!
“微臣冯进财接旨,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一通寒暄之后,冯樱让人将羊腿包起来,又送了一枝牛血红的珊瑚,这东西在大晋算是稀罕东西,便是皇后的库房里,也找不出来几枝,前些日子刘掌柜遇到一个糟心事儿,之前和他们签好契书的买家,运走了杂货铺不少的货物,可这货款却迟迟不结,讨要无果还被对方挡在了门外。
这是最后闹到了冯樱的面前,她正准备带着人去讨要,刚好遇到中午回来的霍彦青,得知此事后,他只带着无痕,亲自走了一趟,结果天还没黑呢,对方捧着一只如孔雀屏似的红珊瑚前来道歉,要货款的确拿不出来,于是这将那红珊瑚抵给了冯樱。
还有几个碎枝,那碎枝也有婴儿小臂长,做个首饰或者珠串富富有余,如今刘长顺收到一支,开心的一个劲儿从嘴里蹦吉祥话。
送走了这位御前红人,明荟阁中的人也都得知了陛下册封的消息,冯进财和冯樱接受着众人的贺喜,虽说每个月六十两银子不多,在场的人谁也不会将这点钱看在眼里,可着陛下册封的恩典荣耀,远大于这实际的财富。
日头西斜,府中的宾客这才全部送完,明荟阁中十余桌狼藉斑斑,杜掌柜也正忙着给戏班子等人结钱,冯樱看了一眼和张婶等人说道:“劳张婶帮忙安排人收拾了吧,今日大家都辛苦了,明日开始府中每人轮着放两日假歇歇,这个月的月钱,也都加一半辛苦钱。”
张婶带着几个婆子喜气洋洋的应着,在别的府邸下人们做活儿都是应该的,哪有东家因为一场宴席给底下人加工钱的。
论起来在县主府中做活儿,已经算是几位轻省的,这一年下来几乎每办过什么宴会,平日里几位主子待人也是极为和气,别的不说,单说这一日三餐,众人和主子们吃的也都差不多,尤其是管事的那几位,比如杜叔和张师傅一家,那几乎是主家吃什么,他们就跟着吃什么。
只有后院几个粗使婆子,不如他们前院伺候的人,可以也基本每顿饭都是一荤一素两道菜,另加白面馒头或者米饭面条,说这个月过生辰,都会多加半数的工钱,生辰当日可以休息,还会收到主家送的生辰礼。
如今难得府中办一次宴会,他们心里还欢喜着呢,并未觉得多累,尤其是有些性格外向的,和那些夫人老爷带来的丫鬟婆子聊过之后,更是觉得能在县主府中做事,当真是福气啊。
面对那些丫鬟婆子羡慕的目光,他们这些人今日腰杆子都挺起来了,像是喝了鸡血似的,哪里还会觉得辛苦觉得累。
冯樱和冯进财就睡了一觉,这一天他们作为待客的主角,只是说笑都感觉像是透支了身体,累得连话都不想说,各自回房倒头就睡。
霍彦青回到自己房间,也有些疲累的瘫坐在椅子上,闭着眼睛捏了捏鼻梁,缓了一会儿他开始研墨写信。
没一会儿他将三封信叫个无痕,“这三封信送到之前的驿站,加急发出去,顺便去三皇子府上带句话,“朝中武官难担帅印,让他快些请旨挂帅。”
天色已经暗了下来,无痕带着信件悄无声息的出了府,霍彦青背靠在椅子上,合眸思索着接下来的事儿,南边的的确打了起来,或者说肖煜已经带着兵马冲着京城而来,只是他让人截获了那些战报,他需要让肖煜离着京城再近一些。
让他清晰的看到希的曙光,让他膨胀自大从而越发嚣张。
县主府中的三位主子,再见面的时候,已经是第二天晚上,冯进财到底是岁数到了,又因为重伤之后身体亏空的厉害,昨日热闹了一日,今日这人还是有些恹恹的,没有什么精神头。
吃饭的时候,才想起来心里的困惑,“昨日陛下封我了个什么?县丞?哪里的县丞啊,我并非举人,这也能当官儿?”
昨天接完旨意他心里就满是困惑,本想问问,可身后的宾客听到圣旨之后,纷纷上来恭贺,周围的人一多,他也不好再问些什么,这一耽搁就忘在了脑后,今日这才想起来。
“陛下封您为中州县城,这并非是什么地方多的官儿,也不需要冯叔去任职做些什么,这只是一个虚衔,原本是给八十以上高寿者的养老钱,先帝最重视孝道,儿孙可以照拂父母又这般高寿,定然是尽心尽力的孝子,故而八十之后便有朝廷恩养,但中州县丞本也没有养廉银,只是每月三两银子的养老钱,陛下在圣旨上写明每月可领六十两养廉银,这便是恩典。”
冯进财一听,眼睛都瞪大了,合着他这一个月什么都不做,就可以领取六十三两的俸禄,还有十几斛禄米,别说吃穿了,他便是长了两个胃袋和两个身子,这一个月也用不了这么多的银子啊。
搞清楚这些,冯进财就算是安心了,这就像是陛下拿自己的银子赏人玩儿,旁的官员谁也说不出来什么。
可若是真封他当个官儿,便是小小县丞也不好说,况且如今少了一个手臂,更是容易让人诟病。
说完这事儿,霍彦青看看他们父女二人,“这些日子最好都不要出城去,明日给董叔带个信儿,让他那边也多加注意。”
“怎么了?”虽然他说这话的时候面色如常,可冯樱察觉到一丝凝重。
冯进财也察觉到不对劲儿,停住了夹菜的动作,抬眸看着霍彦青,并未言语。
“肖煜前些时候到达了南省,如今已经和南省的队伍汇合,今早收到回信儿,他们举兵朝着京城这边过来了,并且有两座城池都已经失守,再攻下一城就能顺利到达京城。”
这个消息并未在饭桌上掀起什么的风浪,冯樱之前在宴会上,就听到过风声,心里已然有数,而冯进财虽说不晓得这个事儿,可他是从南省回来的,对于霍彦青这边的实力和计划,他多少也了解一些,故而听到这个话未曾感到任何的惊慌。
只道:“不用给董明去消息了,他昨日偷偷和我说,他这次离开白云观后,不会再回去,对外他会留下云游的消息,然后悄声的回新华县,说是要去给他师父上坟,然后坐船绕道去昆宁,要亲自监督自己的道观施工。”
“什么?!”冯樱嗖一下站起来了,脸色也变得有些难看。
冯进财被她的动作下了一跳,一旁的霍彦青也有些不解的看着她,“董叔离开的方向不会有事儿,肖煜和陛下目前的注意力都在南侧的官道上,董叔回去是往西北走,全然不可能遇到反贼。”
冯樱恍恍惚惚的坐了下来,手里的筷子都快要握不住了,“我知道他不会遇到叛贼,南边和西南都乱着,他又不傻,自然不会去那里,只是……”
“只是什么?”霍彦青看着她面色有些苍白,也不免开始担心起来。
“这次人是我派人接出来的,如今这人没了,她们岂不是要找我要人?!完了,完了完了,我这彻底得罪了她,肖煜没来得及杀死我,我怕是也活不久了。”
一句话的功夫,人眼里的光都要没了,这下便是淡定如霍彦青,也有些做不出,“董叔不会害你的,不是和冯叔说了,他会留下云游的消息吗?”
“那是给陛下,给世人看的,可是太后呢,太后那边我要怎么解释?!”
冯进财一脸茫然的看着自己的闺女,“太后要什么解释,为什么要和她解释啊,陛下都不在意的事儿,你怕她做什么。”
太后和董明的这一段冯樱没和他说,毕竟这事儿多少有些让人不太好接受,可霍彦青是晓得内情的。
她看向霍彦青,都快要急哭了,“这段时间太后一直跟在董叔的身边,虽说她并未对我亮明身份,可对于我和董叔私谈这事儿,已经很不满,昨日我也只接了董叔下山,还不晓得太后是个什么意思呢,如今她可是董叔的徒弟啊,现在我把人接出山门,结果人没了,你说她会不会杀了我?”
冯进财听得一头雾水,看看自己的闺女,又看看霍彦青,见霍彦青的面色也变得凝重起来,冯进财不由得开始紧张。
“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儿啊?你们倒是说话啊!”
冯樱现在伤心欲绝不想说话,捂着脸也不晓得是不是哭了,一旁的霍彦青组织了一下语言,忖度着说道:“之前董叔无意中救了太后一次,就因为这次的英雄救美,加之太后崇尚道家,所以经此一事对董叔起了爱慕之心。”
“什么?!”冯进财整个人都站了起来,震惊的程度和刚才冯樱得知董明离开一样,但他很快也恢复理智,点点头说道:“也对,如今的董明容貌大变,瞧着是比之前英俊许多,之前在县里他那样不着边际,还有几个寡妇喜欢他呢,如今变成这幅样子,能迷倒太后也不足为奇。”
这次换做霍彦青一脸震惊的看着冯进财,他也对亏习惯了平静冷淡,不然这会儿也得跳起来,可如今霍彦青一双冷淡的眸子,满是不敢置信的样子,足以让人晓得他此刻有多么的惊讶。
看着两个孩子呆愣住的样子,冯进财反倒是有些不太好意思和后辈说,只能含糊着说道:“那会儿你们还小,都不怎么晓得,还记得你们董叔曾经离开了县城大半年吗?”
冯樱点点头,霍彦青当时心里装着事儿,对周围的人和事儿并不怎么在意,他有些迟疑的想了想,的确有一段时好像没有看到过董叔。
冯进财继续说道:“那次躲出去,就是因为当时西街住的赵寡妇,三天两头去帮着他收拾屋子洗衣服,其实当时你们董叔动心了,只是他自己嘴硬罢了。”想起来这事儿,冯进财还有些嫌弃他,“别看他什么都不怕的样子,其实他很怕处理感情上的事儿,只要自己一动心下意识就会跑,等着他想清楚回来的时候,赵寡妇早就让她哥逼着改嫁了,从那之后他才染上酗酒的毛病。”
这下冯樱将当时的事儿都串了起来,好多有些她曾经想不通的,如今也都想通了,“原来如此,怪不得有一次我随口提到赵婶的时候,看着董叔眼圈泛红,我问他怎么了,他说眼睛有些不舒服,要去看郎中,说着就走了。”
合着当时的董明正着经受情商?!
冯樱下意识的看向一旁的霍彦青,对方似笑非笑的看着她,两人都没有说话,却看懂了彼此的意思。
冯樱有些不敢置信的喃喃道:“所以……说白了,董叔现在对太后也是动了心思的是吗?所以他才会像个胆小鬼似的,一声不吭的逃走?!”
“按照他之前的习性来看,好像的确是这样的。”
这下冯樱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了,想骂他胆子肥了,竟然敢肖想太后娘娘,也不怕陛下恼羞成怒斩杀了他!
可又想骂他胆小鬼,既然自己动了心思,为什么不敢去面对,太后对他的心思和看重,便是她也都看得出来,他这一走太后该多伤心啊?!
这两人到底有没有人放弃,他们三个人都不晓得,冯樱因为这件事儿,在府中忐忑了三五日,一直都没有接到任何消息,太后也没有找她秋后算账,逐渐的冯樱将这件事儿抛到了脑后。
带着冯进财逐一看过她的产业,冯进财如今一只手,又是敬妃的“亲爹”,自是不能继续抛头里面的搭理铺子,可他干了一辈子这事儿,心里难免有些痒。
翻开书肆和杂货铺的账册,看着里面十分可观的营收,心里十分的满意,“好啊,我的樱樱丫头也长大了,如今这生意做得,可比我这个亲爹强多喽。”
“这事儿也都是爹交给我,再说这也不是我一个撑得起来的,书肆当初多亏了董叔帮忙,后来谢文这不也能独当一面,现如今这书肆就是他在看着,我只管着收收账。”
看着站在面前的少年人,冯进财满眼的欣赏,“的确是个好孩子,一看就有出息。”
“今年多大了?”
“回老爷,再过几个月就十五了。”
冯进财点点头,“十五了……”他若有所思的打量着他,慢吞吞的看向冯樱说道:“你身边的那个丫头,今年好像十一二了吧?”
冯樱身边伺候的,也就小桃儿一个,“是啊,她年纪小,生日大,如今快十二了。”
“那丫头是个好孩子,心思单纯又乖巧听话,有道是肥水不流外人田,我瞧着你不如就给他们两人订了吧,这样好的小伙子,年岁一到只怕抢手的很。”
站在一旁的谢文小脸通红,抿着唇也不说话,冯樱没想到他爹竟然还有给人做媒的爱好,关键是这两个孩子才多大啊。
“都还小的呢,再说了,这事儿也得他们两人愿意才好,我可不多管闲事儿,他们真有心就自己拿主意,到时候我倒是愿意当个媒人成全一下。”
冯樱意有所指的看向谢文,对方到底是年少,哪里经得出他们这样打趣。
两人逗了一会儿谢文,坐着马车往府中走,冯进财看着她,“你也快十七了,如今我已经回来,你和彦青的亲事是不是也该提上日程啊?总这样拖着也不是个事儿啊。”
这事儿她还真没有想过,主要是圣旨赐婚之后,她反倒是安心不着急了,如今被她爹这样一说,冯樱竟然心里有些惶恐起来,甚至多少有些理解董明的逃避。
她和霍彦青相处了十多年,都一直这样过着也不挺好的,可若是成亲……她竟然一时不晓得要怎么和他相处了。
“这事儿也不急,眼下这天下乱的很,等着天下太平再说吧。”
“还等?一到十七你就开始交晚婚税,我瞧着你这就是钱多烧的。”
冯进财瞧着一女好不心急的样子,突然就有些不痛快起来,“算了,这事儿也和你说不着,晚些我去和彦青说,他家里如今没有长辈做主,这事儿还得我帮着操持着才行。”
令人没有想到的是,这事儿她爹还没和霍彦青提起来,倒是和杜管家两人喝着茶,说起来这桩婚事,杜管家听到后一拍大腿,觉得这事儿应该操办起来。
“说起来这是陛下赐婚,有些事儿还得和礼部那边说一声才是,听说他们二人的婚服,也都着内务府置办了,冯老爷应该去礼部说一声此时,将婚期定下来才好。”
说道婚期,冯进财不由得想起来了董明,顿时心里有些生气,“净缘这人真是的,早不走晚不走的,偏偏这个时候走了,想找人算个婚期都不能够。”
“什么婚期?”霍彦青今日下值似乎格外准时,一进门就听到冯进财要算婚期。
看着人回来了,冯进财也没藏着掩着的,“当然是你和樱樱的婚期啊,如今我也回来了,难不成还要让她再等一年半载的?她都快十七了,你如今都已经二十,别人家二十都有两个孩子,你这还没有成亲,这哪里说得过去。
“董叔之前倒是给我们算过,他挑选了几个日子。”霍彦青神色淡然,好像在和他们说别人的事儿。
冯进财本来还因为这个有些不开心,如今的自己董明早已经给他们算好了日子,顿时喜笑颜开。
“都是哪几个几日啊?”
霍彦青犹豫了一下,“我去拿册子。”
董明给他们选日子,自然不会只给一个日子,而是从明年的年初开始,将所有适合他们二人的日子,全都记录了下来。
冯进财和杜管家凑头翻看着册子,“这天怎么样?还在正月里,离着这会儿还有三个月呢。”
“太近了,来不及准备啊,我瞧着三月不错,天儿也暖和了,正是草木发芽开花的时候,瞧着就让人心情好,不冷不热的到时候可以将席面摆在院子里,正月太冷院子里坐不住人啊。”
冯进财皱眉点点头,“是这个到底,四月……不好听,五月……五毒月不好,六月又觉得太远了,这样看来就定在三月吧,明个儿你和我一起,咱们去礼部问问这事儿。”
这事儿他们只是不会和冯樱一个姑娘说,冯樱晓得他爹最近忙着计划她的亲事,心中既有期待也有些紧张忐忑,这种忐忑不是恐惧,而是喜悦,是对成亲后相处的未知。
霍彦青这段时间突然忙了起来,也不晓得他是知道还是不知道,就连晚饭有几次都没回来吃,等着冯樱睡下他才匆匆进门。
人也眼瞧着瘦了,冯进财将这些都看在了眼里,他明白定然是和肖煜有关,“老杜啊,今晚让张大厨说一声,宰只□□,给彦青那孩子好好补补,瞧着人都瘦出眼窝来了。”
“嗳,我这就去和他们说一声,今早瞧着后厨好像还采买了甲鱼,不如就和鸡一起炖吧,最是强身健体了。”
“好,那就这样安排吧,他如今在朝着做事,咱们谁也帮不上他,就只能照顾好他的身子啊。”
都说家有一老如有一宝,自从冯进财回来之后,冯樱几乎都不怎么管府中的事儿,这段时间倒是往胭脂铺子跑的勤了,当初那些需要依靠婆家的女人们,如今带着孩子已经独挡一面。
短短几个月的功夫,她们已经不住在铺子里,而是赁了一间小院子,作为她们的家,几个女人轮着看铺子,每天都会留下两个人在家中带孩子。
本想挣了钱,她们各自搬出去住,可这住在一起的反而更方便,于是一合计,众人也不打算再分开,毕竟一个女人带着孩子,在这个世道下生存也多有不便,倒不如众人汇聚在一起,也能有个照应。
冯樱今日过来瞧瞧账本,好歹她也算是这间铺子最大的入股人,“近来天凉了,李家这花儿也都跟着涨了价,我们想着咱们这胭脂是不是也该涨价啊?”
冯樱一手波动这算盘珠子,一手记着账,闻言看看算出来的数,“便是按照去年冬天的花价,咱们这胭脂也是有得赚,只是比春日里少些,暂且不涨。”
似乎是看出来她们着急挣钱的心思,冯樱一边算着账,一边和她们说道:“这里是京城,咱们可以买到花别家也可以,远了不说,只说这胭脂铺子,最大的那三间每月都会有新品出来,咱们能保持着这样的节奏吗?”
其余几人都不说话了,她们不过是借着有着做胭脂的手艺罢了,研制新的方子尚且做不到。
冯樱记下最后一笔账,看到这两三个月的收益,目光里满是欣慰,同样也看到周围几人的沉默不语。
“咱们这个铺子如今拿不出特色,唯一的特色便是实惠,如果连这个都没有了,你们想想,大家为什么还要来咱们铺子里买东西?如果想要赚大钱,那就该想想新的方子,这才是根本,在没有绝对实力之前,就只能保持价钱平衡。”
“况且只是冬天胭脂这块儿赚的少,那面脂秋冬卖的好,这互相倒也能弥补,所以我查下来这几个月的账本,利润还都不错,踏实做好眼前的事儿。”
众人纷纷收敛了心思,“是,还是县主您思虑周全。”
冯樱拿走了账册,出门上了马车之后她就合眸靠在车厢上,一旁的小桃儿见她蹙着眉,有些担心的问道:“可是这铺子里有什么不对的?瞧着您心情都不好了。”
来的时候好好的,却不想这进去转了一圈出来,冯樱这面色就有些不对呢。
“我想从胭脂铺子里退出来。”不知道是不是今日那些人的态度,还是因为其他什么,冯樱总觉得不再适合和这些人走下去。
小桃儿有些讶然,“县主是不是生她们的气了?”冯樱睁开眼睛,摇了摇头,“谈不上生气,她们如今凭借自己的双手可以立起来,尝到了甜头想要尽快揽财这也是人之常情,只是想要放手,有我在上面压着,她们会有一种施展不开拳脚的感觉,我不可能一直这样扶着她们,有些路需要她们自己闯一闯,人教人是教不会的,事教人一遍就行。”
“那县主打算和她们怎么说,当初那事儿……”小桃儿有些顾虑,毕竟当初白云观的事儿,的确是青樱书肆宣扬出去的。
冯樱叹息一声,“当时的事儿的确是我急于出手,把事情闹得有些大,可白云观的事儿只要扒出来,老百姓还是都会晓得,她们仍旧会面对这些事儿,只是我将事情往前推动一个月,如今她们也得了立身的法子,之前我这边投进去的钱财,也就不要了,算是给她们庆贺铺子的成功。”
小桃儿这才发现,今日过来查账,冯樱只带走了抄写的账册,并未拿走这两三个月的分红,或许从一开始,冯樱就想到了今日。
“那铺子可不便宜啊。”这可是京城里的铺面,还带着后院和厢房,论起来比书肆的铺面可是要贵出很多,小桃儿想想都有些心疼。
最初的时候冯樱也想租赁一处,可那些女人孩子都住在那里,万一房东要撵人或者坐地起价,都是个麻烦事儿,所以后来有了钱,她狠狠心只好将铺面买下来,这事儿她也未曾和那些人说。
“都是身外物,不必放在心上。”说着她看向小桃儿,捏了捏她的鼻头,“放心,便是送出去那间铺子,我也养得活你。”
对上她清媚的眸子,小桃儿脸颊红红的笑了,“县主又来打趣我。”
又去了一趟杂货铺子和书肆,冯樱有些疲惫吩咐马车回府,小桃儿见她累了,将披风盖在她的身上,“县主休息一会儿吧,到了我叫您。”
冯樱不怎么喜欢听到家里人自称“奴才”或者“奴婢”,众人也都习惯在家里“你”来“我”去的,曾经是京城里的笑谈,如今却是其他府邸下人们,所羡慕的。
马车到了府门前,冯樱虽说有些累了,却也没有真睡着,马车还没有停在来,她就已经睁开了眼睛,小桃儿先跳下车,放好脚凳伸手准备扶着冯樱下车,冯进财得了信儿,着急忙慌的往外跑。
“冯樱,你先别下车,快些入宫去。”
“啊?这个时辰怎么让我入宫去,发生了什么事儿吗?”
冯进财也是一脸愁容,“发生大事儿了,刚才敬妃遣人过来传口信,说太后近来在宫中病重,太医已经束手无策,今日醒来之后,就和皇后说想要见见你,这事儿皇后和敬妃尚未禀报给陛下,着实是拿不准这里面的事儿,担心陛下认为你和太后的病情有关,所以如今趁着知道的人不多,你快些入宫去见见吧。”
冯樱只觉得眼前一黑,这段时间她都已经将这事儿丢到了脑后,以为太后也不过是一时兴起,如今董明不识抬举走了,也就不再放在心上。
可万万没想到,今日突然又要找她,况且这人还病了!
冯樱满脸的绝望的回到车厢里,也不需要带小桃儿了,“我去去就会。”
到底能不能回来,她自己都说不清楚,但这话她却不敢和她爹说,凭白让人牵肠挂肚。
马车一路到了宫门前,冯樱刚要下车,守在宫门处的小太监,急匆匆跑过来,直接跳到车辕上,“县主,皇后娘娘有旨,让您直接驾车入宫至崇华门下车。”
冯樱看着车辕上的人一愣,须臾又坐回车厢里,“皇后娘娘还在太后那边吗?”
“回县主,皇后娘娘和敬妃娘娘,一直在为太后娘娘侍疾,今日是皇后娘娘都在太后的宫中。”
听到这话冯樱心里咯噔一下,“太后娘娘病了多久了?”
这小太监是皇后娘娘身边的一等太监,算是她的心腹,对于这些事儿自然都心里门清。
“回县主,从太后回宫第三日就如此了,算起来也有大半个月的时间了,只是太医一直说并无大碍,药也吃了只是这人迟迟不见好,如今这……”
他看了一眼赶车的车夫,脱口之话终究是咽了下去。
见他没有往下说,冯樱脸色瞬间煞白,原本紧张的心,此刻宛若一池静水,绝望地瘫在她的胸腔,她觉得自己不需要屠刀,就现在立刻她自己就能死。
马车停在了崇华门,冯樱惨白着脸,一副视死如归的样子走下马车,还未看清周围的情况,就被人握住手腕一把捞到了怀中。
她用力推搡着身前的人,“大胆!你……”
“是我。”霍彦青的声音从她头顶传来,冯樱愣了一下停住了谩骂和挣扎,一旁的小太监着急的搓手,却又不好过去说些什么,只能在一旁急的跺脚。
“太后这是心病。”他一边贴近冯樱的耳朵说着话,目光隐晦的盯着一旁的小太监,他压低声音,“你一会儿进去且看看太后的身体如何,太医那边口风太紧,我问出来的不多,知晓到应该是相思病,若是很严重,你便提出来和太后单独叙话,就是说……”
一番话说完,冯樱的眼睛都瞪大了,她微微张大了嘴,全身每一寸肌肤和汗毛,都在诉说着正经和不敢置信。
“这样会不会不好,陛下那边又要怎么交代?”
“放心,陛下那边有我去解决。”
时间不等人,这里又是通往内宫的必经之路,进进出出的宫人不在少数,两人也不好在这里耽搁,霍彦青松开了怀中的人,帮着她整理了一下发簪和发丝,“放心的进宫吧,我在这里等你。”
没有宣召,外男只能止步于崇华门,冯樱看看身后的马车,“那你到车上等等吧,我尽量快些出来。”
“放心,你只管去办就行,不必着急。”
也不知道是因为这个人给她出了主意,还是因为晓得有一个人,在宫门前等着她陪着她,所以才让她逐渐的安心,冯樱一步三回头的看着站在马车边的人。
“县主啊,祖宗唉,您还是快些走吧,太后娘娘已经等了许久。”
小太监都快急死了,他要能抱着冯樱飞过去,这会儿绝对不和她客气,可惜这人可真是个祖宗啊,这可是敬妃的亲妹妹,如今敬妃不仅仅得陛下的喜爱,更是得了皇后娘娘的喜欢,他一个小太监打死都得罪不起啊。
冯樱也晓得不能让宫里的贵人久等,收敛心神提着裙子就开始往宫中跑,小太监愣了一下,也赶忙小跑着追上前。
“县主,在这边,太后娘娘在元君殿。”
反应过来自己走错了路,冯樱赶忙提着裙子抬脚跑着追上去,这宫道上本是不可以这样奔跑的,可只要上面的主子们没有撞见,一次两次也没有什么,更何况冯樱还是陛下破例册封的县主。
身边跟着的又是皇后娘娘的人,其余的宫人看着他们这个架势,也都纷纷低头让路。
两人一口气跑到了元君殿外,缓下脚步一边走一边喘着蹙起,临进门的时候冯樱才听证好了呼吸和仪态。
小太监先一步进去禀报,“启禀皇后娘娘,昆宁县主到了。”
“快传她进来!”
站在门外,都能听到皇后的声音,素来柔弱的人,说话都是有气无力的,温温柔柔何曾与谁说过这样大声的话,冯樱心头越发不安起来。
可想而知太后眼下的情况,只怕是不容乐观,不然皇后不至于急成这副样子。
珠帘移动,冯樱也不需要人通传,直接进了门,“臣来迟了了。”
皇后眼睛泛红的看着她,“你快些进去,太后娘娘已经等了许久。”
换做旁人不晓得,但皇后和敬妃一直在照顾着太后,两人比谁都清楚,这段时间太后一直昏昏沉沉,清醒的时间少,大多数时候都在昏睡,可今日自从说要见冯樱之后,便一直强打精神不让自己昏睡过去,她那样用力的强迫自己清醒,这些皇后也都看在了眼里。
冯樱都没顾上行礼请安,就被吴嬷嬷推进了里屋,一进门就闻到浓重的药气,她忍不住皱了皱眉。
屋里只有三个道士装扮的宫女,一个跪在榻前似是在帮太后擦汗,一个跪坐在熏药的香炉前打扇,另一个端着托盘,上面摆着参汤盏。
房间里有些昏暗,寂静的让人毛骨悚然。
她快步走到床榻前,跪地行礼,“臣,昆宁县主冯樱,给太后娘娘请安。”
规规矩矩按照宫中的礼数,冯樱额头触地,身形上带着几分拘谨和忐忑。
床榻上的人闻言疲惫的睁开眼睛,侧头看着跪在不远处的人,她似是苦笑一声,冯樱太过紧张并未听清,说不准是不是自己的幻听。
“你来了。”声音沙哑虚弱,和当日冯樱在白云观遇到的人截然不同。
“臣有罪,臣来迟了,请太后娘娘恕罪。”
太后未接她的话,只是那虚弱的语气里,充满了嘲讽的味道,“这等了一日都见不到你,哀家还以为,你也随他一起去云游了。”
冯樱跪在地上没有接话,她晓得太后说的是什么意思,没有听到太后让她免礼的声音,冯樱犹豫了一下,第一次在宫中没有规矩起来,她抬起头挺直了腰杆,目光直直的看向太后。
果然是当日在白云观见到的人,只会是比起当时那位面容姣好的道姑,如今这卧在病榻上的人,面如金纸一副要油尽灯枯的样子。
对上她深陷的眼窝,和苍白的唇,冯樱不是郎中都瞧得出来,这人只怕是时日不多了,她心头猛地狠狠跳了一跳。
她没有看周围的人,冷声的吩咐道:“我有话要和太后娘娘单独说,你们都退出去,将房门关上。”
三人在太后身边伺候多年,不管是宫里还是宫外,从未见过这样大胆之人,她们震惊错愕的看着冯樱,有些不解她为何这般作死。
见她们三人未动,冯樱目光陡然锐利起来,和她们三人对上目光,缓缓地站起身来,“我说的话你们没有听到吗,都给我出去!”
“大胆,小小的一个县主,竟然敢在太后面前大声说话,你怕不是嫌自己命……”
“啪——”一声响亮的掌掴声想起来,房间再次恢复如刚进门的沉静。
冯樱倒不是嫌自己命长,只是她若再不快些说出那些事儿,只怕董叔也未必活得了,她怕死,从小就怕的要命,不然也不会因为冯进财的谎话,从小就没因为喝苦药汤折腾过,更是比谁都怕伤风感冒。
可比起她的命,她更不想在尽力一遍至亲枉死之事,“我说的话你们听不到?还是都聋了,难道还嫌太后娘娘不够糟心吗?”
冯樱目光看向床上躺着的人,此刻太后的眼里已经染上的怒意,冯樱敢和那些宫女打一架,却不敢让太后生气,“他曾经和我说过,他给自己算了一卦,说是他命中会有一位贵人出现,且是个女子,很久一段时间里,我曾以为我会成为那个贵人。”
“你……”太后眼中的怒火和嫉妒早已不加掩饰,她的呼吸都有些急促起来。
冯樱没有给她幻想和说话的机会,“但如今看来,我这身份还不足以成为他的贵人,不过幸好我发现的还不算晚,不然只怕他往后余生都不会再有贵人了。”
说完冯樱朝着床榻走近几步,“太后娘娘,您想听听关于他的故事吗?”
看着冯樱温柔含笑的目光,太后的呼吸逐渐平稳下来,人看着也比刚才多了些精气神的样子,至少没再虚弱到随时要昏睡的样子。
“你们都退下吧,守在门外别让人靠近。”
那三个宫女互相对视一眼,“是,奴婢遵命。”
一阵脚步声之后,房门被关上,不等冯樱说话,太后看着她嘲讽的笑道:“刚才那个是皇帝安排给哀家的。”
冯樱看着她额角生出的虚汗,晓得她这身体在强撑着,端起一旁的参汤看了一眼,“这汤试过毒了吧?”她凑近嗅了嗅,只有苦参的味道,并无异味。
舀起一勺送到了太后的唇边,“我打的就是他的人。”
见太后没有要喝的意思,冯樱无奈的叹息一声,“他的故事比您想象的还要长,您若是不吃不喝的,可未必听得完那些故事。”
病榻上的人看看她,犹豫着张嘴喝了一口参茶,这已经是三日里,她吃进去的第一口东西,这三日她连药和水都咽不下一滴,这会儿却也不觉得这参汤多难以下咽。
“你要是敢骗哀家,你就死定了死丫头。”
冯樱噗嗤笑了起来,被骂她反而觉得很开心,舀起一勺参汤再次送过去,“臣可没有那个胆子,臣说的句句都是实话。”
见太后这次不配合喝参汤,她也不催,“其实我们家和净缘道长早些年就认识了。”
说完她不再继续说,只是笑吟吟的看着太后,勺子紧贴着对方的唇,太后犹豫了一下有些艰难的张开嘴,喝下了第二口参汤。
这盏本来也不大,这么两口下去,碗底也没剩多少,冯樱见她脸色不好,像是喝了两口参汤累到了,她便收起来了碗勺放在一旁。
拿着帕子给太后擦了擦嘴角,“论起来,净缘道长还是臣全家的恩人,当初肖煜逼死臣的娘亲,又扬言要将长姐和臣一并捉走豢养在府中,以待来日,那日娘亲惨死官道上,刚好遇到净缘道长云游,他便和臣的父亲帮着藏了家母,父亲将臣交托给净缘道长,把长姐寄托给了远亲,晓得肖煜定会派人盯着臣的父亲,净缘师父就带着年幼的我先一步离开了那座城,论起来他也算是我半个父亲。”
听到这些,太后娘娘眼睛微微睁大,似乎没有想到他们竟然还是这样的关系,冯樱帮着她掖了掖被角,“后来臣和父亲再次汇合,随着年岁长大了些,见没有什么问题后,净缘道长便去云游,直到前些时候,去年他得知家父‘遇害’这才追着我们的踪迹,一路赶到了京城,再后来发生的事儿,想来太后娘娘应该也知道了。”
“所以之前你们就认识?”
“对,在臣还不懂事的时候,我们就已经认识了,他只是将臣当做自己的孩子。”
难得冯樱在太后的脸上,看到了意思的羞愧和尴尬,她勾勾嘴角用力压着才没有笑出来,她打量着太后的脸色,比起刚才进门的时候,这会儿瞧着似乎好了些许。
“太后娘娘要不要喝点粥?听说御膳房煮了鱼片粥,以前净缘道长最爱吃家父做的鱼片粥,还有家父做的鱼丸面也很喜欢,臣知道他的很多事儿,包括他这次出走的原因。
躺在病床上的人苦笑一声,“你休要骗我吃东西,他出走的原因不需你说哀家也晓得。”
说着她眼睛突然红了起来,满脸的悲伤难以遮掩,许是她也觉得自己这副样子有些难堪,转过身去偷偷拭泪,用背影对着冯樱。
“不管是什么事儿,你们两人都喜欢藏在心里,就像是臣和净缘道长的关系,之前太后娘娘不是也信心十足,心里已然有了自己的猜测,可如今呢?同样的,他出走的原因,您也只是猜对了一小半。”
话音落下,躺在那里默默流泪的人顿了顿,须臾回头看向冯樱,“那另一半是什么原因?”
冯樱笑了,“臣这就让人去端碗粥过来吧,既然净缘道长这样喜欢鱼片粥,想来应该也是有原因的。”
不待太后出言阻止,冯樱已经起身走到门口,打开门和守在外面的人说了几句,元君殿的小厨房里,一直都温着粥,如今听到人要喝,宫女们激动地赶忙端过来。
再回来的时候,她手里端着一碗温度适宜的粥,她扶着太后娘娘坐起身来,“您和他相处了这么久,当真看不出来他的心思?”
太后许多的嗔了她一眼,并未说话,但凡她看得出来些许,都不会落得如今这个下场,这死丫头分明就是在明知顾问。
冯樱舀起粥送到太后的唇边,“他到底是长辈,有些话和臣也不便说,但他和家父倒是情谊颇深,和他说了几句心里话。”
太后看着她狡黠的眸子,张嘴吃了一口粥,“他说了什么?”
“他说他心里有您,正是因为动了心思,所以才要走。”
“胡说!你这丫头忒大胆,竟然敢骗哀家,你是不是真以为,哀家不敢杀…唔…”
她一句话还没有说完,冯樱舀了一大勺子的粥,趁机塞住了她的嘴,“您怎么这样不自信啊,他不喜欢您他跑什么?对于感情他向来就是个胆小鬼,越是不动心思越是理直气壮,越是动了心,才会瞻前顾后的胆怯,无法解决他便只能逃跑,他不光说了心里话,还和臣的爹说了自己的去向。”
咽下嘴里的粥,太后的神色越发好了许多,“他去哪了?”
“喝完这碗粥,臣便与您细细说说这事儿,他这毛病也不能惯着,可他的担忧畏惧也不能不理,若是您自己这边剃头挑子一头热也就罢了,可如今他自己也动了心,这事儿臣就不能不管了。”
半个时辰之后,冯樱端着空了的粥碗出来,迎上等在门外所有人紧张的目光,她浅浅一笑,“一盏参汤一碗粥,太后娘娘都吃了下去,并未吐也没有不舒服,说是想要见见陛下。”
皇后等人赶忙去吩咐人给陛下带话,一群人也顾不得冯樱,急匆匆的去了里屋查看情况。
冯樱将碗交给一旁的宫女,扫了她一眼,冯樱欲言又止,终究也没有说什么,这人在曹营心在汉,各为其主罢了,只是可惜这丫头怕是没多少时日了。
冯樱可不想在宫中耽搁,崇华门外还有在等着她,她爹也在家里着急,她得赶紧出宫才是。
也不需要人带路,冯樱一路小跑着来到了崇华门,霍彦青仍旧站在马车旁,好像从她入宫之后,这人就站在那里不从动过。
“怎么不在车里坐着等啊,衙署的事儿都处理完了吗?”
霍彦青上前握住了她的手,目光上下打量了一番,“先回府再说。”
府中冯进财和杜管家都一脸担心的等着,他们对于宫里的事儿不了解,只是在戏文中听到过,宫里的那些人,因为一句话不顺心,说杀也就杀了,这次的事儿太后本就有些误会,万一……
想到这里冯进财的脸色都有些白,在心里暗暗骂了董明半个时辰。
一个多时辰过去了,府门外终于传来动静,两人慌忙迎过去,“如何了?怎么样了?”
霍彦青朝着堂屋的方向抬抬下巴,“进去再说吧。?”
回到堂屋里,杜管家便是满心的好奇,也不会失了礼数留在这里,他让人给三位主子上了茶,便带着人退了出去。
“到底怎么了?”冯进财目光忐忑的打量着他们二人。
“太后身子瞧着不大好,听说近来三日里滴水未进,人也瘦的不像样子,不过好在刚才我去和她说了会儿话,哄着她喝了一盏参汤和一碗粥。”
说着她看向一旁的霍彦青,“你让我说的话我也都说,我出来的时候,太后已经让人请陛下过去说话,这事……”
“太后虽说不是陛下的亲生母亲,可在奉旨教养陛下的日子,并未做出什么让陛下记恨之事,甚至在当初夺嫡之际,太后也是拼尽自己所有的力量,将陛下抚上如今的位置,若能保全皇家的名声,想来陛下应该不会眼睁睁看着她死去。”
一旁的冯进财一头雾水,“她都病成这样了,干嘛非要见你啊?”
“太后得的是相思病,之前董叔不是从咱们宴会上离开的嘛,这不是想起来仍旧不死心,叫我过去说说这个事儿。”
冯进财想过很多,确认唯独没有想到太后得了相思病,“嗳,你董叔这次作孽喽,瞧瞧将人害成这副样子,他倒是躲起来了。”冯进财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样子,他倒也不是气董明到处诱惑人,而是气他胆小留下人家女方。
冯樱看向霍彦青,“那陛下如果不同意呢,毕竟这事儿过于离经叛道了些。”
太后改嫁这还是闻所未闻之事,她也只比当朝天子大了几岁,说是姐姐也不为过,可到底在世人面前,她就是陛下的母亲,这是无法改变的事实。
“放心,这事我会想法子。”霍彦青也没有说他要怎么做,只是给了冯樱父女二人这句话,这件事儿便也在第二日彻底安静了下来。
冯樱有几次想要入宫去看看,可都被敬妃和霍彦青拦住,“现在事情还未有定夺,太后一心想要逼迫陛下,两日都不曾进食,难道你要她这个时候功亏一篑吗?”
如此冯樱才打消了再入宫的念头,宫里一日没有传出来陛下的旨意,冯樱就跟着牵肠挂肚一日。
自从上次冯樱去过之后,太后的状态明显好了许多,只是陛下和她在屋里密谈了一会儿,等着房门再打开的时候,陛下的面色铁青一片十分难看,过了两日太后的病情再度严重起来,茶饭不思,人整日里都在昏睡,便是醒来也不看人不与人说话。
太医全都束手无策,眼瞧着太后身子每况愈下,他们也不得不和陛下禀明:“启禀陛下,太厚本就是半百之数,如今食难下咽,药石罔顾,只怕……”
坐在上首的永平帝这些日子都不想提这件事儿,可有时候总是事与愿违,他冷脸看着跪在地上的人,“只怕什么?!朕养你们这些人究竟还有什么用?!她不吃不喝那就想法子让她吃!”
“回禀陛下,皇后娘娘昨日已经让人强行喂食,可……可太后娘娘吃下去不到半柱香的时间,就全都吐出来,甚至,甚至还带着鲜血,恐是长久不食,胃肠已经有所磨损,便是现在能进食,胃肠也难以消化,反倒会伤了身子。”
“嘭——”永平帝猛地站起来,他也是四十多岁了,虽说尚在壮年,可这每日处理朝政批阅奏折,还要为了子嗣在后宫雨露均沾,这身子骨恐是不如那四十岁的百姓。
他站起身来晃晃,吓得众人赶忙上前搀扶,缓了一会儿他头晕的症状这才消散,“太后病情如此严重你们才来禀报,早做什么去了?!”
说完,他抬脚朝着殿外走去,“都随我去元君殿!”
“摆驾元君殿~”刘长顺高喝一声,赶忙追着陛下的脚步而去。
永平帝进门的时候,元君殿中众人都在手忙脚乱,就在刚刚太后突然醒来呕吐不止,最后更是一口鲜血喷出来,人陷入了昏迷之中。
永平帝看着病榻上没有多少进气的太后,又扫一眼床帐上的血迹,还有地上宫人们正在清理的鲜血,他缓缓闭上了眼睛。
“长顺,传霍彦青入宫。”
这个时辰刚好是午饭前后,无痕脚步凑凑的冲进府,冯樱这边真让人摆饭呢,看到他独自一人回来,愣了一下。
“你怎么这个时辰回来了?”说着她往他身后看了一眼,姗姗来迟的冯进财看到他站在堂屋外,也是一脸好奇,“怎么了?”
无痕冷淡着一张脸,抱拳冲着他们父女二人一礼,“大人说,让县主快些收拾出来一间房,再请郎中过来候着,一会儿贵人就到。”
“啊?”冯樱一脸茫然的看着他,无痕冷淡着脸看着她,再多一个字都没说,两人对视的功夫,一旁的冯进财拽了一下女儿。
“管他什么意思,你就赶紧去安排吧。”说完他喃喃自语道:“贵人?什么贵人上咱们家里看病啊?”
冯樱猛然转头看向自己的亲爹,“爹,你刚才说什么?”
“我说,什么贵人要来咱们家治……樱樱!会不会是……”冯进财一脸震惊的看着自己的女儿。
“怕是了,不然他不会这样着急。”冯樱心里既有慌乱和期待,也有些紧张,“无痕,你快去请郎中过来。”说完她看向一旁的杜管家,“杜叔,让大家受累晚些吃饭吧,先去吧暖阁那边的房间收拾出来,一会儿怕是要来客,在咱们这里小住一段时间治病。”
刚才他在一旁指挥着人摆饭,无痕回来交代的话杜管家也都听着,如今不需要冯樱解释什么,他便明白要怎么做,“是,我这就带着几个人过去收拾一下。”
原本尚算平静的府邸,瞬间热闹了起来,府中的人忙忙碌碌的开始收拾着,就连后厨帮不上忙得张府,都跑过来询问,“县主,这一会儿要来客人,是不是要再做两个菜啊?”
这话倒是提醒了冯樱,“这……”太后现在的情况,吃饭是不可能了,但也不能一点准备都没有。
一旁的冯进财闻言皱眉想了想,“来的人胃不好,吃不了什么东西,不如就熬点小米粥吧。”
“胃不好啊,那得好生养着,不如我将小米碾碎了,熬成米汁如何?这小米汁最是养胃了。”
“那就辛苦张师傅了,这边往后怕是还需要熬药,您和张婶先抽空把饭吃了,人还没到,不急着熬粥。”
便是到了,能不能喝下去这粥还要两说。
府中人动作麻利,加上平时张婶经常带着婆子们打扫,脏是不脏,可客人要来自然是需要挂床帐铺被褥,茶水点心都得备上。
府中上下收拾了一炷香的时间,也就收拾出来了,大家赶忙去吃饭,说不准这客人来了会不会还要人伺候,听说是来养病的。
冯樱这边饭还没有吃完,无痕就带着郎中入了府,所有的一切都准备好了,唯独等着客人进门。
这一等就是一个时辰,等着两辆马车停在县主府门外的时候,府中的人都匆匆迎了出来,冯樱看到霍彦青下车,还未说什么,就瞧着四个侍卫,从前面的马车上,抬着一个担架下来,那人脸上遮着面纱,可冯樱仍旧一眼就认出来对方。
“陛下答应了?”
“嗯,想让人给她瞧瞧,刚才出宫的时候又吐血了。”原本还能早些回来,可就因为这个,又耽搁了好一会儿。
冯樱闻言脸色也白了几分,“郎中一直在府中等着。”
因为身份的问题,如今不适合找太医,关键是太医如今已经束手无策,便是请来也没有什么用。
县主府中的人也晓得事情不简单,一个个都紧绷起来,帮着抬人,帮着收拾床铺伺候着,郎中也赶忙上前搭脉,“病人体虚太厉害了,应是长久没有进食,肠胃磨损所致出血,老夫先开一副止血的药,你们法子让她吃下去,止住血后需要细细调养,这几日都不可以给她吃饭,只能喝些面汤或者粥水,吃几服药调调,三日后我再来号脉看看。”
这人的脉搏着实太过于虚弱,郎中写完方子之后,从药箱里取出一个瓷瓶,“这个是止血的白药,让她服下去,这一瓶分三次,每次间隔一炷香的时间,若是止住了不再吐血,服药后半个时辰再给她喝点不太热的米汤,一定不能温热,处之不冷却也无热方可。”
这样的温度最近于人的体温,喝下去也才不会对胃肠中的溃面伤害,冯樱细细的记下郎中的叮嘱。
杜叔赶忙付了三倍的诊费,又安排马车送郎中,张师傅也在厨房里开始熬米汁,冯进财和霍彦青都算是外男,也不好入内,只能站在屏风后和里面的人说话,冯樱和张婶子伺候着太后。
“老夫人过来怎么也没有带丫鬟服侍?”冯樱和张婶,以及小桃儿帮着太后换衣。
太后的身份需要保密,便是府中信得过的人,冯樱也不曾告诉她们,便以老夫人称呼。
“她继子说了,出了家门日后便为陌路,原先伺候的人都会是府中的,所以不许她带走任何一个,只给了些田庄铺子,还有些银子傍身,其余的什么都不让带走。”
张婶目瞪口呆的,“这是哪家啊?怎么能这样对待老人!”
说完她看看躺在病榻上的妇人心里生出疑惑,“是不是这人以前对继子不好啊?”
“那道也没有,老夫人一生无子,对待继子也是花费了不少的心力,不说待如亲子却也不曾虐待。”若是之前冯樱还会觉得有些担心,可如今听到陛下的安排,她反而确认,太后和陛下的母子之情不算浅。
只是张婶只以为是寻常大户人家的老夫人,觉得儿子做的不对也是情有可原。
以前太后身边的人,一般都是陛下的人,其余的人也经常跟在她的身边,若是带在身边难免还会让人生疑,太后身边的宫人,不少官宦人家都见过。
“无妨,不过是几个伺候的人,咱们也不是出不起雇人卖人的钱,晚些让杜叔找牙行选三个手脚麻利,机灵心细的丫头,张婶还得麻烦您帮着教导一番,规矩训好之后再安排在老夫人这边伺候着,她们接手之前,我和小桃儿先在这里照应着。”
目前这也是最好的办法了,霍彦青和冯进财在屏风外对视一眼,“也好,一会儿我就让牙行送人过来。”霍彦青突然有些后悔,就应该让那个陛下安排两个人过来伺候。
便是安排几个脸生的小宫女也好,可惜现在说什么都晚了,他只能帮着尽快选出来三个人。
给人换了衣服,冯樱拿着湿帕子给太后擦了擦脸颊,许是湿意唤醒了昏睡的人,她朦朦胧胧睁开眼,看到冯樱的一瞬间人愣住了,她直勾勾的看着冯樱,虚弱的目光里带着不敢置信。
冯樱将水盆交给一旁的张婶,“人醒了,张婶您帮着瞧瞧厨房的米汁好了没有,郎中说那米汁须得不冷不热方能入口。”
“好,我现在就去瞧瞧。”张婶端着盆走开,冯樱听到关门声,这才走到床边我这太后的手。
“太后娘娘,陛下同意了,如今您已经出宫,此刻正在臣的府中。”
听到这话,太后眼珠转动,打量着目之所及的一切,的确不是在宫里,这里看着奢华却没法和宫中比,她虚弱到说不出来话,冯樱也不需要她说些什么。
“一会儿臣的父亲会给净缘道长书信一封,让他速速入京,但这之前您先得养好身子,若是再这样继续下去,只怕您这身子骨要垮掉,便是见到了他,也是说不出来话。”
她一边说着,一边拿出来郎中给她留下的白药,“您的胃有出血的情况,现在将这个止血的药吃了,晚些再喝点米汁,慢慢调养着,不能着急。”
也不晓得太后心里在想些什么,只是静静地看着冯樱落泪,冯樱心头有些酸涩,她从小就没有母亲,本也不太会和女性长辈相处,如今看着病榻上的人,她心里忍不住开始想娘。
眼圈也不由的红了起来,“这个是止血的药,您一定要吃下去。”
太后这会儿点头都没有什么力气,只能含泪眨了眨眼睛。
喂药要比冯樱想象的顺利很多,这要归功于太后娘娘的配合,按照郎中的叮嘱,药粉分三次喂下去后,太后并未再出现吐血的情况,刚好米汁也晾的让人感觉不到温度,喝在嘴里连温热都没有,却也不会冷。
冯樱不敢给喂多了,每次只给喝半碗,半个时辰后没有什么大碍,又给喂了半碗。
夜幕逐渐就要降临,天边只余下一丝红润的余光,突然京城的半空中,传出钟声,“噹—噹……”
所有人都因为这个钟声停下来手里的事儿,面色一再变得凝重,太后刚刚喝完米汁睡下,冯樱这里交给了张婶看着,她匆忙去堂屋吃晚饭。
端碗还没来得及吃呢,就听到那让人毛骨悚然的钟声,立在宫墙内的钟楼轻易不会有人上前,这鸣世钟也轻易不会敲响,上次响起还是先帝驾崩的时候,这次又是因为什么?
冯樱转头看向一旁的霍彦青,“肖煜带着兵打到了京城?”
这段时间她忙着董明和太后的事儿,对于肖煜那边的消息没放在心上,如今这钟声响起,她才恍惚想到,之前肖煜已经带着人朝着京城而来。
霍彦青神色如常,对于眼下这钟声他似乎早有准备,“和肖煜无关,你细听听这钟声响了几次?”
冯樱只顾着慌乱了,根本没有数钟声响起的次数,一旁的冯进财丝毫没有犹豫的说道:“响了六次。”
六次,这是太后或者皇后薨世时的哀钟,冯樱眨了眨眼睛有些恍惚,第一个念头便是体弱的皇后,可看着霍彦青平静的神色,她隐约反应过来,“是太后!”
“之前不是和陛下说,以太后出宫修行为由吗,怎么突然就……”
“说是修行,可陛下仍旧担心被人发现,倒不如改名换姓之后,她便是另嫁谁也不敢说什么,日后便是有人见到,心中有些猜疑,可史官们却不会将这些载入史册,如此以来保住了皇家的颜面,也保住了太后的性命。”
“太后晓得这件事儿吗?”
霍彦青点点头,“这个注意便是太后自己提出来的,只是之前陛下不同意,如今他不忍看着太后病故,这才应下来。”
只是他没有说的是,这件事儿是他给太后出的主意,若是单纯以修行为名离宫,便是和董明在一起,没人发现也就罢了,若是中间出现什么差错,董明都将成为替罪羔羊。
唯有太后舍弃名利,方可获得自由,同时董明也能保住性命。
也正是因为这个,太后几乎没有什么犹豫,就答应了霍彦青给她提出来的建议。
“如此也好,顶着皇家的名头,未必是什么好事儿,倒不如老百姓活的自在。”
冯樱快速的吃过饭,又去暖阁那边看了看太后娘娘,似乎对方也是被那钟声吵醒,双目有些空洞的看着帐顶。
听到冯樱过来的脚步声,她微微侧头看向逐渐走近的人,“你要入宫?”
她声音十分许多,几乎都是在用气音说话,冯樱俯身在她的床边,“是啊,苏夫人,宫里出了事儿,诰命们也都得入宫行礼。”
她作为县主,一样都要进宫给太后娘娘守灵,只是人多就不显得多累,每人一两个时辰,三日里安排好时辰很快就会结束。
“进去和他说,一切从简。”
冯樱静静地看着她,“还有什么要带的话吗?”
房间里安静了一会儿,太后才说道:“谢谢他。”
给她掖了掖被角,冯樱见她没有什么想要再说的,点点头,“好,我会和给他带话的。”
自这一刻起,大晋再也没有太后娘娘了,冯樱也改了口,因为娘家姓苏,所以陛下给她的新户籍人就是姓苏,冯樱便也如此称呼她。
穿着冠服,妇人都是按照品阶,有着规定的服侍,冠服带有霞帔,可今日这样的情况,不宜穿着过于喜庆色彩的霞帔,冯樱只穿了冠服,外面打着一块杜叔给她寻出来的素衣,素衣在百姓间又称为孝衣,白棉布做的广袖外搭。
今日的马车都可以行进崇华门,冯樱一下车刚好和徐家的王夫人打了一个照面,没有见到的时候不来往也就罢了,可如今刚好见到了,王夫人也不好装作没有看到,到底都是体面人,这面子上的事儿都要做足了。
冯樱冲着她微微裣衽一礼,对方也回了礼,“如今宫中想来会忙一些,本以为王夫人会先一步入宫,没想到在这里会遇到您。”
“刚听到消息的时候,家中往宫里递了信儿,皇后娘娘说一切都准备妥当,没有什么帮忙的,想来也是,太后病了快两个月,想来宫中应该早有准备。”
冯樱点点头,“也是,听闻这段时间都是皇后在侍疾,可想皇后娘娘有多辛苦。”
不晓得她说的这两句带着讽刺的话,王夫人听出来了没有,享受着小姑子带来的荣华,徐家人却并未想着怎么帮一把皇后,之前太后侍疾,她还往宫里跑了两天看看敬妃,不能代替敬妃尽孝,却也想着送些吃用,让宫人照顾好敬妃。
甚至皇后那边她也去过两次,补品送了一堆,却从皇后身边的吴嬷嬷那里得知,徐家的人竟然问都不曾问过一句。
这也怪不得吴嬷嬷心里对徐家有些恼怒,她一个外人都惦记着皇后的身子骨,可自己的娘家人,除了趴在她身上吸血,什么事儿都帮不上,真遇到事儿竟然还做起来缩头乌龟。
如今皇后管事,宫中出了大丧什么事儿都得她这个儿媳操办,作为嫂子竟然没想着第一时间入宫,看看能不能帮着做些什么,便是宫里不缺人,好歹有这个心也是好的。
王夫人常年不苟言笑的脸,让人看不出什么情绪,听到冯樱的话也是只淡淡的说道:“欲戴其冠,必承其重,身为皇后这也都是她该做的。”
这话说的,冯樱差点给她鼓掌,可这重量都让皇后承担了,他们一家人只等着喝血是吧,冯樱什么都没有说,只是讥笑一声,加快了脚步不再和王夫人走在一起。
灵堂就设在了元君殿的大殿之中,冯樱先去行礼磕头,抬起头看到了跪在一旁的敬妃,从听到钟声到如今,已经过了两个多时辰,冯樱走过去,悄悄喊走敬妃身边的周嬷嬷。
“周嬷嬷,长姐在这里跪了多久了?”
“敲钟之前就在这里守着了,敬妃位份最高,皇后娘娘还要操持这葬礼之事,身子骨又弱,娘娘就劝皇后只管去忙旁的,这守灵之事她一并替皇后守了。”
冯樱心里算了一下,那至少也得在这里跪足四个时辰,只是跪一会儿她的膝盖都痛的不行,第二天更是红紫一片,这要是跪四个时辰……
冯樱走上前,蹲在敬妃的身侧,“长姐,我是你的亲妹妹,如今又是二品的昆宁县主,应该够资格跪在这里,替太后娘娘守孝。”
大晋册封的诰命不多,如今除了三位内阁元老的夫人们,冯樱便是品阶最高的,别说是守灵,便是太后和皇后有什么事儿,需要人入宫侍疾,这些三品以上的命妇都是有资格的。
敬妃有些不解的看着她,那些人恨不能找由头赶紧溜,这傻孩子怎么还要往上撞啊?
似乎是看出来她眼中的疑惑,冯樱笑了笑没有说什么,转而声音略大几分,吩咐周嬷嬷说道:“淑仪公主闹着要找母妃,说什么都不肯吃东西,周嬷嬷还不快些扶敬妃回去哄哄公主,这里有我守灵就行。”
周嬷嬷瞬间懂了冯樱的意图,脸上带着几分感激和欣慰,连忙上前搀扶敬妃,“是啊,瞧老奴也是犯了蠢,淑仪公主哭闹好一会儿了,娘娘还是先去看看吧,小孩子这个时节可受不住这样闹腾。”
敬妃闻言脸色有些紧张,她余生唯一和她有着血脉关系的,就只有淑仪公主,若是旁的事儿她或许不会在意,但唯独女儿的事儿,她从不会轻视半分。
“那你辛苦一下,本宫回去看看公主,马上就回来了。”敬妃看着冯樱满眼都是庆幸和感激,幸好自己的妹妹这个时候过来,幸好她愿意替一会儿。
“长姐只管去,这里有我守着您只管放心。”
跪的时间久了,敬妃站起身来,都不怎么会走路,在宫女和周嬷嬷的搀扶下,她一瘸一拐的朝着摇翆阁走去。
姐妹二人的这一幕,恰好落在刚刚走到门前的皇后眼中,扶着皇后的吴嬷嬷也看到了,忍不住叹息,“敬妃姐妹二人感情真好,有什么事儿都可以互相担待着,这才是家人该有的样子。”
皇后垂下眸子,“可惜本宫没有亲姐妹。”
“娘娘是没有一母同胞的亲姊妹,可好歹有两个哥哥和嫂子们,这种时候,他们也该多亲近些才是。”
“大嫂今日不是来了吗,二嫂本就身子不好,来不了也在情理之中。”
吴嬷嬷心里越想越有气,“王夫人的确是来了,老奴听说是和县主一同在崇华门下车的,可这会儿上完香,已经说是抱恙,正在出宫的路上呢。”
没有对比感觉不到什么,这么多年了徐家都是这副态度,皇后也并没有觉得哪里不对,可自从敬妃入宫之后,看着她们姐妹二人互相照拂的样子,皇后心里如何会不羡慕。
她掩唇虚虚的咳了两声,“说到底,还是本宫没有那个福气,进去吧,总不能让冯家那丫头,替本宫跪着。”
敬妃跪了两个多时辰,她自己的那一份都已经跪出来了,剩下的便是在替皇后跪着。
冯樱跪了一会儿就感觉到腿疼,她都不敢想敬妃跪下来四个时辰,一双和膝盖又会是什么样子。
“今日辛苦你们姐妹二人了,这本该是本宫自己来尽孝的,反倒累了你们两人。”
声音从头顶传来,冯樱抬头看向对方,她跪在地上冲着皇后磕了一个头,温柔的说道:“皇后娘娘客气了,这都是臣和长姐该做的,近日劳累,娘娘还是要保重凤体才是。”
“你们都有心了,起来吧,本宫也该自己给太后娘娘跪一会儿。”
冯樱赶忙说道:“娘娘的那一份,敬妃娘娘已经代您尽孝了,如今臣只是在替敬妃尽孝,娘娘不必自责,前朝一日不可无君,后宫亦然半日离不得皇后娘娘,接下来还有诸多大事都需要娘娘亲自安排指挥,那是旁人所帮不上的,还望娘娘以大局为重,保重凤体安康,这尽孝之事,臣与诸位夫人皆可代之。”
说完,她额头触地,不远处的汪夫人将这一幕看在眼里,她身为三品诰命,自然也是要守孝的,当即跪在冯樱的身边,“还望皇后娘娘保重凤体,臣妇等人愿为娘娘分担。”
另外几个妇人见此,也都纷纷跪下,一时之间皇后被架子那里,那还会儿要求守灵,
“那就有劳诸位了。”随后皇后又说了几句客气的话,这才在宫人的搀扶下离开。
冯樱也是说到做到,说要替敬妃跪两个时辰,中途敬妃过来她也没有起身,反倒是催着敬妃快回去休息一下。
两个时辰一过,一位有些眼熟却未曾打过交道的夫人过来,“县主辛苦了,接下来就让我来守灵吧。”
敬妃来过之后,就将周嬷嬷留在这里照应着,见到有人过来接替,她赶忙上前搀扶冯樱,“敬妃娘娘准备了饭菜,让您务必过去用些,歇歇再出宫。”
跪了两个时辰,冯樱站起来的一瞬间,感觉两条腿都不能要了,钻心的疼,不得已只能靠在周嬷嬷的身上,让她扶着自己才能前行,这会儿就算是让她立即出宫,也未必做得到。
这会儿天色已经黑透,因为太后的葬礼事宜,今日宫中不落钥,虽是都可以出宫,冯樱先去了一趟摇翆阁。
一进门就觉得这摇翆阁的气氛不太对,细看之下才发现,站在房门外的化是小玉子,“玉公公安啊,你怎么在这里?”
小玉子见她一瘸一拐的走过来,刚忙上前搭把手扶着,“奴才自然是陪着陛下过来的,陛下已经在偏殿等县主好一会儿了,您还是快些进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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