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间禁忌

　　即使不会面临缺水的危机，长时间在荒漠中的行走依旧让小孩疲惫不堪。一阵风吹过来，沙粒直往脸上扑，无处可躲，小孩只能硬生生迎着沙往前走，看上去十分狼狈。

　　在他身后，凭借着记忆前行的两人很快追了上来。

　　跟着蒋安在这完全一模一样的沙地里走，苏临彻底震惊于他辨别方向的能力。

　　完全看不出有何不同。叹了口气，他只能默默跟在后面。

　　“此妖如何处理？”走了一会儿，苏临抬眼问。

　　摸摸下巴，蒋安道：“自然是早些解决的好，免得节外生枝。”

　　虽然幻境不可触碰，但藏身在此中的妖却可以接触。

　　苏临瞥他一眼，欲言又止。蒋安打定主意，抬指一道水刃出现，正欲挥手一击，了结此刻依旧毫无防备附在小孩身上妖。

　　“等等。”传来苏临的制止声，“前面是何处？”

　　远处一抹蓝色，似是阴差阳错之间走出了沙地，遇见了水源。

　　“水域而已。”简短的回答了一句，蒋安又一次抬起手，“就是河什么的。”

　　一根木藤突然扯住他，旁边苏临斜睨着他道：“去不得？”

　　“怎么会？悻悻然收回手，蒋安继续道：“早解决早回家啊。”

　　眼皮一掀，苏临盯了他片刻，道：“不差这一会儿。”

　　跟着小孩来到这片水域，视线终于从尖锐的漫天黄沙中脱离出来，远处隐隐约约透露出层层叠叠的房屋，似乎是一个镇子。

　　看着远处的镇子，又看了看根本没有路的水面，小孩有些发愁的蹲在地上思索。

　　“花燃，”蒋安突然开口道：“现在可以......”

　　话音未落，“唥唥唥”一串脆铃，不知何处突然响动，竟走出来一个风华女子。

　　裹着大红袍，衣服半开半穿的搭在身上，一双狐狸眼配着俏红唇，迈着颇为妖娆的步子靠近，身上一股不知道什么香味儿。

　　小孩一瞬间看直了眼睛，木讷地盯着她靠过来。

　　“花燃，”突然凑过去挡在前面，蒋安忙不迭道：“其实吧，这就是个恶妖。”

　　一把将其拽到一边，苏临淡淡道：“关我何事？”

　　“我觉得你脸色不太好。”蒋安委婉道。

　　“你看错了。”苏临一个生硬微笑：“我怎会无缘无故脸色不好？说不定是蒋兄的眼神，有些差池。”

　　蒋安居然赞同，点头无辜道：“有道理，怎会平白无故红了耳朵？该是在下眼疾。”

　　苏临假装听不懂，答：“蒋兄所言极是。”

　　幻境中那个花枝招展的女子已经走过来，毫不忌讳的将一只手抚在小孩脸颊上，开口声音魅惑万分，“小弟弟，荒郊野岭的，怎么一个人在这儿？”

　　七、八岁的小孩哪见过这种场面，呆怔了好一会儿也没想到要说什么。

　　忽然蹲下身，那妖凑上前，直勾勾盯着小孩道：“该不会是迷路了吧？”

　　见小孩不应声，又继续往前凑，“要不要，和姐姐我走啊？这么俊俏的小弟弟，姐姐我一定会好好招待，叫你快活啊。”

　　苏临听见这话，猛地想起自己好像在哪里听过。再看看这挑拨的路数，他这下心里挂笑：便宜她了。

　　听完那妖的话，小孩沉默了一阵，接着突然咧嘴一笑，脸上无辜神色尽显，“好啊，谢谢大姐姐。”

　　女妖笑眯眯从小孩身旁站起来，“那就快随姐姐走吧。

　　“大姐姐？”蒋安喃喃一句，又瞥一眼苏临，念叨：“嘶，在下当时为什么不喊小姐姐呢？”

　　苏临一阵无语，懒得理他。

　　“大哥哥？”蒋安突然转过来喊。

　　苏临眉头一跳，还没来得及说话，又听见蒋安一句：“小哥哥？”

　　“蒋兄，”苏临带着十二分假笑，说：“你莫不是......”

　　“唉，”蒋安根本没看他，只自言自语：“大姐姐小姐姐，大哥哥小哥哥，没什么区别啊？”

　　苏临暗咬牙，知自己被摆了一道，只能转眸继续看。

　　“可我现在身上都是沙子，走路都不方便，”小孩也站起来，苦着脸道：“我想洗干净。”

　　瞥他一眼，女妖也没有犹豫：“当然嘛，姐姐我最喜欢干净的小弟弟了。”

　　慢吞吞的走到水里，小孩盯着女妖，一脸难为情：“请你......”

　　“呵。”嗤笑一声，女妖背过身去，道：“小弟弟，你还真害臊呐。”

　　无辜看着女妖的神色，下一瞬间已经换成了白牙笑。再一瞬，水面上空无一人。

　　“咱们也只能下去了。”指了指水面，蒋安有些无奈。

　　“我知道。”甩下一句话，苏临直接朝水里走。

　　往前走了好几米，依旧脚踩在地上，但是衣服一大半都泡在水里，即使并没有接触到水，看上去依旧颇像一个硕大的蓝色水母。

　　忘记这般下不去。苏临深吸一口气，维持住风度，转头正欲道：“还不过来？”就看见蒋安在身后早就笑开了。

　　堂堂天府山水郎，竟然泡在水里，真是丢死个人。

　　略有些气，苏临在水里默念“平和为先”，掉头就又往前走。听见身后传来蒋安扼制不住的笑声，又接连深呼吸，暗想：莫要和白痴过不去。

　　越往前走，苏临越发觉得丢人。这是要整个人都泡进去才能下去？当水即将漫过胸口的时候，他终于停下了脚步。

　　缓缓吸了一口气，正准备转头叫蒋安过来，突然腰间环上一双手，来者一个猛扑，两人同时向下坠去。

　　“蒋安！”苏临瞬间瞪眼一声低喝。

　　“又不是真的有水，怕什么？”在往下坠的同时，蒋安一笑，“还是说，你不会水？”

　　“那又如何？”虽有些咬牙切齿，但苏临还是顺手在越来越黑的环境里点了个火。

　　“哦？”一挑眉，蒋安继续道：“所以你怕，而且不会水。”

　　苏临反驳道：“我没......”

　　还没从牙缝里挤出最后一个字，突然瞥见一个巨浪翻过来，虽知道是幻象，还是下意识握住了环在腰间的手。

　　手腕一紧，片刻有些愣神，蒋安继续笑道：“你没什么？”

　　沉默半响，苏临自暴自弃，道：“没学。”

　　一阵铺天水流飞速往后掠去，等到四周恢复平静，两人竟看见小孩正在不远处，费力撑着隔开水的结界，有些踉跄的前行着。一阵水流搅动，险些将他掀翻。

　　水底并不平整，四周长满了类似荆棘的水生植物，三番五次牵绊住本就踉踉跄跄的人影，划破绵软的衣料，引出一股淡淡的血腥味儿。

　　空气，在这里无比稀缺。拼尽全力才能勉强得到一点点。

　　精力不断的消耗，氧气越来越匮乏，在这漆黑不见五指的水底，死亡仿佛如影随形。

　　一秒钟的分神，就会彻底消失在这里。葬身于此，根本不会有任何人知道。

　　眼前所见之景，远远超出苏临的想象。

　　沉默一阵，苏临轻声道：“现在什么时候？”

　　“花燃，不如我们现在就解决他？”没有直接回答他的话，蒋安再次提议。

　　不答应，苏临又轻声重复了一遍：“现在什么时候？”

　　“我不知道。”只好妥协，蒋安看了一眼旁边，“这里一片黑，谁算得准时间？”

　　“为何不上去？”想了想，苏临又是一问。

　　“上不去。”一摊手，蒋安无奈开口：“太高了。而且上去了不也是水吗？难不成你想用游的？”

　　“你知道方向？”盯着那小孩缓缓往前走的身影，苏临又沉声道。

　　“不知道。”快速答，蒋安又说：“所以到底什么时候......”

　　没有应声，苏临朝着小孩前行的方向走。

　　蒋安一个咂嘴：“啧”，大步往前面走，直接超过前者的脚步，朝小孩走过去。

　　右手一抬，立刻出现了数十道水刃，融在一片碧波中。“刷刷刷”几声，水刃飞速向前刺去，直直冲向不远处的小孩。

　　“轰”的一声，竟是打在一瞬间飞长出来的细密藤条上。

　　苏临皱眉道：“你急什么？”

　　“你等什么？”第一次听见蒋安略微冷烈的语气。

　　耳边骤然冰冷的音调让苏临一怔，半响只道：“再看一会儿。”

　　“有什么好看的？”蒋安一反常态步步紧逼。

　　拧起眉毛，苏临张口道：“你什么意思？”

　　没搭话，蒋安索性撇下他，又连甩出几道攻击，却依旧被猛然出现的藤蔓挡了个彻底。

　　“你到底要干什么？”竟离奇的不耐烦。

　　莫名心慌，苏临半响沉声开口：“有何不能看的？”

　　“有什么可看的？”斜眼一瞥，仍旧是一反常态。

　　苏临直视他，道：“为何不能？”

　　盯他一阵，蒋安缓声开口：“你没必要知道。”

　　“那谁有必要？”盯着他，苏临面上不显，只问：“向如许吗？”

　　头一回听苏临直呼他人姓名，醋味溢于言表，蒋安彻底愣在原地，过了好一会儿才从震惊中反应过来。

　　“不是那个意思。”轻叹一口气，蒋安走上前去，“我只是不太想......”

　　说到这里停顿了半响，也没有接下去的话。

　　“什么？”苏临还是没忍住接了他的话，

　　蒋安突然走上前，开口：“你现在在想什么？”

　　苏临一愣，“什么意思？”

　　蒋安沉默一阵，盯着他问：“同情？怜悯？还是......别的什么？”

　　愣。苏临停顿了下呼吸，看向他，说了半句话：“蒋安，我......”

　　停顿，暗自纠结。

　　苏临最终用很轻很轻声音，直视他道：“并非同情，也不会怜悯。只是想了解，不可以？”

　　愣神。蒋安喃喃：“了解？”

　　苏临抿唇片刻，故作镇定说：“是，了解。”他停顿了一下，又接着：“我是说，我......”思虑良久，他却又说不出来。

　　蒋安挑眉，道：“我猜，你的意思是：你想参与我的过去。”

　　苏临下意识反驳：“并非！”

　　“哎哎哎，”蒋安无辜盯着他，卖惨道：“猜错了就猜错了，至于这么激动吗？”

　　这白痴果真厚颜无耻。苏临端起温文尔雅，又重复：“并非，蒋兄想多了。”

　　“是吗？”蒋安疑惑反问，又半抬起手说：“好吧，那咱早点儿回家也......”

　　一根木藤拽住他，苏临笑意不改，说一句：“蒋兄方才所言极是。”

　　蒋安一笑，露出两排白牙，道：“花燃啊，说起旧事，你应当比我更多才是。”

　　苏临略蹙眉，道：“什么？”

　　“哎，”又换上无辜脸，蒋安一本正经道：“我也想了解了解你。等哪天有空，咱们深入认识认识。”

　　盯着他，死死盯着他。苏临慌忙在心里琢磨：什么叫深入认识认识？

　　“给我讲讲你的故事。”接着补上一句，蒋安无辜眨眼：“如何？”

　　苏临瞥他一眼，假笑：“蒋兄盛情，不敢推辞。”

　　蒋安笑笑，凑到他耳边轻声：“花燃，多谢。”

　　呼吸有些乱，但强装淡定，苏临猛地抓起蒋安的手，拽着人大步流星的朝前走。

　　“无需客气，”有些局促，苏临道：“但时不我待，确该走了。”

　　“哎，你知道怎么走吗？”猛地靠上去，蒋安凑近苏临耳边。

　　眼前已经没有了小孩的身影，苏临悻悻然顿住脚步，“不知。”

　　反手抓住苏临的手腕，蒋安几步跨到前面，挑眉道：“那还是我带着你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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