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生愿

　　裴三娘说罢便转身去忙自己的事情了，只剩下这两人在原地大眼瞪小眼。

　　恍然间，顾涣觉得眼前一幕似曾相识又相隔甚远。
　　上一次他来风华庄也是在这个位置，静静地听裴昭暮唱《来生愿》。顾涣看向戏台，一时间思绪万千。

　　还在回味当中，又听裴昭暮道：“我带你去我以前的房间看看吧！”
　　“啊？”顾涣以为自己听错了，于是问道，“可以吗？”
　　“当然可以呀！”裴昭暮笑着拉过他，刚走两步又停了下来，转过头眯着眼瞧他，“你是不是把我当姑娘家了？”
　　“我……不是……”
　　顾涣想要解释，但不得不承认，方才那一瞬他好像确实想歪了。

　　“嗯？”裴昭暮当然看出来了，于是捶了两下顾涣的肩，又道，“咱俩都是睡过的人了，我是不是姑娘你不知道啊？”

　　顾涣的脸登时红了一片，裴昭暮这番话，所谓是道者无心听者有意。而“罪魁祸首”还一脸天真无邪的样子，可真是要了顾涣的命。

　　裴昭暮边走边向顾涣道以前自己在这里如何如何，殊不知跟在他身后的那人什么也没听进去。

　　“虽说我现在不在风华庄了，但三娘还是留着我原来的房间，她真是……说也不听……”裴昭暮正说着侧身往后看了一眼，无奈叹气。于是走到顾涣面前，向前一扑扑进了还在发呆的人怀里。
　　没有满天红绸，人声鼎沸，但这一刻足以天长地久。
　　裴昭暮想如果能停留在这一刻也不错。

　　“走了，想什么呢。”裴昭暮这次没再转身，一劲儿走到了自己房间。
　　顾涣无奈，心道：“你到底是懂还是不懂啊？小祖宗……”但也只是摇了摇头，跟着裴昭暮进去了。

　　“这……”
　　一进去，顾涣便被眼前的一幕惊得说不出话来。
　　这里竟收拾得和裴府里裴昭暮那间屋子一模一样！还是刚打扫过的样子！顾涣不由得在心中感叹，裴三娘对裴昭暮可真是比娘亲还要娘亲。

　　“怎么样？”裴昭暮欣喜地看向他，“是不是跟府里一样！”
　　“是，三娘真是有心了。”顾涣答。
　　“那是肯定，从小啊三娘最是疼我，还好我曲儿唱得不错，没能辜负三娘的教导！”裴昭暮笑道。
　　顾涣也笑了，道：“是啊，皇城里你这个年纪的，你敢说第二，就没有人敢认第一！”

　　顾涣这语气跟逗小孩儿似的。
　　裴昭暮听出来了，跟他瞪着眼道：“什么叫我这个年纪？你说谁小呢？”
　　“咳，”顾涣挑起了眉，安慰道，“是，你不小。”
　　“你！我……”
　　裴昭暮正欲和顾涣继续打闹，心底突然又是一阵钻心的痛，逐渐没了声音。

　　“昭暮！昭暮！”
　　裴昭暮的视线慢慢暗下，顾涣再叫也得不到任何回应。

　　顾涣将人打横抱起放到塌上，他想现在就去问问裴三娘。还好裴三娘现在不算太忙。

　　“三娘。”
　　“怎么了？”裴三娘往顾涣身后瞧了瞧，问，“暮儿呢？”
　　“昭暮在房间，他很长时间没回来看看了我就让他多待会儿。”顾涣扯出一个微笑掩饰住心底的慌乱。
　　“行了，别骗我了。肯定是有什么事儿找我才把他一个人留在房间的吧？”裴三娘问。

　　裴三娘的前半句让顾涣的心差点儿跳到嗓子眼。还好，她还没有彻底察觉出什么不对。

　　顾涣伸出手蹭了下鼻尖，佯装不好意思道：“三娘发现了啊，我呢确实有点事儿找你……”
　　裴三娘一脸我就知道的样子，道：“说吧，什么事儿？提前告诉你，如果是昨天的事我还是不同意。”
　　“不是，”顾涣诚恳道，“你昨天都说了不答应，我自然不会再问了。我找你是因为我自己的事儿……”
　　裴三娘听了立刻激动起来：“你自己？你怎么了？你可别吓我啊！”
　　“三娘，你别激动。”顾涣清了清嗓子，回道，“我就想问问你知道城中有没有比较好的大夫？”
　　“大夫？”裴三娘皱着眉问，“你身体怎么了？不舒服？”
　　“嗯，有点儿。”顾涣点头。

　　“有是有，不过这件事你不告诉你大哥吗？”裴三娘问。
　　“还是不了，”顾涣思忖道，“这种小毛病还是别告诉大哥了，免得他担心。”

　　裴三娘点点头，道：“也是。我给你写下来，你先去问问吧。这几个都是城中最好的老大夫，只是这么些年过去了，我不知道他们人都还在不在。”
　　顾涣刚想应下又听裴三娘道，“可惜了，昱儿和云生公子都不在，不然你们还可以去宫里找御医……”

　　“三娘，”顾涣接过裴三娘手里的纸，笑道，“我就一些小毛病哪儿用得着御医？再说了，他们哪儿有工夫给我这种普通人瞧病？”
　　“普通人就不是人了？再说你可是将军呢！”裴三娘反驳道，似乎对顾涣这话很有歧义。
　　“我又没带兵打过仗，算什么将军……”顾涣这番话是下意识地将自己和褚昱做了个比较。
　　在顾涣眼里，褚昱是前辈，更是他的榜样。

　　“诶——”这话裴三娘就更不乐意听了，“参过军的那都叫军人，无论贡献大小，每个人都是独一无二不可或缺的。”

　　顾涣有一瞬间怔愣。
　　想不到裴三娘一个女子，在这种事情上竟有如此见解，实在叫人佩服。想来那时候裴将军率军打仗，她也毫无怨言。
　　只可惜老天不开眼，一个开国大将军，一个明明蕙质兰心、仪态万方。
　　郎才女貌，两情相悦，最终却只能做阴阳夫妻。

　　“三娘说的是。”顾涣点头。
　　裴三娘正欲再同顾涣说道说道，突听楼上传来了一声尖叫。紧接着，许多人大声喊道：“不好了不好了！楼上失火了！”

　　顾涣和裴三娘心中登时一紧，两人同时往楼上看去，这火正是从裴昭暮房间蔓延出来的！

　　顾涣纵身一跃，来到了裴昭暮房间所在的楼层。

　　眼前的场景实在是有些骇人，倒不是火势有多大，而是此时此刻塌上的人竟一动不动地躺在那里！

　　一瞬间顾涣差点忘了呼吸，忽得想起裴昭暮应该是在他走之前就躺在那里一直没有醒来过。
　　想到这里，顾涣微微舒了一口气。
　　他正欲进去将裴昭暮抱出来，门上的小牌匾突然掉了下来，霎时间，火势又大了起来。

　　门被堵死，无法他只能去找窗口。
　　哪想到房间的窗台早已被烧得不成样子，顾涣只好又回来，奋力在门上撞出了一条缝。

　　顾涣顺着缝隙往里看了看，还好，裴昭暮周身还算安全，但也间不容发，不能耽搁了。
　　他准备从缝隙里钻进去，忽然被人从身后拉住了。

　　顾涣正欲挣脱开拉着他的手，便听身后那人道：“让我来！”
　　“三娘！”顾涣震惊一瞬，反应过来立即道，“不行，这么危险的情况，要去也是我去！”

　　谁知身后那人又拉了他一把。
　　裴三娘大声道：“胡闹！这么小的缝隙你一个大男人怎么进的去？我来！让开！”
　　不等顾涣反应，裴三娘便躬身钻了进去。

　　裴三娘几步到塌边，在裴昭暮脸上边拍边喊道：“暮儿！暮儿！快醒醒！”
　　这才悠悠转醒的裴昭暮被眼前的景象吓呆了。

　　“快走！这里失火了！”裴三娘大声地喊。
　　裴昭暮忘了反应，只本能的跟着裴三娘往门口跑。

　　“接着！”裴三娘对顾涣说。
　　顾涣接过裴昭暮的一瞬，屋里的檐梁悉数塌下，裴三娘递到顾涣眼前的手忽然间被压在了檐梁之下。任谁看起来都痛苦至极的事情，裴三娘却一声没吭。

　　裴昭暮彻底清醒，他惊惶无措道：“三娘！三娘！你挺住啊三娘！”
　　“别管我了你们快走！”裴三娘大声喝道，又对着顾涣说，“暮儿就交给你照顾了！”
　　“不要！不要！不要啊！”

　　裴昭暮伸出手，竭力想抓住裴三娘。还未探进门间的缝隙，头顶的檐梁便彻底撑不住般轰然倒下。
　　顾涣心道遭了，揽过裴昭暮的腰向楼下跃去。

　　“娘！——”
　　阒其无人的风华庄里，只剩裴昭暮的力竭声嘶。

　　顾涣怕裴昭暮会挣开自己，又把人往怀里紧了紧。转头的一瞬间，他看到了裴三娘眼里分明含有笑意。

　　“昭翎啊昭翎，我终于可以去找你了！你听到了吗？暮儿叫我娘了，他终于叫我娘了——”

　　“三娘，你这儿收不收这孩子啊？”
　　“这么小的孩子你竟要卖到我这风华庄来？你怎么为人父的？”
　　“你就说收不收吧！”
　　“收收收！”

　　“啊咿——”
　　“哎呦，小东西，喜不喜欢三娘呀？”
　　“嘿嘿——”
　　“你们看，小家伙儿喜欢我呢！”

　　“三娘，我不想学了！”
　　“不行，平日里你不想学什么曲子我都准了，就这《来生愿》你今日必须给我学会！”
　　“啊……”

　　“暮儿，你又偷喝桃子酒！”
　　“三娘，我就喝了一壶……”
　　“放屁！一壶你会把脸喝红，小小年纪不学好，看我怎么收拾你！”
　　“三娘……”
　　“好了好了，不罚你！”
　　“嘿嘿——”

　　“暮儿长大了，也有人照顾他了。只可惜我没能亲眼看到暮儿成亲……不过我相信暮儿一定会幸福的，他受的苦已经够多了。昭翎，你说对吧？我来……找你了……”

　　倒塌在漫天大火的阁楼里，裴三娘笑着闭上了眼。

该作者现在暂无推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