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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七章
八月,秋凉。
燕苏时立在衍庆阁的窗台前,一丝不苟的给一株羸弱不堪的幼苗培土。
那是一株本该开在临燕境内的木槿花,如今想换个地方再开,可谓是难于登天。
这是楚慕出征前交给燕苏时的,数月前,他种下了几百粒种子只有这一株抽出了嫩芽。
他与燕苏时约定,要在大军凯旋时见到这株木槿开花。燕苏时接受了这个约定,自他走后日日辛勤照看。
幼苗的长势不算太好,一个月下来只长了不到二分。有几次燕苏时甚至都以为这株幼苗死了,可再观察几天那幼嫩的小苗竟然抽出了新的叶瓣。
有时候人当真有点奇怪,分明知道自己处在一本自己知道结局的书本中,可当那个人真的到了前线御驾亲征,他心里还是会不由自主的惦念。
是因为临别前的那个深吻动情太深了吗?难怪那么多明星夫妻都是因戏生情,原来一个人只要开始投入就很难自拔了。
一个月前,燕苏时在廷尉司的监牢里撑过了九天,终于让前朝的声浪平息下来。
楚慕将浑身伤痕的他从诏狱里抱了出来,他倚着楚慕的肩头,车马最轻微的颠簸都会触痛他身上的伤口。
他很违心的告诉楚慕,这九天并不难熬,这些皮肉伤也很快就会痊愈。他拉着他的手,要他不可株连,不可追究,一切以国民为基。
真正的燕苏时就是这样一个人,为了心中所求的天下太平,常常拎不清,甚至有点可笑。
在刚刚穿到书中的时候,燕苏时一直抱着作者的心态去尽力的修改剧情以试图让这场莫名而来的祸事尽快平息。
但现在沉下心来之后,他好像越来越理解燕苏时的状态了。他没有办法真正的去责怪楚慕什么,因为从两个人彼此的方向出发,两个人好像都并没有错。
他一边扮演着拥有上帝视角的作者,一边又身在其中。
手腕上的读者满意度数值近期增长的很稳定,终于快到正数的分值了。想来他接下来设定的做法,也是得到了一些人的认同的。
当新土培植完毕后,燕苏时拿起一旁的软布轻轻擦拭着落在花盆边沿的浮土。
温双双提着一方食盒从屋外走了进来,她梳着少女未嫁时的闺中发髻,白净的脸上几乎未施脂粉。
楚慕临行前,解除了她的贵妃头衔,将她收为义妹,封号为嘉淳郡主。并恩准她可以在楚慕归来后离宫建府。
不必再做这样一个有名无实的贵妃,温双双高兴极了。
“表哥,这么早便起来了么?”温双双笑吟吟的将手中的食盒放了下来:“今日是妙妙下厨做的吃食,表哥来尝尝好不好?”
“好。”燕苏时回身给了温双双一个温柔且宠溺的微笑:“我尝尝。”
温双双打开食盒,盒内只有一碗白粥,并两个微糊的烧饼,斑驳的烧饼表皮上芝麻已经烧得焦黑。
燕苏时抬手揉了揉温双双的额发,感叹道:“哎呀,怎么糊了?”
“没有没有,才没有呢。”温双双尴尬的伸手遮掩:“再说,糊一点吃起来才香嘛。”
“好,那表哥尝尝香不香。”燕苏时将装烧饼的盘子端了起来,拿起一个一半焦黑的烧饼咬了一小口,眯起眼睛做陶醉状:“嗯,妙妙说的是,果然做的很香呢。”
“看吧!就说妙妙做的最好吃了。”
“燕公子,嘉淳郡主!大事不好了!”安逸宁静的清晨,总会被这样推动剧情的NPC打破。
小太监青团风风火火的闯进了衍庆阁的大门,手中还攥着一支极不起眼的信桶。
“出什么事了?你慢慢说。”温双双卷着手里的小帕子阻拦道:“可是前朝出了什么事情么?”
“不是前朝,是前线。”青团双手将那支信筒交到了燕苏时手上:“燕公子请看,今日刚到的密信。”
燕苏时展开信筒,心中所言乃是楚慕远征西北,在陇西郡交锋之战中中了敌军的埋伏。突围时与大部队走散,现下生死不明。
好在楚慕在出征前便交代了他身边亲兵,若他在前线遭遇不测,要第一时间以密信传回京城,在前朝暴乱之前先将燕苏时送出皇宫以保周全。
“燕公子,郡主娘娘,眼下事态紧急,边关之事不出五日必然是满朝皆知。您二位快些收拾一下,随奴才走吧,宫外有陛下先前安排好的去处。”
燕苏时还未表态,温双双抓着他的衣袖,惊恐之下脸色苍白:“表哥,我们快走吧,再犹豫就来不及了,若是陛下真有不测,新君即位后你一定会死无葬身之地的。”
“妙妙别怕。”燕苏时拍了拍温双双的肩膀:“表哥保证,不会有事的。”
因为情节都是你表哥我写的,所以很稳。
燕苏时款步走进内室,抱出了那株脆弱的木槿花,将花盆交到了温双双怀里:“乖,你跟着青团公公走吧,离宫后好生照顾它。”
“不是?表哥你不和妙妙同路么?”温双双不明所以,双手抱着个沉甸甸的大花盆:“妙妙保证不会给表哥添麻烦的。”
“表哥不是这个意思,表哥只是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燕苏时摇摇头,轻声说道:“青团公公,有劳您为我备一匹快马,今日破晓时分时在御膳房走车马的小门那里等着我,今后的事情我自有安排。”
“燕公子,陛下的意思是要保您周全。”NPC青团十分敬业的迟疑道。
“公公安心,我此去,就是要保自己周全。”
“这...”青团犹豫片刻,最终还是点了点头:“好,燕公子,今日之后,您一定要万事小心啊。”
******
深秋的夜,已是又冷又长了。
楚慕靠在冰冷的石壁上,脸色苍白,鬓发散乱,脸上沾着未曾洗净的鲜血与污泥。他的大腿上不知被什么划伤了一道,用衣摆的布料勉强缠了几圈,渗出的血迹也已经干涸。
他被困在这孔岩洞里,已经将近四天了。
数日前,他领兵攻打燕苏御率领的先头部队时在一片地势崎岖的山群中迷了路,中了埋伏。
他与亲兵突围时被乱军的人马冲散,他独自一人杀出重围后却再也找不到出路了。
这些天来,战马驮着他一路爬上了山巅,穿过了密林。
密林中横行着数不胜数的狼群猛兽,每一个都几乎可以致命。战马在被一只猛虎追赶时受了惊吓,摔下他逃命去了。他滚下了一段斜坡,虽说被裸露在外的断木划伤了腿,但好歹捡回了一条命。
他秉持着求生的本能爬到了这孔暂且能安身的岩洞之中,发出了最后一枚可与外界通讯的烽烟弹。
在被困在岩洞中的第一天时,楚慕还在忧心率先找到他的会是敌军还是友军。
在被困在岩洞中的第二天时,楚慕想用火廉升火取暖,可洞中太过潮湿,火廉根本无法点燃。
在被困在岩洞中的第三天时,楚慕开始发热,也开始感到绝望,也许阵前根本没有人发现他发出的这枚烽烟弹。
在被困在岩洞中的第四天时,楚慕的神智已经有些涣散,他开始胡思乱想,从最开始的忧心战况到忧心政局,到最后的最后他的心里就只想得起燕苏时。
在他出征之前,燕苏时回应了他的吻。
那记长吻,温柔,细碎,像是春日里泛着波光粼粼的湖面,扰得人心里无比凌乱。
为了能堵住满朝文武如沸水般的物议,燕苏时自愿把自己送进了廷尉司中。
铁针刺穿了他的十指,浸满盐水的竹条不会伤筋动骨,只会一点一点的破开人身上的皮肉,造成漫长且难以消退的痛感。再用拇指大小的铁片烙烫在人体最细嫩敏!感的皮肤上,或者干脆直接烙烫在竹条留下的伤口上,痛,却留不下太过严重的伤痕。
这些廷尉司中这些听起来有些残暴的刑讯手段,燕苏时挨过了九天九夜。
这九天九夜,楚慕的朝堂前所未有的安定了。
楚慕不明白,为什么那些文武官员一定要用燕苏时来祭奠这场征战的开端?
那天,他抱着几乎奄奄一息的燕苏时从廷尉司中出来,燕苏时靠在他肩头的第一句话说的竟然是:“不要株连追究任何人。”
他拥着燕苏时的身子对他说:“若是做明君就要牺牲掉所爱之人,那么我宁可做个昏君,宁可做个暴君。一个君王的爱恨如果要这般身不由己,那么我宁可做个能自决爱恨的匹夫。”
燕苏时笑了,笑得如末春的残花一般凄艳:“辰奕,前尘不究,你我只要来日方长。”
来日方长?
他好像做不到了。
那株未开花的木槿他好似也看不到了。
不知道他的亲兵有没有按他的吩咐将他事先安排好的一切办妥,燕苏时现在还平安吗?
是不是也在记挂着他?
秋水寒凉,他夜里只怕又要咳嗦了。
他多想早点回去,拥抱着燕苏时,给他这世上最美好,最安逸的生活。一个人如果舒心畅怀,寿命也会随之增长。
楚慕苦笑着闭上眼睛,命运为什么总是要和他开这样的玩笑。
好不容易他和燕苏时之间没有了那么多的隔阂,好不容易有个机会可以重新开始,为什么还要这么一波三折。
“醒醒,别睡。”
楚慕迷迷糊糊的闭着眼睛,耳边似乎响起了燕苏时的声音。
这样的幻听,从楚慕察觉到自己发热后常常在耳边萦绕。
“辰奕,醒醒别睡。”
楚慕皱着眉头,怎么今天的幻听这么真实呢?他努力抬起涩重的眼皮,还没等看清眼前的状况,一双温软的唇瓣便贴了过来朝他口中渡了一口清水。
楚慕像一条涸辙之鱼乍逢甘露一般瞬间清醒了过来,但就是不知那让他清醒的是那个吻,还是那口清水。
“允...南...?”楚慕不可思议的揉了揉曾经被鲜血模糊的双眼:“你怎么会...”
眼前的人穿着一身光鲜的银制铠甲,长发也用银冠束紧,腰间横着长剑,肩甲上的花纹不是凶猛的兽头而是两团飘逸的祥云,肩上还挂着一副长长的纯白色披风。
这身打扮,分明就是昔年那个让匈奴闻风丧胆的白衣将军。
燕苏时将手中的水囊递给了楚慕,将他从潮湿的岩壁上扶起,靠在了自己的臂弯处:“我在这里,自然是来救你的,还好你是在这陇西的翠屏山中中了埋伏,若是换了别处,我就找不到你了。”
“嗯?”楚慕当下没有什么说话的力气,他所有的力气都沉浸在了与燕苏时久别重逢的欣喜之下。
“你忘了?从此地往南一百三十里就是临燕境内,那年我也曾在陇西边地戍边,这座翠屏山我还好走过几次。”燕苏时又从楚慕手中接过了已经喝空了的水囊:“怎么样?还站得起来么?”
楚慕看了看自己已经受伤的左腿,很诚实的摇了摇头。
“唉,真是个小麻烦。”燕苏时伸手戳了戳楚慕的额头,转身将自己的披风解下来,将楚慕拦腰和自己裹在了一起:“扶稳了,外面的坡道很陡。”
“嗯。”楚慕圈着燕苏时的脖子,无力的闭上了眼睛:“允南,你是怎么找到这里来的?”
“你说呢?”燕苏时背着楚慕抓住了那根划伤了楚慕左腿的枝干,咬着牙一鼓作气的爬到了坡顶:“初三日我得到消息,便一路快马加鞭的朝你这里赶,跑了三天两夜。本想先去你营中看看,谁知才到翠屏山边界便隐隐看见了一支烽烟弹,我就知道你一定在这里。这一来便又找了四天,你说你是不是小麻烦?”
楚慕干笑几声,双手不由自主的搂得更紧:“允南,对不起。”
“行了,对不起可有何用?你军中眼下还不知是什么样子呢。”燕苏时背着楚慕稍显艰难的翻上了就停在陡坡的马背上:“听着,不能睡知道么?我会尽快带你回到营中的。”
“好,我不睡,我不睡。”楚慕枕着燕苏时的肩头,疲倦的闭着眼睛尽可能的让自己保持清醒。他突然有点庆幸,他的亲兵在他与大部队失联的当日就把密信传回了京城。他的本意是能在他遭遇不测时抱住燕苏时,不想却阴差阳错的救了他自己。
等等,好似有些不对。
燕苏时这些年屡屡受伤,身体早已早已大不如前,怎么会还能不眠不休这么久的跑过来?还背着他爬上了那么陡峭的斜坡?
“允南,你还好么?”楚慕勉强把眼睛睁开了一条缝:“若是撑不住,就把我放下。”
“我好得很,我若不是准备完全,从一开始我便跟着青团去逃命多好?何必要千里迢迢的来救你?”
“我只是担心......”
“别只是了,你若是非要说些什么才能保持清醒的话,不如我教你唱歌?”
“嗯?唱...唱什么?”楚慕刚睁开的眼睛又闭上了。
“太阳当空照,花儿对我笑,小鸟说早早早......”
燕苏时前半句还没唱完,脑海里那个久违的系统终于忍不住说话了:“如果你不想三十秒之内启动作者自爆系统的话,就给老娘换一首这个时代该有的歌!!!”
“哦。”燕苏时无所谓的耸耸肩:“诶?老娘?系统你是母的啊?”
“少废话,赶紧换一首!”
“换就换呗,何必这么凶?”燕苏时冥思苦想了一阵:“那个,十!八!摸算这个时代的么?”
“滚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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