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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17 章
沉静许久,阿九离开。回到文信宫,呆傻坐在庭院里的石凳之上,寒冷的雪,落在白皙的脖颈,阴冷寒湿。或许已经忘了这一切,只是凄然苦楚。他竟真的是如此之人,阴狠毒辣,狡猾凶险,甚至不惜牺牲她。她尚是蒙在鼓里,如若是知晓这一切,又怎能经受得住。
岁月悄然而逝,不觉已是冷峭寒春。
她沉默寡言,渐至痴傻。在那沉沉的暗夜,坐在庭院里的石凳上,看着那尚是光秃着树枝的杏树,莫名流下泪来。她若是世故之人,若是心狠之人,看着这满目悲戚荒凉,或许也不会如此的在意。偏她是心软之人,是执念之人,恰似那盈弱飘萍,离散之后,就再也回不到最初。她这一生,或许都要陷在这哀伤绝望的泥淖里,无法自拔。
那日,她坐在后院的假山池畔,看阿九带着一群太监和宫女把那池水里的游鱼钓上来。阿九顽劣,指尖沾了些许淤泥,向那小太监的脸上抹去,小太监忙着闪躲,却是不经意间被小石头绊住,踉跄倒在深水池里。那些十四五岁的宫女,或是拿着钓鱼竿站在池水旁,或是手持香锄依靠在梨树下,又或是悠闲坐在不远处半山之上,看到这光景,都是笑的花枝乱颤,难以自持。那一瞬,她亦是情不自禁,淡然而笑。阿九不经意间瞥到她那嘴角残存的浅浅笑意,竟是眼睛潮湿。到底有多久,她都没有如此笑过。她虽是生在这富贵之家,只是跌宕坎坷,受尽悲伤苦难,倒不如寻常人家的女儿,淡烟流水,自在随意。
彼时,不远处的钟楼之上,他冷身伫立,皱眉看着呆念痴傻的她。他忍了许久,一忍再忍,忍无可忍,只得如此远远的看着她。看不到她那凄楚的眼神,只是感觉她盈盈弱弱瘦骨嶙峋悲痛不堪。心骤然间疼痛,她前半生的富贵繁华,在这短短的尘灰岁月里,已是消磨殆尽。他承认,自己待她是极其残忍的。鬼迷心窍,竟是怀疑她背叛自己。醒悟之时,错已铸成,无可挽回。再也回不到最初,恨只恨上天刻意弄人,恨只恨他们此生缘浅。自己在她的心里,恐真是成了卑鄙无耻之人。
云端之隔。
他可以看着奸佞之臣跪在脚下费尽心思、殚精竭虑的取悦,可以君临天下、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可以藐视天下苍生、花开花谢、草木荣枯、潮涨潮落,唯独就是不能要她心甘情愿、甘之如饴的俯首称臣。在他们这段是是非非纷纷扰扰哀哀怨怨的恋情里,他似是站在高处,俯瞰天下,实是站在底处,可怜至极。无可奈何,他懂得,自己在她心里,正是渐渐剥离,血肉模糊,她也毫不顾忌。她就是如此的决绝,如此的固执。他懂得,她曾爱过自己,那却是天地之间不惜一切的爱,只他未曾留住。她若是不爱,自己真的成了这世间的可怜之人。
凄楚的笑,已是得不到,倒不如彻底摧毁。
茶烟袅袅,冷窗花寒。
她倚在美人榻上,看着窗外。庭院里那株杏花娇艳绽放,红萼白花,枝头颤袅。她回身,望一眼坐在木椅上刺绣的总角小宫女,问道:“你阿九姐姐呢?”
小宫女倒是伶俐,端了一杯热茶过来,递到她的手里,回道:“阿九姐姐在后院,我去叫她过来。”
她抿一口茶,说道:“不必了,你就坐在这里,陪我说会话就好。”
小宫女点头,乖顺坐下。她依旧望向窗外,问道:“你叫什么名字,几岁了,何时进宫?”
小宫女浅然笑道:“我叫小七,今年十岁,进宫两年了。”
她又问道:“你为何进宫,又怎的进了文信宫?”
那小七回道:“我爹原是朝里的大臣,前年因犯了事被问斩。林将军是我爹的旧友,看我身世可怜,就把我送进宫里来。我进宫之后,最初是在御膳房伺候。阿九姐姐看到我之后,就把我带到了文信宫。”
她默然,天涯沦落,相逢何必曾相识。许久,她浅笑道:“小七,你是个乖巧孩子,以后你阿九姐姐不在,你就常过来陪着我,可好?”小七浅笑答应。
她心里有事,慌慌然,装作不经意问道:“小七,我成日病着,不曾出文信宫,竟像是与世隔绝了。你可知这宫里有什么新鲜事?”
小七顿时失神,嗫喏不语。她更是怀疑,故作镇静,笑道:“乖小七,你可知我和皇上青梅竹马,两小无猜。现下我虽是失宠,有朝一日皇上回心转意,谁也不敢看轻我们文信宫。”
小七却是凝眉道:“凉烟姐姐说我们文信宫再无出头之日。”
她眸子一冷,问道:“凉烟为何如此说?”
小七回道:“我听凉烟姐姐说,静心宫里的安妃和淇水宫里的淇妃前些日先后诞下皇子,皇上喜悦至极,正是……”
尚未说完,阿九已是进来,冷声呵斥小七道:“小七,不得胡言乱语。”
小七懂得自己犯错,流泪跪倒在地,颤声道:“阿九姐姐,饶了我吧,我不是故意的。”
阿九皱眉道:“还不出去。”小七忙不迭的出去。
阿九看着瘦弱苍白悲痛欲绝的她,不言语。有些事情,躲是躲不过的。她却是凄然笑道:“阿九,不要怪小七,她还是个孩子。”
阿九不答,只是端了刚熬好的药,伺候她喝下。
许久,阿九坐下,说道:“姐姐,你也别介意。这件事情,也是在意料中的。”
她轻咳,又冷笑道:“我已是和他恩断义绝,他的事自是和我无关。我又怎会介意。”
阿九看着愤然而又绝望的她,不觉心疼,这是一段刻骨铭心的爱恋,又怎是说断就断的。要是真的断了倒是好了,也不会生出这磨人的病来。只不知他的心里是怎样想的,是真的要绝情到底,再也不管了,还是也在痛苦挣扎着。
她恣意喝下许多酒。
月影澄澈,落在幽深的池水,缥缈徘徊。她孤独坐在那坎坷山石之上,看着那夜风吹落的花瓣,看着那远处宫殿里的繁华灯火,吹着那支横笛。旧的曲调,《杏花怨》,哀怨幽咽,回荡在这落寞的庭院,扰人心弦。
他喜添龙子,无尽宠爱,甚至忘记她。这幽怨的笛声,却是惊住了那尚未满月的皇子。他大怒,定要把那吹笛之人问斩。
胡公公却是回道:“皇上,这笛声,从文信宫传出。”
他的眸子一凛,淇妃却是趁火打劫,“皇上,月圆之夜,这笛声如此幽怨悲愤,恐是不祥。”他不语,却是快步离开淇水宫。
他许久没有到这文信宫,阿九看到他进来,怒气匆匆,不觉胆战心惊。
他在那庭院深处站住,冷声问道:“她呢?”阿九自是懂得他说的是谁,回道:“姐姐多吃了几杯酒……”
“我问你她在哪里?”阿九尚未说完,已被他冷声打断。
阿九颤声道:“后院。”
他甩身朝后院走去。阿九和胡公公兀自跟在他的身后,他却是吼道:“混账东西,朕要你们跟着了吗?”阿九和胡公公顿然止步。
他的身影渐渐远了,阿九悄声埋怨道:“又要闹个天翻地覆的。她的身子弱,哪里还经得起一点折腾。”
胡公公压低嗓音道:“阿九,这都是你的不是。你明知他是怎样的脾性,还放任娘娘吹这恼人的笛子,你这不是雪上加霜吗?”
那阿九委屈,泪眼婆娑,说道:“净说些风凉话,她是如何会这样,还不是你那绝情的主子闹的。她不闹脾气,不吵闹不说话,长此以往,那怨气压在心底,岂不是要被憋死。我真是不知自己上辈子造了什么孽,才会遇上这对冤家。”胡公公叹气,不言语。
他远远站在山下池水旁,看到坐在半山孤独垂泪的她。笛声已止,他悄然走近。思念成殇,与其是问罪,倒不如说是抑制不住那潮涌般的想念之情。她就那样瘦瘦弱弱的,手里拿着那支黄笛。或许是感觉到他就在近旁,她抬眸看他一眼,就又低下,安安静静的。他的心,像是被车碾过一样,撕撕扯扯的疼。如此的阿初,呆傻漠然,他却是罪魁祸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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