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未必素娥无怅恨
王敏正考完了试,当天就和沈澄回了任城,沈澄是第一次来王家刚进街口看见牌楼就心生敬畏,进了府门更是大开眼界,管家报进去,王老爷请他们书房说话,沈澄见王老爷不过五十上下,白面黑须,身长体健,穿着素色绢丝道袍,戴着一顶葛布纯阳巾,家常打扮也气度雍容,沈澄上前行礼,王老爷让他落坐,说:“沈举人是南方灵杰少年才子,难得降光一定多待几天,我孙儿庸碌之人还望指点。”
沈澄起身道,“公子胜晚生多矣,不敢言教。”
王老爷问他读什么书,沈澄说在读《资治通鉴》和《朱子四章注》。
王老爷点了点头,说:“老夫年轻也有两本书,早不读了放在家中生灰,今日沈举人来了我便送于有缘人。“吩咐人取来,沈澄一看是宋刻版的《贞观政要》和《太平御览》,道:“大人惠赐原不敢辞,只是此书贵重故不敢当。”
“沈举人不要客气,物尽其用,你拿了去不比放在书架子上好千倍吗?”
王敏正也说:“你就收了吧。”
沈澄再三谢了。
那边锦姐摆了宴叫人来请,王老爷说:“你们年轻人聚去吧!”
王敏正请李希青和沈澄上坐,自己同锦姐作陪,锦姐强拉着春园也一处坐了,看着桌上的旧人,她也心有所感,想着将来再聚不知在哪一日,何况连春园也不能长留,举杯道:“你们做了官回程千万要来看我。”
李希青应说:“瞧妹子说的,我若回程不要来接春姐吗?你好好当着奶奶,我们都要来沾福的。”
沈澄奉杯道:‘只望妹妹夫妻恩爱,早生贵子,回程之日还当拜会。“
锦姐听他这文绉绉的话,心里不是滋味,见桌上有盘包子,她拿起一个一撕两半,一半递给沈澄:“一个包子我吃不下,你吃一半。”
沈澄当着王敏正,面色大骇,“妹妹,你不要玩笑!”
王敏正打圆场说:“要不我来吃?”
锦姐怒道:“你平日没吃够吗?我要他吃!”
王敏正反劝沈澄,“你就吃吧!”
沈澄不安道:“这不好吧!”
“一个包子有什么好歹,沈兄吃吧!”王敏正劝道。
沈澄方伸手接了,锦姐看着沈澄将一口一口的吃了,她眼里的泪也一滴一滴的掉。
李希青看这个情形实在不像话,就说:“妹子,我们是进京奔前程去的,你又哭什么?你当日在家中是个爱笑的人,虽有些不通的地方也没像现在这等糊涂,我劝你一心一意好好相夫教子,我说话你不听,我娘的心你总该懂,自你走后她哪一日不为你烧香为你求好,我本想着你当了官家奶奶多少也该持重些,没想到一点没变反嚣张了,王兄弟是大家公子有胸襟有肚量,你换别人家试试不要说做官的人家就是种地的人也容不下你。“
要是以往锦姐早跳起来了,但是今日她一点也不想闹,她看着李希青叫了一声二哥,李希青听了无比顺意,“好妹子,哥哥不会害你的,你想将来如意的日子长,眼下就收收心平平气……”
春园知锦姐脾性的一时不发,事后也要变脸,忙斟了一杯酒,打断说,“舅爷,您老来一趟不容易,说一说二还要说三吗?当着姑爷的面儿,你少说姑娘的不是,你快喝了这杯多用些菜。“
李希青拉住春园的手笑道:“我竟忘了你了,咱们鸳鸯重会还要多谢王兄,来来,你和我一起敬王兄一杯。“
一桌上他们说说笑笑,客客气气,沈澄和锦姐各怀心事,沈澄是强颜欢笑,锦姐是不发一言。
酒过半旬,外间桂香寻进来,悄悄同春园说:“树哥儿病了,紫姨要寻公子说话。”
春园又悄悄同锦姐说了,锦姐听完当即变了脸,将杯儿扔在桌上,众人都吓了一跳,李希青带醉问,“妹子你又怎么了?”
锦姐冷眼盯着王敏正,王敏正一时酒都醒了,笑问:“奶奶哪里不舒服?”
沈澄也道:“你是乏了吧,要不你歇着去吧!”
锦姐怒道:“你的好妻儿,早不病晚不病,我娘家哥哥一来,他们就病了,现下要见你!”
沈澄没听明白,李希青是知道的,王敏正窘道:“不当家,一点小事,我去去就回。”又向锦姐连作两揖,“孩子病了我不得不去看看,奶奶告罪。”
锦姐闭着眼不耐烦,“滚滚滚!“
王敏正道了一声失陪急急奔去了。
沈澄问锦姐:“这孩子是怎么回事?”
“他和妾生的。”
“这纳妾是你肯的吗?“
锦姐只烦道:“ 我眼不为净,这妾是他先妻时纳的,我进门他孩子都周岁了,由得我肯不肯?”
“什么?你嫁过来之前知道吗?”
“知道。”
“那你不与我说呢?”
锦姐愤而起身,“我与你说,我与你说什么?我说你带我走,你带吗?”
沈澄一时垂首无言,李希青对锦姐:“干什么呢?还说这老话做什么?”又对沈澄,“弟弟你往日那些道理哪里去了?你这会儿还是个知礼的人吗?人家续不续弦有没有子与你说了能怎样?你还不让锦姐嫁了?你抬头看看他家是什么人家?还委曲咱家妹子了吗?”
沈澄静了一会儿,抬手告罪道:“是我的不对,不该说这些不知长短的话。”说着向锦姐和李希青各行了一礼,:“哥哥,妹妹,方才是我不对,你们勿怪。”见锦姐绷着脸,又软道:“妹妹,你听我说,这男人家有妾室是常事,不独王兄就我们也不能例外,这春姐不能长随你,这妾就是你的左膀右臂了,这孩子虽是从她肚里出来的,说到底却是你的,如此也算是美满了,这是一件好事,王兄是知心贴意的人你不该为这些事同他生气。”
“好秀才,好举人,说得有理多着呢!我出嫁前我爹说得还不如你呢!”锦姐冷道。
沈澄知她在恼自己,“妹妹既是生我的气,就不要怪王兄了。”
“不!”锦姐坦然道:“你们两个我都气,我气你没娶我,我气他娶了我。”扔下这句话,拂袖就走。
李希青和春园都不敢拦,沈澄慢慢坐下来,那一股悲辛瞬间涌上心头,李希青为难道:“这是怎么说的,你们还能不能好好的?”
“是我不对,都是我的不对。”沈澄喃喃道,一时又苦笑起来。
王敏正看完树哥儿的病,回身过来席已散了,沈澄独自在客房,李希青同春园在陪锦姐说话,见了王敏正锦姐脸色一变,话也不想说了,“我困了,歇着去了。”
李希青悄悄跟王敏正说了几句,王敏正点点头,“表兄放心,我都知道的。“又同春园说:”你陪表兄去吧,不用在屋里了。“
王敏正在外间坐下,自己倒了杯水喝,坐了良久,问:“你睡了吗?”
只见里间放着帐子,等了半响一丝声儿也没有,王敏正手上转着空杯说:“以前的事你也不必想了,此昀哥非彼云哥,沈澄是个磊落人,如今也是有妻室的,我就是放你跟他去,他也娶不得你了。“依旧听不见有动静,王敏正大着胆子道:”这事你明白,沈澄也明白,我知道我不如他,你有气也只…“说到这里锦姐飞出一个枕头,亏得王敏正闪得快,只将桌上的杯儿打翻了,锦姐骂道:”你说你不如他,他说他不如你,我管你们如不如的,我就你们两个人可以嫁了吗?你也不用再提云哥儿,无论是他沈云哥还是你王昀哥。”
王敏正说:“奶奶息怒,我这不是怕你伤心劝你的话吗?“
“我呸!“锦姐指着门道:”你给我出去,我不见你我就不伤心了。”
王敏正没法儿,“那奶奶好生歇着,我在书房,你要使唤叫一声便是。”
一连几日锦姐总是闷闷不乐,沈澄临走来辞行,锦姐也不顾当众,“带我走的话我不说了,你我心知。我在王家好好的,你上京也多保重。”又向李希青说:“哥哥你考上秀才不容易,姨母替你捐这个贡更不容易,你不要想旁的心思,当了官来接春姐就是了。”
李希青说:“妹妹你也不要多想,这么好的人家,这么大有家业,你当着奶奶好好受用。”
“我懂得。”
王敏正让人备了礼品一路亲送,沈澄过了牌楼,回首看那长巷高墙,心想,这正是侯门深似海,萧郎是路人,但只要她过得好,我一生一世愿不相见。
锦姐落寞了好多天,王敏正说同她上街,她都没什么兴致,王敏正找着说:“四月农忙,城外土地庙里演社戏,你要不要去看?“
“社戏?“锦姐没听过北方戏一时有点活动,春园助说:”去吧,去吧,我小时候坐村头也听戏呢,那戏可比城里热闹多了,什么把式都有,我也想去。“
锦姐借坡下驴,淡淡道:“那让人收拾收拾,我们明天去吧。”
王敏正见她肯去,就知她心怀是开了,晚上厨房又送了两个可口的菜,锦姐酒足饭饱,桂香送水来她洗了个热水澡,春园铺床熏香,王敏正又寻了两本她爱看的书送上,那房中烛光融融,再大的气也化了,锦姐也没赶他,当夜两人又一同宿了。
王敏正看锦姐还算适意,柔声问:“我能问你个事吗?”
锦姐半闭着眼睛,懒声道:“你问吧!”
“你每次叫我昀哥儿,你心里想得是我吗?”
锦姐睁开眼睛仔细将王敏正打量了一番,看他英秀少年与自己同床共枕,细想想也不亏负什么,又想起书中的才子佳人风月情浓,更觉得青春难得,春夜犹佳,要好好受用不能亏负了。遂笑着搂住他,娇声说:“你既在意这个,我从此叫你王昀哥便是。”
王敏正也顺势抱定她,一边亲一边道:“好奶奶,咱要做天长地久的夫妻呢!”
锦姐闭上眼睛只觉得舒服极了,那些恨事一股脑儿全丢开了。
第二日睡到中午方才起来,王敏正早备好了车马,茶盒。锦姐穿戴好了,连饭都没吃带着春园就去了。
见锦姐走了,树哥儿的奶娘才敢进府,同门上打了个招呼,就到了紫云处,一进门先将东西放了,抱起树哥儿,“哥儿你可好了没有?”
树哥儿病虽好了还不大精神,奶娘把带的包打开,里面有两个泥人,一个风车,树哥儿一见来了精神,拿在手里舞拉着。
紫云沏了茶来,谢道:“有劳你费心,除了你也没人看顾我们了。”说着眼圈发红,拿帕子捂住了。
奶娘劝说:“小奶奶,您还年轻又有哥儿在,你哭什么?”
紫云长叹了一声气,“妈妈你叫我紫云吧,可别称奶奶,让人听见了怕有不是。“
奶娘气说:“没见过这样当奶奶的,我今天进门的时侯她又坐车出门去,听说是去城北看梆子戏,不要说是府里的奶奶我们村儿年轻些的媳妇都不去,你们公子也不管管跟着她撒疯。“
紫云问:“是哪路的梆子戏啊?“
“是西路梆子,可热闹了,唱得风云会,灰阑记,讲宋太祖和包公的故事,我昨日也看了一天,今儿唱董秀英东墙记我上午看了半场。“
紫云想着说:“这出戏我小时候也看过,我们村儿就有个班子,你爹娘下地干活,哥哥就背着我去玩儿,谁不爱玩儿呢?可惜我命不好家里遭了灾卖给人家当丫环,好不容易过了几年好日子,终是个丫环命,我也想去看戏再不能了。”
奶娘听着也为她伤心,“您还年轻呢,怎么能这样一辈子呢,公子对你不好吗?”
紫云苦笑道:“公子是个好人好吃好待我,就是奶奶她也没来管过我。“紫云拉住奶娘的手,”只是这院里比坐牢还难捱,妈妈可要时常同我说说话。”
奶娘应道:“会的,会的,只是奶奶在家我怕她,她只要出门我就来看哥儿和您。”
说着,紫云擦了擦眼,“我让厨房装几样点心来,妈妈带回去吃。”
“这怎么好意思呢!”
“妈妈带着哥儿,我去去就回。”
那边锦姐也听不来梆子戏,只看看虚热闹罢了,那戏棚子边卖油茶的,卖烧饼的,卖馓子的无所不有,锦姐沿路吃了个饱,那成堆的农夫老妪中就数她标致惹眼,春园脚小在车上也没下来,王敏正陪前陪后,那些眼馋的人也只得看看罢了。
等到黄昏时候田里的人回来了,看戏的人更多了,台上演到马文辅中了状元,夫荣妻贵,相聚团圆,锦姐问王敏正:“半个月过去了,你这秀才又不中了吧!”
王敏正倒还平常,“今年不中我来年再考。”
锦姐望着台上,轻笑道:“算了吧,我放着状元不跟,跟了你?要不是你爷老子争气,西北风还没得喝呢!”
两句话硌得王敏正羞愧难当,锦姐起身,“回家去了。”这一天她是散了心,王敏正是灰了心。
正要回程,一个男人拦车问训,“请问这车是回城里去的吗?求大爷载我一程。”
小厮王象不敢做主,王敏正看着锦姐,锦姐说:“算了一个乡下人,让他在外间坐着吧!”放下帘子让快走。
王象一路跟那人聊天,“大哥你是哪里人啊?我听你是西路口音?”
那人回说:“小哥哥你听得不差,我是陕西清平县人跟戏班子来的。”
“哦,这梆子唱得不错啊,大哥是唱文还是唱武啊?“
“小哥真会说笑,您好看我这脸大身粗的怎么会做戏呢,我是乡下种地的人跟着戏班出来寻亲的,我有个妹子小时候卖与人家做丫环,我打听到她跟着小姐嫁到任城来了。”
王象问:“你到城里哪一家?”
“城里有个王家,小哥知道吗?若知道烦给指指路。”
王象仔细看了一下他,确是个普通农夫,“哪个王家?“
“他们说这城中只有督府王家。“”
“呀?你要找谁?我就是王家的人。”
“我妹子旧姓李叫七姐,那小姐姓柳。“
“什么?”倒是王敏正掀开帘儿,”大哥,你说说清楚,你妹妹姓李卖给柳侍郎家的吗?“
“对!对!只是他是不是侍郎我也不懂,只知道是个官儿老爷,如今退在河南老家了,我先去他家问的,老门房说我妹子跟着小姐在山东王家了。”
王敏正一时也惊住了,锦姐说:“你怎么了?谁家没有两门亲啊,丫头也是人啊,这大哥这么多年这么远路还来找妹妹也是个好人,你跟我家去吧,看看我们府上有没有你妹妹。”
“谢谢奶奶,谢谢奶奶。”李大哥一个劲儿道谢。
王敏正放下帘子,同锦姐说:“你不知道,我先妻就是柳小姐,紫云就姓李。”
“呀!”锦姐也叫了一声,随即又笑道:“这是好事啊,这不是小舅爷吗?”
王敏正看她神色,“你不生气吗?”
锦姐不解,“我为什么要生气?”
“你不是不待见紫云吗?”
“你看我是不待见紫云吗?”锦姐不屑道:“实话与你说吧,你就是来一百个云我也不在意,我就是不待见你,我不是为妾生气,我当时嫁给你就是有气!”
王敏正听了点点头,“你原是该气!”
春园忙开解说:“姑娘说得是进门时的事儿,如今都过去了。”
王敏正也不言语,春园看着锦姐直叹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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