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诡秘之主」从灰雾杂物堆探头

作者:阿漪Ayi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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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正义世界】于梦境中依偎(上)


      奥黛丽略有些颤抖地睁开眼,纤长的眼睫如蝶翼般扑烁,露出其下苍翠欲滴的碧绿眼瞳来。

      首先映入她眼帘的,是一条灰扑扑的长廊,长廊四面皆由水泥砌成,没有一丝多余的雕琢和装饰,墙面摸上去手感糙砺,像是很久都没有人来打扫过,尘埃簌簌而下。一盏白炽灯泡悬在长廊上方,像是电压不稳,明暗不定的灯光投下,照亮了其下喘息着靠坐在长廊中央、黑发棕瞳、身着一身黑色正装的男人。

      奥黛丽的目光顿时便凝固了,久久地停留在那名年轻男性身上。对方像是在某场不为人知的战斗中受了重伤,一只手按在腹部,弓着背,一条腿放平了,另一条屈膝而坐,额头靠在曲起的膝盖处,双目紧闭,不时有汗水分开他黑色的发丝,从鬓角滑至下颚,再星星点点地落在被血污染成黑红色的衬衣下摆上。压抑的喘息声被空荡荡的长廊放大,间或夹杂着一些忍痛的低吟。

      一层水雾浮在奥黛丽的眼中,她快速地眨了眨眼睛,以免自己不合时宜地哭出声来。

      但是……她总算是见到祂了。

      近几个月来,愚者教会的信徒们均有察觉到他们的神明响应祈祷的频率有所下降,并变得更加冰冷和机械化。譬如说,在过去,曾经发生过有人利用“愚者”的名号招摇撞骗的事情,然后这个人就被一道从天而降的闪电劈死了;又譬如说,在愚者先生沉睡之后,若是有人向祂祈祷想要发一笔横财,那么这人可能会在接下来的几天内都倒霉连连,出门踩到狗屎,走在路上被马车的积水淋湿,工作失误不断,仅在最后的最后,才有可能捡到一笔他人遗失的财务,甚至都无法弥补前几日的坏运气造成的损失。这种近似于气急败坏、情绪外露的表现总是让塔罗会的众人如数家珍、津津乐道——特别是在知道“世界”等同于“愚者”这件事情之后。

      众所周知,黑夜女神偏爱月亮花、夜香草和深眠花等植物,而在向愚者进行祈祷的时候,美食和金镑总是不二之选。

      就连旧日遗民都连连直呼这个神真是好单纯、好直接、好不做作哦。

      故而,当愚者先生的日常响应出现异常之后,塔罗会众人很快便察觉到了这一点,并在每个月第一个周一的下午三点准时聚集在灰雾之上,忧心忡忡地讨论这件事情,最后讨论得出的结果便是奥黛丽此时站在这里的原因。陪伴主人一同进入沉睡的“圣物”阿罗德斯在现实世界中的投影告诉他们,在与“福生玄黄天尊”复苏的意志、以及神性与人性之间的对决之中,愚者先生的人性正节节败退,或许这么形容一场存在于意识中的博弈不太恰当,但情况显然不容乐观。若是愚者先生的人性消泯,那哪怕祂的神性最终战胜了“福生玄黄天尊”,回来的也不会是他们所熟知的那个愚者先生了。

      这是塔罗会众人无法接受的结局。

      没想到愚者先生的人性会突然衰弱至此……不,也许并不是完全没有征兆,只是他们没能发现日常之下潜移默化的变化,才会酿成这样的后果。

      压下心中的懊悔,奥黛丽低头审视了一遍自己的情况。她是被阿罗德斯阁下和塔罗会的其他人合力送入到愚者先生的梦境中的,毕竟作为“观众”途径的非凡者,她天然就比其他途径更擅于处理心理方面的问题,这样的安排也无可厚非。当然更重要的是她个人的意愿,她自然是自愿来到这里的,阿罗德斯阁下甚至还规劝过她,神明交战的战场何其凶险,哪怕她已是序列二的天使,对那两位尊贵的存在来说,也是跟蚂蚁一样仅用一根手指头就能按死的存在。更何况,在用灵性视察了一遍自身的情况之后,奥黛丽发现自己的非凡能力在这个地方受到了极大的压制,仅相当于序列5“梦境行者”的水准,最低限度地保留了她在神明梦境中行走的门槛。

      还有相较而言比较无关紧要的一点就是,虽然她在现实中已是二十五六岁的成熟女性,但在这里,在愚者先生晦涩不明的梦境中,她不过是个未及桃李、年仅十八的少女。这可能是由于此地的主人对这个年龄段的她印象最深所致,奥黛丽也不由得被这个年龄段的自己勾起了些许回忆,嘴角微微勾起,流露出一抹柔和的笑意。

      她被那面古朴的铜镜所释放的深红光芒吞没、站在那灰白的迷雾之上时,好像也是差不多的年纪。

      那是她第一次敲开非凡世界的大门的时刻,也是她与祂初次相遇的那一天。

      奥黛丽站在灯光无法触及的阴影中,视线重新落在那个独自忍受着伤痛的男人身上,静静地观察着那张冷汗淋淋、苍白如纸的面庞,那是一张她很熟悉的脸——“世界”格尔曼·斯帕罗。在一般非凡者的普遍认知中祂是愚者教会的圣徒,神座旁的天使,随同自己的主一同进入沉睡,愚者教会的圣典上记载着当“世界”醒来时,他们的神明“愚者”便会归来。

      虽然作为塔罗会的成员之一,奥黛丽清楚这俩根本就是同一个人,目的大概是为了把一个锚拆成两份用……虽然这么妄加揣测神明之意有点亵渎的意思,但奥黛丽知道对于当时的愚者先生而言,这也是无奈之举。

      他们的神明大人只用短短的三年时间便将自己从一届普通人变成了一位尊贵的真神,世人只惊叹这匪夷所思的伟业,作为见证者之一,奥黛丽却能想象其背后的重重危机与巨大压力。她仿佛能看到一条凌于陡峭山崖之上的荆棘之路,逐步迫近的末日的阴影笼罩着它,而一道提着马灯的人影正蹒跚向前。

      心口微微一紧,奥黛丽收敛心绪,将注意力重新放回到眼前的这一幕上来。

      而眼前的一切都是这么简单明了,受伤虚弱的世界格尔曼,以及一条只有世界先生所在的正上方的灯泡亮着灯光、两头延伸进深不见底的的黑暗之中的长廊,仅此而已。

      于是奥黛丽只能将自己的目光放在喘息声逐渐停歇、但依旧表现出痛苦模样的格尔曼身上,对方似乎并未注意到她的存在,只是闭着眼睛靠在自己曲起的膝盖上,像是已经疲惫地睡着了。美丽的翡绿色眼眸中自然而然流露出些许担忧之色,奥黛丽攥紧了放在胸口上的手,她当然很想现在便马上飞扑出去,像小鸟一样用轻柔的羽翼拥护住青年伤痕累累的身体,并告诉对方她来找祂了,已经不需要再一个人忍受伤痛了……但她的理性告诉她自己不能这么做,她没有那个实力在这危机四伏的梦境中护住世界先生,她这点力量在神明面前不堪一击,奥黛丽知道自己只能冷静观察,另辟蹊径,才能找到帮助愚者先生恢复人性的方法。

      这里是梦境之中,世界先生并不是真的受了重伤,这也许只是祂人性的衰弱反映在梦境中的结果……奥黛丽默默地分析道,心中略有一丝明悟,她意识到现在出现在自己眼前的这个“世界”格尔曼·斯帕罗,可能就是梦境中“愚者”人性的化身。

      这并不是她的妄加推断,“魔镜”阿罗德斯将她送入神明梦境的时候,自然也不是乱送的,不然若是她出现在两位真神意志交战的中心,岂不是下一秒就得灰飞烟灭?只是奥黛丽本以为自己会见到传闻中远在第一纪之前的那个时代的风景,为此星星先生和倒吊人先生还专门从黑夜教会与愚者教会抓……啊不是,请了几位和世界先生来自同一时代和地区的旧日遗民为她恶补那个时代的知识,就连曾经神秘莫测的罗赛尔文,她现在大致也能看懂个七七八八了。

      所以刚才她才能一眼认出那盏白炽灯泡,知道那个已经逝去的那个时代的产物,用“电流”作为能源,与他们这个时代主流的煤气灯大不相同。

      奥黛丽站在原地静静地观察了一段时间,终于决定要去与面前那位“世界先生”接触一下,对方是这一小片梦境的主人与轴心,此地所有的变化都连系在对方身上。但在走出去之前,奥黛丽仍是略有些紧张地轻轻呼出一口气,粉嫩纤细的小手握了握拳,然后才轻盈地离开那片阴影,来到青年面前。

      当奥黛丽未加掩饰的脚步声在空荡荡的长廊中响起时,青年鸦翅般拢起的黑色眼睫微抖,悄无声息地裂开一条缝,露出下面布满血丝的深棕色眼眸来,然后他疲惫地抬眼看了少女洁白的裙摆下曲线优美的小腿一眼。令奥黛丽意外的是,对方对她的到来并没有什么太大的反应,像是已经习以为常一样,只是安静而茫然地注视着金发碧眼的少女在自己面前站定,压着长及膝盖的白裙蹲下来,用单手支着下巴,冲他露出友善、恬静、而柔和的微笑,绿松石般的眼眸一片柔光似水。

      “下午好,世界先生。”她轻声唤道,和过去相比不免少了些许天真和活力,却又仿佛一如既往,依旧是每周一下午三点准时响起的那声问好。

      克莱恩不由得瞬间瞪大了眼睛。

      奥黛丽疑惑地看着面前的世界先生在自己那声问好之后便突然变得慌乱起来,眼神震惊而又难以置信地看着她,就像是看见了石头开口说话、船上炮口流出牛奶、卷毛狒狒一夜变秃了一样,他张了张嘴,好半晌才结结巴巴地问道:“请问……你、你是在跟我说话吗?”嗓音干涩而沙哑,像是许久都没有接受过水的滋润。

      “不然呢?这里除了您和我,还有其他人的存在吗?”奥黛丽有些俏皮地眨了眨眼睛,声音轻快地反问道。

      虽然青年的反应同样大大地出乎了她的预料,但她并没有将那份惊讶表现在脸上,而是竭力维持着自然、友善的态度,避免激起对方的警惕和不安。与此同时她也在暗暗地观察着“世界”的一举一动,从青年的肢体语言中剖析出他的心理活动——这是她的专长所在。于是奥黛丽便发现,虽然面前“愚者”的人性象征使用的是“世界”格尔曼·斯帕罗的样貌,但似乎并没有在进行对应的扮演,祂现在展现出来的性格更接近于祂原本的性格——克莱恩·莫雷蒂,那个在多年前一场邪神降临的危机中牺牲的低序列值夜者,后来被证实其正是“愚者”的本尊。

      起码她可没见过如此生动活泼的世界先生。

      “但是……”青年颇有些困惑地皱着眉头,像是有些想不通。

      但奥黛丽等了一会儿,也没见祂有问出来的打算,于是她暂且将这个问题放在一边,转而问道:“难道说……您不记得我了吗?”

      听着少女轻声细语的询问,眼中同时映出她如宝玉般完美无瑕的面庞,一些零碎的记忆碎片在克莱恩混沌不清的脑海中乍现,却又像流星一样一闪而逝,在这仓促的匆匆一瞥中,克莱恩只恍然记起了少女从一片灰白的雾气中起身、语气活泼地向他问好的情景。他神情略有些痛苦地抬手捏了捏眉心,声音像是从嗓子里挤出来的一般干哑:“抱歉,我好像忘记了很多事情……”

      奥黛丽目不转睛地注视着他,像是一分一秒都不想错过,她柔声宽慰道:“不必道歉,实在想不起来也就算了,这只是一件小事。”

      “不,再给我一点时间,我觉得我马上就能想起来了……”克莱恩却突然变得固执起来,有些焦虑地翻找起自己筛子一般漏得所剩无几的记忆,他连自己的名字都给忘了个七七八八,却莫名迫切地想要记起面前这位少女的名字。他绞尽脑汁地想了半天,终于脑内灵光一闪,眼眸微亮地问道:“我想起来了,你是不是正……”

      “叫我奥黛丽就可以啦,世界先生。”

      眼睁睁地看着金发碧眼的少女无情地打断了自己,克莱恩有些无所适从地张了张嘴,又紧紧地闭上,将未能出口的那声“正义小姐”咽回到肚子里。他抬眼看了看一脸无辜地托腮看着自己的奥黛丽,缓缓靠回到身后的水泥墙壁上,有些郁闷地应道:“好吧,奥黛丽。”

      ——他明明只是觉得“正义小姐”和“世界先生”听起来比较对称而已。

      “嗯!”奥黛丽笑眯眯地应了一声,她发现兴许是纯粹的人性化身的缘故,眼前的世界显得非常地情绪化,各种反应都格外好懂:“那么,世界先生,您在这个地方做什么呢?”

      “呃,我在……休息,嗯,休息。”克莱恩眼神游离,一副自己也知道自己找的借口不甚靠谱但又不得不硬着头皮说出来的模样,看得奥黛丽一阵好笑。

      但她视线往下一滑,眼中又不禁泛起些许担忧之色,离得近了,她才真切地观察到横贯在对方小腹处的那道狭长裂口,青年似乎并未对其做什么应急处理,血依然在不断地从那道裂口涌出,将那处的衣襟濡湿,维持着其近乎刺眼的深红色。而这不过是对方身上大大小小的伤口中最深的一道,这些伤口有的像是擦伤,有的像是刀伤,有的又像是被鞭子状的物体狠狠抽打留下的鞭伤。但也许纠结这些伤口的种类毫无意义,因为这里是梦境之中,这些伤口并不是真实存在的。事实上,在先前奥黛丽与克莱恩的交谈中,被转移了注意力的克莱恩就完全没被这足以让人陷入昏迷的严重伤势影响,除了略显疲惫之外,他依然保持着清醒的思维和逻辑。

      但不管怎么说,没有人会无缘无故梦见自己身受重伤,而在非凡世界中,这更是明摆着的不详的征兆。

      奥黛丽凑近了一些,眼中依旧带着担忧的眸光,她试探性地问道:“您受伤了?能让我帮您看看吗?”

      听她这么一说,那阵让人想要就地打滚的钻心的疼痛又一次顺着背脊往上爬,克莱恩面部肌肉不由得抽搐了两下,汗水分开额前凌乱的碎发滑下,他喘了两口气,才往回收了收腿,拒绝道:“不用了,不用管我,我休息一会儿就行。倒是你,奥黛丽,像你这样的小姑娘怎么能跑到这种地方来?多危险啊。”

      ……可这种地方又是哪种地方呢?在梦中的世界先生眼里,这个地方到底意味着什么呢?奥黛丽不由得默默想道,但青年深棕色的眼瞳中真情实意的关切之意仍让她感到心中一阵暖流淌过。她想起在这一次成功进入愚者先生的梦境之前,她、塔罗会的大家和阿罗德斯阁下曾做过多次尝试,只是在此之前的每一次,都有一股抗拒之意凭空生成,温和地将她推出梦境。

      大概那就是愚者先生的意志,祂不愿他们进入到自己的梦境之中,冒着失控的风险来帮助祂。而直到这一次祂自顾不暇,才让奥黛丽等人钻了空子,成功地潜入到神明的梦境之中。

      “不,请让我帮助您,我就是为此而来的!”思及此,奥黛丽伸手一把握住了青年的手,入手的触感又冰又凉,令奥黛丽不由得握得更紧了一些。面对着青年愕然的眼神,她微微一笑,放缓了声音柔声道:“我知道一个安全的藏身之所,您可以在那里处理一下身上的伤势,请随我来。”

      当然了,刚刚进入这里不过十分钟的奥黛丽肯定是不知道什么藏身之所的,但这无关紧要,她只需要让世界先生——这个梦境的主人相信真的有这么一个地方的存在就可以了。是以,奥黛丽完全不给对方思考的时间,不由分说地扶住青年的肩膀,一边将之往上拽,一边低声问道:“站得起来吗?”

      “啊……嗯。”克莱恩在奥黛丽的帮助之下背靠着水泥墙站了起来,虽然牵动伤口引发的剧痛疼得他一阵面容扭曲,但总归还是勉勉强强地站稳了。他目带疑虑地看向金发碧眼的少女,因为记忆断片和莫名的亲近感的缘故,他倒没有怀疑对方是来害自己的,只是仍对对方的说法心怀疑窦:“安全的藏身之所?可我在这里已经待了很长时间了,我怎么不知道有这么一个地方?”

      “那个地方的所在位置非常隐秘,就在离这里不远的地方,可能您在无意之中错过了。”奥黛丽语气自然地为他解释道,就仿佛这个所谓的“藏身之所”不是她几分钟之前刚刚编出来的一样。

      克莱恩将信将疑地注视着她,对此奥黛丽并无太多意外,她早就从曾经那些心理治疗中看出来这位先生生性机警和多疑,在发现对方的记忆乱作一团后,她便清楚自己是无法上来就取得对方的全盘信任,没有被怀疑成是敌人派来的奸细或是一个非凡能力制造的幻象,奥黛丽便已经倍感欣慰了。话又说回来了,如若不是这份警觉,对方可能也无法在非凡道路上走出去这么远。

      只是这样难免,会让旁人觉得这样的生活略显疲惫。

      在奥黛丽回望过来的坦然的目光中,克莱恩稍感安心,也不由得在心里期盼起真的有这么一个绝对安全的避难所,能让他放下警惕、安安心心地睡上一觉。但是真的会有这样一个地方吗?能逃过那些可怕的怪物无处不在的视线?他又忍不住有些忧虑,担心自己的存在会为奥黛丽带去危险,虽然对方告诉他她是为了帮助自己而来的,但他又怎么好意思心安理得地接受一个少女的帮助呢?

      在这样重重的忧思中,克莱恩拒绝了奥黛丽搀扶自己的打算。这是因为在他心目中,奥黛丽只是一位手无缚鸡之力的少女——从对方非凡的谈吐与气质上看,可能还是一位地位尊贵的贵族之女——让这样一位少女冒着天大的危险来帮助自己已经够离谱了,他又怎么能忍心让自己的体重落在那纤细柔嫩的肩膀上,让自己身上的血污弄脏对方洁白无瑕的裙摆呢?

      但才扶着墙走出几步,克莱恩就后悔了。

      “……其实你可以不用管我的,奥黛丽。”克莱恩一边肩膀倚在墙上,目光躲躲闪闪,咳了一声道:“也许你自己返回那个藏身之处,会比带上我更稳妥安全一些,我会拖累你的速度的。”

      “您总共才走了五步呢。”奥黛丽哭笑不得地摇了摇头,但看着青年苍白如纸的面容和摇摇坠坠的身形,又忍不住有些心疼,几滴血珠正从对方濡湿的衣角坠落,在地上绽开一朵又一朵的血之花。其实她大可将世界先生抱起来或者背在身上走完全程,这对神话形态是“巨龙”的奥黛丽来说轻而易举,但问题是这个梦境并不由她主导,梦境的主人是世界先生,她依然需要依托于对方的庇护。如果世界先生在途中因伤势过重陷入昏迷,奥黛丽觉得自己根本无法在这片神明意识的战场中活过三秒。

      而就算对方撑住了,以世界先生的重度疑心病,奥黛丽想自己可能永远无法找到通往那道传说中的藏身之地的门。

      所以她只是微微弯下腰,鼓励青年道:“请加油,世界先生,我是绝对不会抛下您一个人离开的!”

      说完,她停顿了一下,又眨了眨绿松石般的眼瞳,道:“难道您忍心让我一个人回去么?这里这么黑,这么危险,护送女士走夜路难道不是一位绅士应尽的”

      克莱恩喘着气抬起头,看向少女明艳动人的脸上那抹有些俏皮的笑容,仿佛看到了一只披着天使皮的小恶魔冲自己露出带着尖尖虎牙的微笑——但偏偏,他又感觉不到对方身上有丝毫的恶意。不过对方所说的也却有几分道理,克莱恩都无法想象对方是如何穿过那重重的黑暗来到自己身边的,并毫发无损。但他总不能将少女的安危完全交付给运气,这世界上没有什么是比运气最不靠谱的东西了,所以克莱恩仍是决定咬咬牙将少女安全地护送到那个所谓的藏身之所,至于那之后的事情,就交给那之后的他来思考好了。

      那地方最好不要太远,克莱恩在心中默默地祈祷道。但心底里却又不怎么相信自己的运气真能好到那个水平,而奥黛丽先前一遍又一遍述说的,那地方很近的话语,在他听来也不过是在安慰他罢了。

      是以当克莱恩咬着牙跟上奥黛丽的脚步时,其实抱着的是“一场漫长而又艰难的路途开始了”的念头。

      奥黛丽仔细观察着他的面部表情,对此心知肚明。

      没走多远,奥黛丽便在电灯泡的光照范围边缘的阴影中找到了一盏马灯,可她分明记得这个位置之前空无一物,不由得回头看了看正扶着墙喘着气、并未注意这边的青年,意识到这可能是对方无意识中觉得他们需要一盏灯照亮前路,梦境所做出的回应。奥黛丽弯腰提起那盏马灯,并点亮它,温暖的橘色灯光随即驱散了四周的黑暗,照亮出一条向前延伸的长廊。

      这是奥黛丽之前出现在克莱恩面前时过来的方向,因为按设定来说藏身之所只会存在于她的背后,而不是正好相反。作为一名心理医生,奥黛丽自然是一个注重细节的人,特别是在心理治疗的过程中。

      虽然她觉得大概往那边走,结果都是一样的。

      克莱恩艰难地追寻着前方摇晃的灯光向前走去,幸好他在之前的休息中恢复了一些体力,此刻还能勉强跟上少女的脚步。但他之前没对伤口做应急处理,血流了一路,以至于体温流失得厉害,在阴冷的走道中他四肢发冷,几乎要瑟瑟发抖起来,每走出一小段路便要停下来休息一会儿。这时奥黛丽便会耐心地停下来等他,适当地安慰他几句,并不厌其烦地告诉他就快到了。

      少女轻柔的嗓音像百灵鸟的鸣声一般悦耳动听,如果不是在这个场合,如果内容不是百变不离其宗地催促他继续前行的话,克莱恩一定愿意认真倾听对方的话语,他觉得在午后暖暖的阳光中一边享用精致的甜点一边听着这位姑娘说话,一定是一种极致的享受。但可惜,没有如果,而金发少女的身影在他心目中也逐渐和背生双翼头顶尖角的恶魔重合在了一起。

      向前延伸的长廊另一端沉入幽深的黑暗中,长得似乎没有尽头。

      “奥黛丽小姐……我们、休息一会儿吧……”不知第几次停下来拼命喘息的克莱恩断断续续地说道,他感觉自己就快死了,就像有一根尖刺卡进了喉咙里一样,一呼一吸之间都是撕心裂肺的痛。腿脚颤抖着,连站立的力量都快要消失了,以至于他哀求地抬起眼,眼瞳在生理泪水的作用下显得有些湿润,他央求道:“拜托了。”

      奥黛丽提着马灯从前面返回,本想像之前一样义正严词地拒绝这位先生任性的请求,但看他这个样子,却怎么也说不出口。她到底是仰慕着对方的,一路上听着他的颤抖的喘息也觉得心如刀绞,如果可以的话,她并不想眼睁睁地看着对方受苦,她明明是来帮助祂的啊……

      于是奥黛丽心软了,点了点头道:“好吧,就让我们在这里休息一会儿好了。”

      听到她这么说,克莱恩当即脚下一软,整个人不受控制地向前栽去,吓得奥黛丽连忙丢下手中的马灯,一把抱住对方,避免青年真的结结实实地摔在坚硬的地面上。她让世界靠在自己怀里,慢慢跪坐在地上,语气焦急地问道:“世界先生,您没事吧?”

      “唔,我没事……别担……心……”黑发棕瞳的青年痛苦地蹙着眉头,无力地对抗着嗡嗡作响的大脑,只觉得有好几台挖掘机同时在自己的脑叶上动工一般,疼痛难耐。他说是这么说,声音却逐渐微弱了下去,眼睛也慢慢合上了,最后奥黛丽只能听见他若有若无的呼吸声,和昏迷中痛苦的低吟。

      昏过去了么?奥黛丽小声地唤了几声“世界先生”,却没能得到回应。

      就在她不知所措地想着是让对方就这么睡一会儿,还是想办法叫醒祂的时候,异变突生。四周灰扑扑的水泥墙突然变得扭曲变形起来,被扔在一边的马灯的灯光也开始明灭不定,最后噗地一声完全熄灭,让这片区域陷入一片黑暗之中。奥黛丽眼中淡淡的金色光泽一闪,便重新看清了周围的景象,她抱紧了青年的背,将对方护在自己怀里,警惕地环视四周,只见那原本平整坚固的水泥墙壁上突然突起,形成无数蠕动的条状物体,就像是其背后有无数的触手挣扎着想要突破这层束缚。

      灵性直觉在疯狂发出警报,奥黛丽仍保持着基本的冷静,只看了一眼那令人头皮发麻的景象,便重新低下头来,贴在青年耳边唤道:“醒醒!世界先生,现在还不到休息的时候。”

      金色柔顺的长发顺着她天鹅般优雅修长的脖颈向下,如流金般灿烂,这抹金色映入少女翡绿色的双瞳,又如阳光撒在树冠层上,每一片翠叶都折射着光芒,闪闪发光——当克莱恩呻吟着睁开眼时,看到的就是这样的景象。

      他吓了一跳,意识到自己整个人都躺在了少女的怀中,连忙直起身来,结果牵动了伤口,差点被疼得龇牙咧嘴。奥黛丽没有注意到这一点,她只是环顾了一下四周,见四周的水泥墙在青年醒来的那一刻便恢复了正常,而马灯也重新亮起,一片融融的橘色灯光。

      奥黛丽收回视线,看向还有些搞不清楚状况的克莱恩,试探性地说道:“世界先生,刚刚‘祂’来过了。”

      “!”克莱恩的表情立刻变得无比惨白起来,他有些慌乱地上下检查奥黛丽的身体,惊慌地问道:“你、你没事吧?奥黛丽。”

      “我没事,”奥黛丽摇了摇头,安静柔和地注视着青年:“您保护了我。”

      但克莱恩似乎并没有听见她的后半句话——或者说听见了,但无意识地忽略掉了。他仓惶不安地四下张望了一会儿,像在确认敌人是否真的离开了,随即他看向奥黛丽,严肃地说道:“我们得尽快离开这里,奥黛丽。”

      “当然,这也是我的想法。”奥黛丽扶着青年吃力地重新站起来,从一旁地上捡起那盏马灯,拍了拍其外壁上的灰尘,她习惯性地诱导道:“等到了我说的那处避难之所,就暂时不用担心会遭到攻击了。”

      但奥黛丽向前走了几步,却没有听到身后有脚步跟上来,她回过来,看到青年依然直挺挺地站在原地,在马灯摇摆不定的灯光中他的上半张脸隐入黑暗之中,令人看不太清他的表情,只有那双深棕色双眸依然明亮。

      奥黛丽不由得轻唤了一声:“……世界先生?”

      “你一个人去避难之所,奥黛丽。”克莱恩说道,他的嗓子在说话时依然一片火辣辣的疼,令他忍不住皱了皱眉头,但他没有表现出来,只是继续说道:“我和你走相反的方向,‘祂’的目标应该只有我才对,我去引开‘祂’。”

      “……您知道我不会答应的。”奥黛丽摇了摇头,不等青年再说别的什么试图说服她,她便提着灯走了回来,让温暖的橘色灯光将对方也纳入自己的怀抱。奥黛丽伸出另一只空闲的手,握住世界先生往回缩的手掌,便转身拉着对方向前走去。

      “等等,奥黛丽。”克莱恩无奈地唤道,他本想死死地钉在原地不动弹,却没想到从少女手上传回来的力量大得惊人,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他太虚弱的缘故,对方一拽之下他竟一个踉跄差点摔倒,更别提牢牢地站在原地了。无奈之下,他只好一边被奥黛丽拉着向前走去,一边试图跟少女讲道理:“你听我说……”

      “我不听哦,世界先生。”奥黛丽笑眯眯地回过头,干脆利落地堵死了青年的话语:“我是为了帮助世界先生才来到这里的,怎么可能抛下世界先生一个人逃命呢,不管您再怎么说,我都不会松手的。”

      克莱恩张了张嘴,没想到一副贵族出身模样的奥黛丽会这么不讲道理。不仅不讲道理,握住他的手的那只柔嫩光滑的小手还不怀好意地捏了捏他的手心,令没怎么和女孩子牵过手的克莱恩不由得老脸一红。

      奥黛丽突然又说道:“我们一直都在等着您的归来。”

      克莱恩迷茫地眨了眨眼睛:“……你们?”

      “嗯,塔罗会的大家,神使达尼兹大人,阿兹克阁下,水银之蛇阁下,莎伦和蕾妮特阁下,您的兄长和妹妹,白银城和月城的人们,还有许许多多的您的信徒,大家都在等着您的归来。”奥黛丽轻柔地说道:“所以,请您再多关心一下自己的安危好吗?我也会尽最大的努力帮助您的,无论多少次……”

      克莱恩有些茫然地看着她,奥黛丽所说的东西其实绝大部分他都听不太懂,也不太记得那都是谁跟谁,脑中只有模糊的影子随着奥黛丽的话语而起舞,但这并不妨碍他感到一股股暖流汇入自己的心口,令那处原本半死不活的搏动渐渐变得有力起来。

      他看着少女纤细却又仿佛蕴藏着巨大的力量的背影,突然问道:“那,你也是吗?你也在……等着我吗?”

      “我每天都在向神明祈祷您能安全归来。”奥黛丽毫不犹豫地回答道,她放慢了脚步,让青年走到与自己齐平的位置,轻声道:“等到了藏身之所,我给您讲讲这些年来外界的变化吧?”

      “……嗯。”克莱恩也没有再提分头的事情,只是极轻地嗯了一声,点了点头。

      奥黛丽勾起嘴角,眼见着气氛正好,她自然地转移了话题:“转过前面那个拐角,应该就能看到藏身之所了哦,世界先生。”

      然后她提起马灯,让光远远地蔓延出去,不出预料地看见原本笔直向前的长廊前突兀地出现了三条延伸向不同方向的岔路。为了不让青年起疑,奥黛丽只略加辨认了一下,便自信地拉着克莱恩向着右手边的岔路走去。兴许是她先前所说的话起了作用,这条岔路极短,没走几步便眼前豁然一亮。

      奥黛丽和克莱恩都不由得仰起头,只见眼前道路笔直通向一片高高隆起的岩壁,依附着岩壁而立的是一级一级向上的石阶,石阶与石阶叠在一起,往上不知究竟叠了有多少层。

      克莱恩脸都吓白了,哆哆嗦嗦地扭头看向奥黛丽,瑟瑟发抖地问道:“你说的那个地方,就在这个上面吗?”

      “……”奥黛丽露出无懈可击的微笑来,并点了点头:“是的。”

      虽然其实她更想问一下对方,在之前那短短的几分钟里你到底在想什么啊!为什么会出现楼梯啊!难道这就是那些旧日遗民们所说的“是男人就上一百层么?!”

      这不是自讨苦吃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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