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收藏此章节]
[投诉]
文章收藏
017
更深露重,草芦中的烛火已经熄灭。
浮云蔽月,将整个玉峰笼罩在深沉的黑暗之中。
萧瑟的秋风已经有了寒意,鼓动着阿鹤的衣袍猎猎作响。然而冰冷的寒气却也无法熄灭心中燃烧的火焰。
伯鸿跪在地上的身形已经没有初始那般挺直,他的肩疲惫的垂了下来,神情也有些困顿。
他已经有很长时间没有得到充分的休息,精神也一直紧绷着。如今四下寂静,便有些恍惚。
屋里屋外的人都清楚,这是一场拉锯战,比的就是谁先撑不住。
如果可以,阿鹤希望能由自己来参与这场决定命运的比试,而不是由无辜的伯鸿来承受。
然而,决定权不在他。
他感觉得到,那位神医极度排斥自己,甚至是厌恶!
隐隐的阿鹤感应到一股杀气,若有似无的锁定着自己。
他有一种感觉,如果自己越过伯鸿的位置,走近草芦,很可能就会被屋里的人杀掉。
不知拜对了哪路神仙,才得到这么一次重生的机会,如果可能,阿鹤真的很珍惜。
可为什么就是不肯放过自己呢?
为什么处处都要与自己为难?
魔修如此,就连一名膏粱子弟也敢撩虎须,妄想用自己成就他的进身之路!
令人恶心的死变态,不但想染指自己,竟然还想将伯鸿炼制成尸傀,将他的灵魂永久的封在尸体之中!
别碰他!
混蛋!混蛋!!
去死!!!去死!!!
黑暗在退却,如血一般的红色席卷天地。
若说之前阿鹤神识感应到的颜色,是一种明亮有透明感的金红色,现在就是如炼狱般粘稠的猩红,仿佛有腥臭的血液味道萦绕在鼻端。
阿鹤胸口起伏,呼吸粗重,皮肤下的血管暴起。
他一把扯下白绫,红宝石般的双眼在黑暗中如两团燃烧的火焰。
伯鸿肃然惊醒,他迅速抽出竹笛,鼓动灵力吹奏起来。
清澈的笛声安抚着阿鹤躁动的情绪。
素月分辉,明河共影。
笛音缭绕在山间,云朵散去,一片皎皎的月色洒在草芦顶,洒在伯鸿身上,洒在阿鹤心头。
孤光自照,肝胆皆冰雪。
沐浴在月光下的阿鹤渐渐平静下来,他缓缓闭上了眼睛,进入笛曲营造的意境。
草芦内,被魔气暴动惊醒的少女,看到伫立在门前的兄长慢慢回身,冲自己摇了摇头,返回座榻继续打坐,悬着的心才徐徐放下。
……
初升的朝阳从远处的山坳间一跃而出。
旭日暖阳,透过薄雾洒落在玉峰。
感受到暖意,阿鹤下意识地睁开双眼。
他的眼睛重新出现了白色,只有眼瞳还保留着红色。
他茫然的眨了眨眼,后知后觉地意识到什么也没有看到,神识竟然消失了!
但是当他想要“看”时,脑海中再次出现了画面,依旧是镀了一层金红色。
阿鹤收敛自己的神识,只在身周五米之内,不再向草芦内窥探。
对他来说,既然可以选择,就要有底线。
他看到了自己的样子,也看到伯鸿跪姿不变,却一直担心的扭头看过来。
阿鹤大步走过去,垂下头,让伯鸿能够看清自己的眼睛。
然后他便看见伯鸿笑了。笑容从内心发出,干净纯粹得没有一丝杂质。
阿鹤伸出手指,轻轻地扫过他的脸颊,扫过他带笑的唇角。
不因挫折而绝望,不因痛苦而迷失,向阳而生,要永远充满希望!
待阿鹤回过神来,发现自己的修为竟然涨了一小截。
伯鸿惊喜地望着他,“阿鹤,你的心境提升了!”
草芦中打坐之人微微抬了抬眼眸,又沉寂了下去。
阿鹤单膝跪在伯鸿面前,认真地说道:“我已经能够自主控制神识,眼睛能不能看到不重要了。我们下山去吧!”
伯鸿摇摇头。
“你还没有明白吗?我们要医治的是你的魂魄,眼睛只是附带的。”
阿鹤讷讷不能言。
自己的魂魄有问题,他怎么会不清楚。
“我不想看到你因为失控伤害自己,或是做下令自己后悔的事。”伯鸿将手掌覆在阿鹤的头顶。
阿鹤心中悸动。
他懂自己,他知道自己的秘密,他明白自己的顾虑!
现在真的是两难境地,不理会很可能会失控,且后果难料。医治的话,那位神医能否接受夺舍这种行为呢?
虽然不是自己主动夺舍的,可结果就是自己占据了这具身体。
还在纠结中的阿鹤忽然感到丝丝水气落在面颊上,他茫然地仰起头。
“竟然变天了。”
伯鸿知道他看不到天空中的情况,解释道:“云从山后过来,很厚重,看样子会是一场大雨。”
山里的雨来的很突然,这里正说着,豆大的雨点便噼里啪啦的落了下来。
突然砸在眉心的雨滴让阿鹤惊得跳了起来,手忙脚乱地从乾坤袋中找出雨伞。
这个乾坤袋的上一任主人,是已经魂飞魄散的董仙师,被伯鸿整理过后,交给阿鹤使用。
阿鹤将伞撑开,紧紧站在伯鸿身边,黑色的油纸伞伞面很大,将两人都罩在下面。
可伯鸿却轻轻地推开了他。
雨滴落得更急了,隐隐的连成了线。
阿鹤蹙起了眉头,感受到带着丝丝寒气的风扑在面上,他重新上前一步。
这次伯鸿没有推开他,而是膝行着脱离了他的庇护。
阿鹤继续跟进,伯鸿依旧倔强地离去。
如此反复三次,阿鹤一把丢开了油纸伞,任雨水浇头而下。
深秋的雨是肃杀的,带着冬日将临的寒意,仿佛要渗进人的骨子里。
阿鹤打了个冷战,一撩衣摆跪在了伯鸿身边。
伯鸿张口欲言,最终却什么都没说。
地面上很快形成一湾湾小溪流,载着落叶漂向远方。
阿鹤脸色青白,不住地瑟瑟发抖。
他觉得已经过去许久,可雨势丝毫不见减退。
耳边唯听得哗哗的雨声,神识范围内除了身边之人,只余下白茫茫一片。
“我觉得你求错人了!道长不是说,对神魂有研究的是魔修吗?你求个正道修士,无异于缘木求鱼。” 阿鹤哆哆嗦嗦地调侃道。
话音刚落,他便一头栽倒在泥水中。
“阿鹤!”
伯鸿心疼的红了眼眶,却又限于此时的状况不能善动。若他断了跪礼,也就等于前功尽弃了!
一根一根将手指收回掌心,紧握的拳头显示出他不平静的心。
神色复杂的看向茅庐,伯鸿突然俯下身去,重重叩首。
额头一下又一下的用力磕在地上,砸得泥水飞溅。
不动如山的青年修士猛然睁开了眼睛。
虽然门窗紧闭,但他对外面的情况依旧了如指掌。
这个年轻人已经产生了动摇,他这是在孤注一掷!如若不能得偿所愿,只怕正道就要失去一名俊才了!
真真可恶!
青年修士薄唇紧抿,神色挣扎。
至于杀人这件事,他从来没想过。
人家来求医,你不给治还把人杀了,只怕自己的心魔也快来了。
“哥哥,你帮帮他们吧!你看他们多可怜啊!”
“那个白衣少年已经晕过去了,他看起来很虚弱的样子。”
“看人不能只看表面!” 青年颇有些恨恨地说道。
少女不解的回头看了他一眼。
“可是他能够在同伴的帮助下,压制住心中的戾气,且心境更进一步,可见是心性坚定之辈啊?”
青年似乎想说什么,又忍住了。
过了一会儿,他说道:“那白衣少年被人夺了舍。”
“什么?”
少女惊呼一声,几步跑到青年身边,晃着他的袖子说道:“我们去问问那个青袍少年,可否知道自己的同伴被人夺舍了,万不可让其蒙在鼓里!”
青年想到伯鸿曾以笛音助对方压制戾气,就猜到他一定是知情的。但他还是说:“不错,确实要问他一问!”
少女见自家兄长终于松了口,欢天喜地的跑去开门了。
伯鸿将悲愤压在心头,只是麻木的将头顿在地面上。
忽然前方出现了一双精致的绣鞋。
他起身看去,一个梳着双丫髻的少女,擎着一把粉色的油纸伞俏生生的站在那里。
“快将你的同伴扶进去吧,我兄长已经答应为他医治了!”少女清脆的声音里有掩饰不住的雀跃。
伯鸿不敢置信地看向草芦,真得成功了?
一个长身玉立的身影站在门内,微微向他点了点头。
伯鸿这才狂喜的爬起来,顾不上因久跪而麻木的双腿,踉跄着扑到阿鹤身边,将他抱了起来。
阿鹤身体冰冷,苍白的脸上覆盖着凌乱的发丝,泥水顺着面颊流入颈间。
在少女的引领下,三人走进了草芦。
青年一指矮榻,声音清冷地说道:“放在那里。”
矮榻上放着一只蒲团,应该是用来打坐的地方。
伯鸿小心翼翼的将阿鹤放下。
他并未着急起身,而是先帮阿鹤整理了一下衣衫,将一缕落在唇瓣间的发丝挑开。
接下来,他又抓起阿鹤的手渡入灵力,转过四肢百骸,祛除体内的寒气,并烘干两人身上的衣袍。
做完这一切,伯鸿才站起身来,整理一番仪容后,向此间的两位主人深深行礼。
少女连忙回礼,而青年只是点头示意。
插入书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