微微风，满河星

　　西装革履，仪表堂堂，手里却举着一根烤肠，这画面莫名有些可爱。
　　宁歆笑意盈盈地接过来，油滋滋的趁热咬一口，“还记得我喜欢吃这个啊？”
　　纪易扶着推车，一脸不解地说：“这个，并没有比纽伦堡香肠好吃。”宁歆心里暗暗腹诽，纽伦堡香肠再好吃，一连吃半个月，谁受得了……
　　“这么说，你尝过？”宁歆晃了晃手里油光饱满的小烤肠，促狭地看着他，伸手递到他嘴边，“来一口？”
　　纪易眼带嫌弃，逃也似的甩开她，抢步走进超市，“赶紧，一会儿还要带你去吃春饼。”
　　纪易的购物风格，从前在伦敦，宁歆就已经领教过了。但凡宁歆拿起来看了看，或者眼神多停留了一会儿的，他抬手就放到购物车里。而且他有一个“惯用手定律”，每当宁歆纠结颜色款式的时候，纪易会果断帮她选择右手中的那件。
　　二人用这种高效而浪费的方式，迅速地完成了采购任务。
　　摸着圆滚滚的肚子，宁歆犹豫地看向盘子里剩的两张饼，清晰地认知到自己无论如何也吃不下了。肚子饱了，眼睛不饱，心有不甘啊。
　　宁歆在食物面前的不自制，与她那秀丽温婉的外貌十分不符。好在宁歆不是易胖体质，高挑而优秀的身材比例，倒使得她看上去有几分纤细。
　　纪易悠闲地喝着茶，水雾烘托出一脸暖意，静静地看着宁歆。
　　“不行，我站不起来了……”宁歆哭丧着脸瘫在椅子里头。纪易品了品她的话，放下茶盏，微抬了眼问：“怎么，意思是需要我帮忙？倒也可以。”说着，挽了挽衣袖，站起来。
　　看他走过来，大有朗朗乾坤众目睽睽之下要抱起她的意思……宁歆一时有些惊慌失措，摆摆手忙道：“不，不用了……”然后，挣扎着想站起来，可纪易把双手按在她的椅子扶手上，将她禁锢在身下。
　　被他那么直直看着，宁歆险些就要熬不住求饶了。
　　纪易抬手抹去她下巴上的一点酱汁，回身一边擦手一边慢悠悠地说，“想什么呢，我是说帮你要一杯山楂汁。”接着欠欠地勾了勾嘴角，“助消化。”
　　这个人！从前可是要良善得多……
　　吃太饱，宁歆脑袋有些放空，咬着吸管，被入口的酸酸甜甜刺激得眯了眯眼。见他接二连三挂了几个电话，仰起脸问道：“都快一点钟了，你下午不用上班吗？”
　　纪易看着屏幕上不停跳出来的新消息，朝她一笑，淡淡地道：“没什么大事，不去也行。”
　　“莫非是‘从此君王不早朝’……”刚说完，宁歆就想敲自己一下，这典故用得有些羞耻啊……
　　纪易闻言，嘴角慢慢上斜，眼里故意流露出一丝难以置信，手指在桌子上轻轻敲打着，沉声道：“我是不是，不应该对你这种赤裸裸的……暗示，无动于衷啊？”
　　宁歆“哼哼”两声，把脸埋在杯子里，不去理他。
　　见她快喝到杯底了，纪易温声道：“好点儿了吗？有什么计划，一会儿想去哪儿？”
　　宁歆点点头，咽下最后一口山楂汁，整个人都清爽了起来。“没有计划，你去哪儿，我就去哪儿。”笑得恬静，歪着头看他。
　　纪易抿着嘴，露出浅浅的梨涡，“好，那就跟我去上班吧。”
　　“哎？”

　　“你们公司这是……在四合院里？”
　　眼前是个古朴的院子，门上晃晃悠悠挂了块牌子——“振锋安全”。
　　越往里走越是觉得惊叹。
　　门口瞧着不大，里头却是别有洞天，十分精巧的三进小院子。影壁游廊，一步一景，绿深花重，疏密有致。不难发现，院主人用了苏式园林技巧来修葺，可谓别有匠心。
　　知道宁歆素来喜爱古典建筑，纪易便由着她慢慢逛，回答她一个接一个冒出来的问题。
　　“这是老肖的房产，原本一直空着。图清净，就搬到这儿了。”
　　“你们自己打理这些花草嘛？这院子的修整可真是花了心思。”
　　“老肖自己收拾，老沙偶尔会帮帮忙。”
　　又是院子又是豪车的，宁歆眼前大概勾勒出了“老肖”盘着核桃带着金链子的形象了，摇头一笑，“你们这位肖老板，很有钱啊。”
　　纪易看了眼东厢花窗，想了想说：“还好吧，他比较擅长花钱。”
　　宁歆环顾一圈，好奇地问：“正房空着？”然后指了指东厢房第二间，“肖老板的办公室？”
　　纪易有些意外地看着她，笑道：“正房拿来作会议室和休闲区了。倒是，你怎么知道老肖在那边？”
　　宁歆一脸高深莫测地负手走过去，站在台阶上笑着说：“从这间的窗户看出去，景致最好。”
　　旁边一扇琉璃花窗倏然打开，探出一个年轻的声音，“姑娘好眼力。不过啊，第二间被你家纪易霸占了。”
　　冷不丁，宁歆被吓了一跳。回头就看到窗户上露出一颗光溜溜的脑袋，因为房间里太热乎，上面隐隐还升腾着水雾。
　　宁歆见状实在没憋住笑，噗嗤一声捂着嘴，有点抱歉地看着那人。
　　老肖摸了摸自己的光头，眯着眼笑道：“不经冻。来，进屋说。”
　　纪易带着宁歆进了东厢首间。
　　黑灰色的地砖下设了地暖，里头的摆设不算多，但颇讲究。宁歆虽是外行，也能感受得出入目所见的挂屏、花几、圈椅、书案、架格，古韵悠长，皆非凡品。
　　如此古雅的风格，却出自眼前这位——宽眉圆目，身材健硕，一身昂贵古着的型男——老肖。
　　老肖不动声色地观察了宁歆几眼，用手肘撞了撞纪易，挤眉弄眼地跟他小声嘀咕，“牵肠挂肚了三年终于到手了呦……”
　　纪易淡淡地瞥他一眼，“怎么只有你在？”
　　“放Arthur回家了，老沙和阿荀去置办年货了，小夏拉峰哥串门去了。”老肖像小鸡啄米似的汇报完，见宁歆有些拘谨，笑着引她入座。
　　“难得有姑娘受得了纪易这块臭石头……来来来，尝尝，刚摘的野草莓，还有秋后留的柿饼。”这人颇有亲和力，听他说话，让人不自觉地放松下来。宁歆也不再客套，微笑着应下，捏起盘子里的小草莓。
　　这老肖实在看不出有三十好几了，长得一张娃娃脸，气质也活泼，光头的样子莫名可爱。脖子上挂着一幅金丝边儿的眼镜，又添了几分雅正的痞气。
　　野生的草莓果然香气更甚，宁歆连连称赞，又问道：“肖老板，这些都是你自己种的？”
　　“什么老板不老板的，跟着纪易叫我老肖就行。”拿起桌上的紫砂罐晃了晃，笑着开口，“不是，我不爱种瓜果。这草莓是老沙不知从哪儿寻来的苗，随手栽在后院，竟一年年长势渐好。”说着，又指了指另一盘带霜的柿饼，“柿子树在这院子里几十年了，今年结了不少，小夏爱吃，就撺掇老沙晒了柿饼。”
　　忽然想到什么，老肖一脸好可惜地皱着眉摇摇头，“说到小夏，这丫头摘了一中午草莓，寸草不留的……这会儿押着峰哥做挑夫，给邻居分草莓去了。”
　　宁歆听得有趣，一直笑着。老肖抬头对一直站在门边的纪易说：“没茶叶了，你帮我去那边找一找。”
　　宁歆刚想说不用了，但看到二人的神情，又缓缓坐了回去。
　　纪易犹豫了一下，点点头，眯着眼对老肖说，“我马上回来。”
　　“臭石头，我能把你家这位吃了吗？”老肖对着纪易的背影一声冷哼，把眼镜轻轻架在鼻梁上。转头，眉宇间多了几分严肃，低声道：“宁歆，你是个好姑娘，只是纪易的工作性质比较特殊，日后你多包涵。”
　　早看出来他是故意支开纪易，宁歆敛了笑意，专注地等着他接下来的话。
　　老肖不浓不淡地凝视着她，语气里第一次让宁歆感受到了厉色，“有些话，纪易不能说。我身为他的上级，也只能告诉你，我们的工作涉及国家安全。很多事，没有理由，没有解释。”
　　跟自己之前猜测的差不多……宁歆微微出神，露出一个得体的微笑，“我明白了。”顿了顿，略弯了弯唇角，又点点头说：“可以理解。”
　　“通透！”老肖微微点头，眼神里透着不动声色却咄咄逼人的威严。
　　宁歆毫不退缩，渐渐敛了笑意，直视着他，直截了当地问：“有危险吗？”
　　“苟利国家生死以。”
　　宁歆呼吸一滞，说不上来什么感觉，这句话带给她的感动和忧虑以同样的冲击力拉扯着她。
　　见她不语，老肖整了整神色，继续说道：“但我可以保证，国家会保护他，我们会保护他。他，也会保护好自己。”
　　宁歆听得出他话里的郑重，心里重重一叹，嘴边轻轻道了一句，“多谢。”
　　“小弟妹，客气了啊。”一转眼，老肖又恢复了那副和善可亲的模样。纪易适时地推门进来，看了一眼宁歆，把一包茶叶放在桌上，“没什么事，我们就先走了。”
　　老肖摘了眼镜，睁圆了眼睛拉住他，“别介，上次的报告还没写呢！Arthur和峰哥都不在，可不能然你再跑了。”说着，冲宁歆笑笑说：“我们就忙一会儿，你到处转转，随便转……”
　　宁歆收到他求救的眼神，索性做个顺水推舟的人情，“好呀，我正好想再看看这个院子呢。”朝纪易点点头，“第二间是你的办公室吧，我能去看看嘛？”
　　没等纪易开口，老肖摆摆手说：“可以可以，反正也没啥可看的。”
　　等宁歆迈进纪易办公室的时候，才真正明白那句“没啥可看的”，是真的没什么可看的……除了必备的桌椅书柜，就只剩一盆八成是被强行摆进来的绿萝。
　　“我记得纪易品味挺好的呀……”宁歆摇摇头，兴致缺缺地退出去，决定还是去后院逛逛吧。
　　后罩房里头，似乎是普通员工的办公区，大概都已经放假了。东南边居然有个简易的小暖棚，宁歆掀开挂帘，弯腰进去，入目之景有如风卷云残，不忍直视。
　　两排田埂，一地凌乱，枝叶七零八落，不慎被碾碎的草莓比比皆是。宁歆蹲在中间，扶住一枝尚且青青就被拽出土壤的草莓秧苗，幽幽一声叹惜。
　　听到身后有打帘而入的声音，侧头去看，是一个身形娇小，眉眼玲珑的年轻女孩。她负手而立，似有似无地说：“春风吹又生。”
　　宁歆一愣，这是……小夏吧。旋即笑起来，“所以，你是在对草莓进行挫折教育？”
　　小夏眯起眼睛看了看她，淡淡地道：“宁歆是吧，也不是什么天仙似的人物嘛。”宁歆闻言微微一笑，不置可否，倒觉得这个女孩蛮有趣，冲她招招手，“你来一下。”
　　小夏扁了扁嘴，一言不发地走到她旁边，很自然地蹲下来，扭头盯着她看。
　　宁歆正犹豫着怎么开口，小夏把视线从她脸上移开，环顾四周道：“近看还可以。你让我过来看什么？”
　　“我蹲得有些久。”宁歆见她一脸茫然，苦笑着说：“腿麻了，麻烦你扶我一把。”
　　小夏一副“我还以为有什么事呢”的表情，麻利地拽了她的胳膊，猛地起身。
　　“嘶——”宁歆吃痛，哭笑不得地咧着嘴，感觉自己是被小夏一把提起来的……个子不高，手劲可以啊……
　　宁歆跟在她身后，小心翼翼地踩在田埂上。
　　出了小暖棚，小夏突然变得话多了起来，指着院中的花花草草，同她讲起各中渊源。步至中庭，老肖、纪易和一位气质凌厉的男人站在东厢门边。
　　老肖笑呵呵地说：“且要去找你呢。纪易说你们还有事，我就不扣着他不放啦！”又指着那个陌生男人介绍说，“这是峰哥。”
　　峰哥远远朝宁歆点点头，转身往西厢去，小夏也小跑着跟他进去了。
　　临走时，老肖还不忘冲宁歆眨眨眼，一面语重心长地嘱咐纪易：“这几天不用来应卯了，好好陪陪人家。”一面又长叹一句，“可怜我孤家寡人身兼数职，怎生一个凄凄惨惨戚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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