琳琅

　　“云玘，不要让我看不起你。”琳琅声音冷冷的。
　　只这一句话，原本紧贴着琳琅的云玘身子一僵，手上挟制的力道也渐渐卸下。

　　琳琅趁此机会飞速抽回双手，使劲全身力气将他推得往后踉跄几步，自己飞速躲向一旁与他保持一段安静的距离。
　　若不是还有话要问他，定然头也不回地转身离开。
　　云玘稳住身形后，抬头看向不远处的琳琅。曾几何时，她还是那个黏在自己身旁，喊自己“云玘哥哥”的小姑娘，如今，却只会用防备的姿态对着自己。

　　琳琅看着云玘眼底那团漆黑的化不开的浓雾，只觉自己从来都没有看透过他。眼前那些曾经似蒙了一层雾的画面渐渐清晰，她对上云玘的一双桃花眼便越来越冰冷：“花灯案，从林府找出的那盏花灯，还有其它物证，是不是你放进去的？”

　　云玘眼底的浓雾似被什么被击破，瞳孔一缩，他疾步上前想靠近琳琅：“你——想起来了？你听我解释——”

　　琳琅连连退后几步，慌乱地朝他大声喊道：“你再靠近，我就一头撞死在这里！”她手指着身旁坚硬的假山之石。
　　云玘向前的步伐重重地顿住，似真怕她做出什么傻事来，连忙抬手制止她的动作：“好，我不过去，你别乱动。”他面上的悔恨沉痛不似作假，“我当时没有办法。我从未想加害林大人，可是前朝太子以你的性命威胁我，我如果不照着他们说的做，你就会没命——”

　　“呵——”琳琅似是听到什么荒谬的笑话，“所以，你就利用我对你的信任害死我林氏百余条性命，是不是！”她颓然地跌坐在地，露出极为惨淡的苦笑，“照你这么说，其实是我害死了爹爹！是我求爹爹把你接到府中！你也是为救我才设计陷害！一切都是我，养虎为患！”

　　坐在地上的狼狈姑娘，精致的妆容已被泪水哭花，她看着面前与自己相隔咫尺，却又那么遥远的男人，深深吸了一口气，用衣袖狠狠地擦去脸上的泪痕，执着再问道：“当年给我下药令我神志混乱的人，是不是你？”
　　云玘多想走过去将她抱起，可攥在袖子里的拳头紧了又紧，终究是不敢上前，他咬着牙道：“是！那时候林府被抄，林家血流成河，好不容易把你救出来可你只想寻短见！我，别无他法！”

　　“那你为什么没有带我走，而是把我藏在了国公府？”
　　“前太子承诺我，花灯一案过后放我回东夷，可当时东夷局势十分混乱，我不敢冒然将你带回国，那是拿你的性命在赌。我知韩三公子一直心悦于你，老国公与你林府也一直交好，他为人正直，定然会善待林家唯一留存的血脉。”

　　“你可真是算无遗漏。”琳琅冷笑一声，她扶着山石站起身来，眼底的脆弱已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满腔的愤怒，“那后来我成亲的时候，你又为什么要出现？燕珏他为什么肯帮你？”

　　云玘闭了眼，将那难受的情绪全数掩埋，声音干哑如磨砂：“我没有办法眼睁睁看着你嫁给别人，琳琅，我不能。燕珏哪里是帮我，他不过也是不想看着你嫁给别人罢了，那时你神志不清，他便觉得自己也有机会。我答应他抢你出来之后，便让他带你走。”

　　琳琅嘴角浮起一丝嘲弄的笑：“可你们万万没有想到，我会在那个时候恢复记忆，是吗？”
　　云玘艰难地点了点头：“你当时宁肯死也不肯跟我走，从山崖上纵身一跃，我们谁也没料到，谁也没拦住——”云玘嘴唇打着哆嗦，后面的话，再难说下去。

　　“但你还是先他们一步找到我，并且把我的嫁衣换到了其它女尸的身上。然后，便有了云来。”琳琅将自己的猜想说出吗，眼神倏尔变得凌厉起来，“你又是怎么骗过云姨他们的？他们现在到底如何了？这一回陷害我们，向官府通风报信的依然是你，对不对！”
　　云玘像是失了浑身力气，只剩满身颓然，往事的不堪依然将他永远绷直的背脊压垮，他惨然道：“我对林家，太熟悉了。”
　　琳琅哑然，是啊，他们曾经那么要好，事无巨细，桩桩件件，自己都要说与他听。关于林家，他还有什么不知道的呢？“花灯案”本就是他一手操纵，他于其中编纂个身份在云姨那蒙混过关，又有何难呢？

　　云玘见琳琅眼中恨意愈演愈烈，徒然地解释道：“但我是真心想为林家翻案的！我不是那般没有心肝之人！当时酿成惨案实属被逼，我从来都没有想要害林家的心思！我当时的确是别无选择！”
　　“够了！”琳琅捂住了耳朵，连退几步“你没有这个心思，林家却皆因你而死！云玘，你如今怎么还能这般坦然的站在我面前！”

　　“琳琅！让我赎罪好不好！”男人的眼眶通红，像是一只被重伤的猛兽在哀嚎，“你相信我，我发誓，我会用下半辈子来对你好，以弥补我曾经犯下的过错——”他举起右手竖起三根手指，直指天庭。

　　琳琅无言地看着她，半晌，绷着一张面无表情的脸，走近几步，轻声道：“要我原谅你，也不是不行，只要你答应我一件事。”
　　“你说！除了让你离开我身边，只要我能做到！什么都可以！”云玘眼里绽放出劫后余生的喜悦，他接连往前进了几步，却又因琳琅一个推拒的姿势不敢再动。

　　琳琅盯着他，一字一句，说得坚决：“把你方才同我所说的，你对林家犯下的过错，你是如何勾结大皇子制造花灯案再嫁祸给林家的经过，一件一件写下来，再送去大夏，替我林家，翻案！”

　　云玘眼底的火光渐渐冷却下去，双唇微张，却是半晌没有说出话来。

　　琳琅见状，轻轻笑出声来，边笑边摇头，言语里极尽嘲讽：“云玘啊云玘，你便是如此口是心非之人吗？方才说什么对不起我林家，要同我林家翻案，都只是诓骗人的把戏吗？”
　　云玘忙道：“不是的！”
　　琳琅拢了拢肩上的披风，双眸低垂，喃喃自语道：“我竟还妄想你对我能有半分真心，真是个呆子。”言罢，便调转过头，往来时的方向去。

　　男子的脚步声“卒卒”而来，“琳琅——”一声呼喊，琳琅整个人从背后被人抱住。那人双手交叠在她腰间，有滚烫的热泪一滴一滴，将她的外裳打湿，她耳畔回荡的，是他不停重复的那句：“我答应你！我答应你！”
　　琳琅一颗悬着的心，稍稍放回肚子里。她不动声色地将他禁锢自己的双手掰开，捧着他湿润的一张脸，轻声道：“你什么时候写好，我们便什么时候开始。”
　　云玘痴痴地看着她：“好！”言罢，他签了琳琅的手，“跟我走。”
　　琳琅被他一路牵着，走在他身后，穿过假山，穿过花海，穿过春日和煦的风，走了好长，又好短的一段路。
　　“云玘。”琳琅望着他的背影，低低的喊了一声，前面的人没有听见，也不会看见身后之人，无言的泪。

　　书房中，云玘拿出写文书的纸，沾了文墨，开始落笔。
　　琳琅驻足在一旁，索性取了砚台，帮他研磨。
　　云玘握笔的手一顿，落在琳琅研磨的手上：“我记得当年出入夏朝为质，与众皇子一同进学。他们抢了我的砚台，你便将你的分给我，还帮我研磨，同我说，夏朝会是我的第二个家，让我不要害怕。”

　　琳琅神色迷茫，似是许多才回忆起来，轻声道：“当初是我无知了。你那样智勇卓绝的人，哪里需要我替你出头呢？不过一月，你便得了先皇的青眼，伴驾前太子身旁。”

　　云玘将笔搁下，握了她的手：“可每当我被皇子欺侮时，挡在我身前的，是你；我犯错被先帝责罚时，跪在雨中替我求情的，是你；我惹怒前太子被扫地出门无家可归时，收留我的，还是你。”
　　琳琅咬着唇，眼上像蒙上了一层灰，轻声道：“都过去了。”
　　云玘苦笑道：“那时他们都羡慕我，整个大夏朝最美的明珠对我青睐有加。其实我心中，十分惶恐，我害怕有一日你便发现，我其实没有你想象中那么好，但凡你多了解我分毫，就该知道，我是怎样自私且怯懦的人。”

　　琳琅似有几分恍惚：“若是早知道......”爹爹和哥哥，大概就能活下来了吧？
　　云玘握住她的手紧了紧：“是你让我知道，这世上，还有光，还有暖。”
　　琳琅垂了眸子：可是你却将我所有的美好，统统打碎了。她缓缓将手抽了出来，脸色有些许的不自然：“你还是先写吧，我们日后，还有大把的时光，可以回忆。”
　　云玘面露欣喜之色：“是！是！”

　　琳琅研完磨，后退几步，瞧见旁边的案子上，放着几颗苹果，旁边还有一把，削苹果的小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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