似水流年

　　时间过了许久，四周静谧安宁。
　　白思往拉了拉肩上的背包带，有些不安。
　　林眉没有回来。
　　白思往迟疑着往林眉抛开的方向迈了几步，却终究还是停下了步伐。
　　他担心林眉会找不到他。

　　犹豫间，他耳边仿佛听到“咚”的一声。
　　闷闷的，仿佛被什么东西捂住了一样不清晰。
　　白思往的心立即悬在了半空中。
　　侧耳聆听，却又什么都听不见。
　　他滞了片刻，有些迟疑地迈开了步子；
　　慢慢地，步伐愈来愈快，最终变成不自觉地奔跑。
　　晚风在耳边呼啸而过，巷子里安静到他甚至可以清晰地听见自己激烈的心跳声。
　　千万不要出事情，
　　白思往下意识地攥紧了拳头。

　　白思往骤然看到不远处，岔路口有个灰色的身影一闪而过；
　　仓皇得很。
　　他飞奔上前，往左边仔细看，是个男人，高瘦，眼熟至极；
　　他刚想追过去，眼角却瞟到了右边仿佛有什么躺在地上；
　　等他转过头仔细看的时候，只觉满身血液瞬间涌到了头上，脑子里“嗡”地一声就炸开了。
　　是林眉。

　　丝毫没有犹豫，白思往冲过去，小心翼翼地将林眉挽在了臂弯中。
　　她的脸色苍白到透明，额边尚有大片未干涸的鲜血，触目惊心，
　　她就那么安静地枕在白思往的手臂上，小小地，仿佛只是睡着了。
　　“林眉！林眉！你醒一醒，听到我说话没有？”白思往焦急地喊着。
　　没有回应。
　　他的心凉到了极点。
　　白思往在口袋里摸索着，半晌后终于摸出手机，按下按键，
　　晦涩地开口，“喂，是120么？这边有人受伤，请你们过来一下。”

　　林眉醒来的时候，只看到头顶惨白一片的天花板，周围有淡淡的来苏水味。
　　“白思往？”她哑着嗓子，转头看向旁边低头蹙眉的男人，轻声问。
　　“醒了啊？”白思往抬起头，又惊又喜，
　　却是满脸疲惫。
　　“这是在哪里？”林眉摸着额边的纱布，却一不小心碰到了伤口，龇牙咧嘴地倒抽冷气。
　　“小心点。”白思往无奈地拿下林眉不安分的手，轻轻放到床边，“这里是医院。”
　　“医院？我们没去机场？”林眉眨着眼睛，有些困惑地问，半晌后恍然大悟，“对了，我想起来了！我在巷子里被人袭击了！”
　　白思往面有愠色，带着怒气问，“你看到袭击你的人是谁了么？”
　　林眉眨了眨眼，失望地摇头，“没有，那个人从后面袭击的。”

　　白思往右手握拳，轻轻抵在下巴处，盯着林眉不出声，似是在思考着什么，
　　半晌后面无表情地开口，“说吧，你有什么事情瞒着我。”
　　林眉眼神躲闪着，结结巴巴地说，“我哪有，你在胡说什么啊。”
　　白思往不怒反笑，冷眼道，”兔子小姐，你现在这么做，到底是在侮辱我的智商，还是在侮辱你自己的智商？”
　　“今天下午我已经觉得奇怪，以你谨慎微言的个性，怎么可能明明知道有人威胁你的安全，
　　还不偏不巧在我离开的时候，去水边那么容易让人得手的地方？
　　你再怎么不济，也不至于在水边看个风景就要摔下去吧？
　　还有，你别忘记，当时是谁让我去买饮料的？今晚又是谁突然说要去洗手间，离开我身边的？
　　林眉，你到底想做什么！！
　　你知不知道你这样真的非常危险！”

　　林眉心虚地垂下眼睑，低声嘟囔道，“这都被你看出来了，真倒霉。”
　　“嗯？”白思往警告性地拉高了音调。
　　“事情是这样的，”林眉立即似筛豆子一般，将事情一五一十倒了出来。
　　“以前我一直没有告诉你，在旅馆给我纸条的那个陌生男人，其实正是那天偷偷摸进你家的那个人；
　　所以这些天我一直在想，那个人那么神通广大，在开封的时候就能从你家一直跟到旅馆，
　　那么有没有一种可能性，他已经从开封跟着我们到了北京？
　　我知道这个想法很荒谬，但是我真的无法克制自己反复去想；
　　于是每次和你去查案的时候，我都会特意留心四周，看看是否有什么异常的地方；
　　很可惜，我一无所获。
　　所以我决定兵行险招，在北海公园的时候故意支开你，一个人走到危险的水边，
　　因为我知道如果有人想杀我的话，这是最好的机会。
　　果然不出我所料，对方下了手。
　　他趁我立在水边的时候，不知道用什么东西，从后面砸中了我的膝关节，
　　因为下手很重，所以我整个人是跪着摔下去的，
　　幸好有好心人见情况不好，拉了我一把，不然大概我就淹死在北海了。”

　　说到这里，林眉心有余悸地拍了拍胸口，一幅死里逃生的模样。
　　白思往瞪了她一眼，没好气地说，“你当时倒是勇猛的狠啊，现在怎么反倒畏缩起来了。”
　　林眉不理他的讽刺，继续道，“那个时候，我并没有恐惧，甚至有些兴奋，
　　因为我知道，这个人已经暴露了。
　　但要让他彻底显出原形，却有个不可避免的问题，
　　因为你，白思往，是一个很大的障碍，有你在我身边，他就不会下手。
　　我挖空心思，故意引你去地形复杂的胡同，就是为了能够拖延你找我的时间，
　　同时这样的地形，也比较容易让对方放松警惕。
　　计划的开展一如我当初预料得那般成功，我成功甩掉了你，
　　但我亦没料到，我以为他会出现的时候，他竟然没有出现。
　　我在那个巷子的尽头等了非常久，
　　他还是没有出现。
　　最后我知道自己不能再等了，因为这样等下去的话，你一定会有所察觉，
　　我只得放弃这个计划。
　　后来你也知道啦，就在我出巷子的时候，被人打晕了，然后就躺在这里了。“
　　林眉讲完，扮了一个无可奈何的鬼脸。

　　白思往看向她，并无回应，索性不再言语，只是冷笑，
　　双手却紧握成拳，微微颤抖。
　　半晌后，他平静地说，“林眉，你这个性子，迟早有天要害死你自己。”
　　林眉脸上一派不苟同的神情，撇撇嘴便歪过脸扮了鬼脸。
　　白思往只觉热血“轰”地涌上大脑，心中又气又急，控制不住开口道。
　　“我告诉你林眉，你这样下去迟早有天也会害死你身边的人。”

　　林眉的鬼脸骤然僵住。
　　脸色开始变得煞白，犹如适才刷过的粉墙，没有半点血色。
　　她开始笑，干涩的笑容中间有掩饰不了的悲凉，
　　沙哑声线呢喃道，“你说的对，是我害死了我身边的人，
　　是我害死了他。”
　　瘦弱的身体战栗得愈发厉害。
　　白思往大惊，不由得后悔起刚才的言语，抓住她的手刚要安慰，却发现林眉的手冷到像跌进冰窖一样。
　　见情形不对，他立即按下了床头的急救铃。

　　一刻钟后。
　　护士将针具放回到白色托盘中，用责备的语气对白思往说道，
　　“你不知道病人头部受伤了么？怎么能让她起这么大的情绪波动？”
　　“对不起，我不会了。”白思往内疚地连连道歉。
　　护士端起托盘，劝道，“帮她打了针镇定剂，让她好好休息下吧。她现在很虚弱，你不要再打搅她。”
　　白思往叹了口气，微微颌首后掩门离开。

　　出了病房，白思往便颓然跌坐在门口的木质长椅上。
　　伸手从背包里摸出了烟盒，刚抽出一支，便抬头看到墙上硕大的禁烟标志，只得苦笑着放了回去。
　　长廊里有淡淡的来苏水味，穿着白色制服的护士疾速地在各个病房间穿梭着，白思往却感觉到前所未有的孤独和疲惫。
　　他低下身子，将脸深深地埋在自己的手掌当中，迟迟没有抬起。

　　不知道过了多久，电话铃声骤然响起，在静谧的长廊里格外刺耳。
　　白思往抬头，从外套口袋里掏出手机，看到屏幕上闪动着的电话号码，原本的疲惫之色顷刻一扫而空。
　　他起身，疾步走到长廊的尽头，推开门，警惕地看清周围的情况之后，闪进了楼梯间。
　　而后拾阶一路而上，直达楼顶天台。
　　天台有凉意的风扑面而来，吹得白思往径直一怔。
　　整个北京城的夜景尽收眼底。
　　万家灯火。
　　白思往怔了片刻后，迅速缩进一个黑暗的死角，仔细观察了四周，确定没有其他人后才小心翼翼地揿下了接听键。
　　“喂，是我。”
　　低沉的声音在漆黑的夜色里无边无际地蔓延开来，
　　“不要多事，她很聪明，但幸好并未发觉。一切还是按照原定计划进行。”
　　阖上手机，白思往缓缓走上了天台中央，负手迎风而立，
　　俊美脸庞上却有着从未有过的冰冷和决绝。

　　这一觉，林眉睡得极其不安慰。
　　以至于醒来的时候，头疼得紧。
　　她挣扎着想去抓床边的玻璃水杯，却不小心拂到了医生开的消炎药。
　　小小的药瓶顺着地板咕噜咕噜一路滚到了门边，而后被修长的手指轻轻拾起。
　　林眉抬眼，脸颊旁露出两个小小的梨涡，轻声道，“来了啊。”
　　“恩。”白思往立在门口，脸带疲惫地颌首。
　　“现在几点了？”林眉问。
　　白思往抬腕看表，答道，“早上七点一刻。”
　　说完走进病房，搬了张椅子坐在床边，顺手把拎着的塑料袋搁在桌上，体贴地问，
　　“饿不饿？刚刚买了点白粥过来，要不要喝一些？”
　　边说着边解开了袋子上的活扣。
　　“好啊，说起来真的有些饿了。”林眉从被窝里伸出手臂，撑着床沿坐了起来。
　　白思往立即扶了林眉一把，然后将枕头立好垫在了她的后背。
　　“你昨晚没有睡好吧。”坐好后，林眉便敏感地捕捉到了白思往眼底的黑眼圈和唇边刚刚冒出的青色胡茬，轻声问。
　　“还好，在走廊的凳子上混了一晚。”白思往轻描淡写地回答，同时不忘问道，“要不要加点小菜？”
　　“好。”林眉乖乖地点头，“辛苦你了。”
　　白思往淡淡一笑不置可否，麻利地掀开纸碗的盖子，拿起调羹舀了一勺递到林眉的嘴边。
　　林眉却没有张嘴吃下去。
　　“怎么了？”白思往保持着那个姿势，挑眉问道。
　　“其实，”林眉咬着嘴唇，犹豫了半天，最后还是开口，“昨天的事情对不起，是我自己考虑欠妥，给你添麻烦了。”
　　说罢一口气喝完了白粥。
　　“神经病。”白思往嘴角抽搐了几下，低声嘟囔道，刚想抽回勺子，却发现怎么都拉不动。
　　“你刚才说。。。说什么？”林眉咬着塑料调羹，怒气冲冲口齿不清地问。
　　“我什么都没说。”白思往一边咧开嘴，笑得一脸人畜无害，一边死命地往回拔着勺子，“幻觉，一切都是你的幻觉。”
　　“死老鼠，竟然敢骂我，不得了了。真是三天不骂，上房揭瓦了。”林眉恨恨地咬着勺子不松口，从牙缝里流利地挤出一堆字来。
　　“306房的病人，小声点！别吵着隔壁病人了。”门口有小护士推门进来，面有愠色地呵斥道。
　　房内的两个人相视而忘，扮了个鬼脸再也不敢言语，脸上却有掩饰不住的笑意。

　　林眉的伤势并不严重，在医院待了几天就出院了。
　　白思往看林眉恢复得还不错，于是索性两人立即飞回了开封。
　　毕竟，案子还是要查下去。
　　飞机到达新郑机场的时候，天已经黑了一大片。
　　出了明亮的机场大厅，便看到整齐地排成一列的绿色出租车，
　　而车顶黄色的灯光沿着道路一路流淌下去，温暖极了。
　　外面还是很冷，林眉不禁打了个哆嗦，然后干脆不停搓动着双手取暖。
　　白思往见状，赶紧一路小跑去了停车场。
　　黑色的现代很快出现在林眉的眼前。
　　她以迅雷不及掩耳之速打开车门坐到了副驾驶座上。
　　白思往无奈地苦笑，自己推门下车，独自张罗着把落在车门外的行李塞到了后备箱。
　　等他收拾好坐到车里时，一股凉气铺面而来。
　　林眉忍不住打趣，故作嫌弃地说，“好冷啊，小白小白，你就快变成冻老鼠了。”
　　“冻老鼠？”白思往挑眉，有些不解地笑道。
　　林眉的笑容有些僵硬，索性转头不答。
　　“那下面是要去哪里呢？”白思往故意岔开话题问道。
　　林眉立即回答。
　　她说了个谁也想不到的地址。
　　白思往的家。
　　车发动后，白思往蹙眉，低声说，“那里不安全。”
　　“我知道。”林眉语气坚定地回答，双眸在黑暗的车厢里分外明亮，“但是，钟聿的电脑硬盘还在那里啊。”
　　白思往有些错愕地看着她，半晌后无奈地叹气，不再说话。
　　车子很快便驶入了开封市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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