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满先生与鹅小姐

　　十六岁的时候，开学典礼上站着生得漂亮的同学。她矜持的站着，哪怕灰色的校服裙子穿在身上也掩盖不了她的贵气。有关这个人的各种信息很快在学校里传遍，说她的父亲是某某集团董事，母亲自己开一个画廊，爷爷那辈有如何的成就。反正她拥有美貌、智慧、家世、成绩、能力，她是高高在上的一弯明月。沈桐打着哈欠，余光瞥见罗颐菲目不转睛的盯着正在发表演讲的同学。她的眼里迸射出来的是向往和憧憬的希冀。

　　有那么一段时间，罗颐菲也尝试着不让自己在上课后的头十分钟里睡着。她让沈桐在自己将将入睡之前用笔头戳醒自己。当然，最终的结果是哪怕沈桐把笔头都戳烂了，也阻止不了罗颐菲安然入眠，老师的话在她听来和摇篮曲无异，胳膊下厚实的书本和柔软的枕头有异曲同工之处。

　　沈桐不会知道，罗颐菲看似随口的一句对邵婉秋的介绍的背后是她在网络上搜寻了有关邵婉秋的信息资料长达数小时后的总结。这个参加过巴黎名媛舞会的邵婉秋，同样拥有着天生丽质、殷实家世、书香门第、多才多艺的特质，是罗颐菲自认为脱了鞋光着脚都追不上的人。

　　这个甩开她十八条长安街的邵婉秋，在《超强学霸》里自称和苏理哲是校友，从大学时期就很崇拜他，而这个被巴黎名媛舞会参与者崇拜的男人，前段时间刚和自己相过亲。

　　这种微妙的感觉让罗颐菲很不是滋味。她原来也没有那么把苏理哲放在心上，觉得他虽然是个学霸，但不怎么风趣幽默，有点点死板，关键在于他说的很多话自己根本听不懂。

　　现在她终于明白，苏理哲和邵婉秋能在《超强学霸》里谈笑风生，和自己说话却总是很尬，不是因为他不够风趣幽默有点死板，恰恰是因为自己的文化水平太低，和苏理哲根本聊不起来。

　　安慰的话到了嘴边，沈桐没有说出来。既然罗颐菲自己都意识到了问题所在，再多徒然的辞藻似乎也没有什么非说不可的必要了。

　　让罗颐菲从今天开始背诵唐诗宋词？看《线性代数与微积分》？似乎又有些晚了。何况很多知识的积累无法一蹴而就，暴发户的家庭背景也很难培养出一个端庄贤淑的大家闺秀吧。

　　但就让她这么放弃，沈桐也做不到。“不试试怎么知道可不可以”，又或者“努力一把不管结果如果将来都不后悔”，这类的话无一不再表达着“其实我觉得你很可能会失败，但……”的真实的内心想法。

　　沈桐思来想去，还是回复了她一条更为实际的，“那个IT男呢？我是说苏理哲，他最近有和你联系么？”

　　“……他约我下周末去看一个画展。”

　　“这不是一件好事么？”哪怕上了综艺节目，有了知名度，这位IT男并没有因此对罗颐菲失去兴趣，“或许他就喜欢你这类的女孩子呢。”

　　“可是我不懂画啊，带我去看画展不就是对牛弹琴么。你懂我的呀，我会的形容词除了’好帅哦’、’好酷哦’、’很厉害的样子’、’牛x’，就说不出其他了。”

　　“只是去看个画展，也没让你当场给出满分的观展感想啊。你就顺着那个苏理哲的话去说就好了。”

　　罗颐菲仍旧给不出肯定的一句“那好吧”。她的姿态就如当初刚刚转进璟华时候的模样，眼睛里充满着不自信和戒备，瘦窄的肩膀微微佝偻着，背上的书包松松垮垮挂在双肩。

　　等了一会，罗颐菲没有再回复任何消息。沈桐但愿她是去答应苏理哲的邀约，而不是自卑心作祟之下做出什么惊人的举动。她转身开始构思《大小姐的日常》第三集，没再跟进罗颐菲和苏理哲的后续。

　　时间一晃又过了三天。《大小姐的日常》第二集的播放量在即将冲破十万大关之前停滞了，靠蒋婷婷的名气果然还是不够的。沈桐第三集的构思已经完成，她打算借着蒋婷婷热度继续第二集的内容，八一八传说中的贵族学校究竟是怎么样的。

　　沈桐把这个想法告诉了罗颐菲，罗颐菲同意了。两个人约在市中心的一家泰式料理店里吃中饭，顺便聊一聊拍摄内容。

　　罗大小姐点了个香茅冰饮，等待热菜上来的时候有一下没一下的用塑料吸管戳着饮料里的冰渣，看起来心事重重。

　　“……能找到一些旧照片就好了，最好是在学校拍的，或者和学校有关的。”沈桐建议。

　　“有啊，我们以前不是有个共用的博客么，上面应该有很多我们的照片吧。”

　　“如果能回学校拍点素材就好了。”

　　“可以问问学校吧？”

　　“我们又没有名气，学校未必同意。”

　　然后罗颐菲直接拨打了从网上搜索到的学校的联系电话，沈桐听见短暂的“嘟嘟”声后，听筒那边传来了人声。

　　“对……我们希望能回学校取材……就是拍一点视频照片什么的……嗯……嗯……好的……大概明天吧，我们明天会过去……好……嗯……明白，谢谢。”

　　挂断电话，罗颐菲轻描淡写的说了句：“学校同意了，我们明天就去吧。”

　　沈桐愣愣的答了声，“哦，好。”

　　她很少见罗颐菲会对什么事那么积极和上心，看来苏理哲真的给她带来了很大的影响。

　　“你家万总呢。”罗颐菲日常关心沈桐的夫妻关系。

　　“不知道，这两天他好像很忙，晚上很晚才回来。”除非必要，否则沈桐平时也不大会主动和万宸交谈，他每天到底在做什么沈桐一概不知。

　　服务员端上菜品，罗颐菲没有如往常一样拍照。沈桐在家吃了三天刘阿姨的白水煮大白菜，都快忘了肉香和盐味。她狼吞虎咽的吃着香茅炸鸡，再配一口菠萝炒饭，简直就像是饿了几个月的流浪汉一样。

　　“万总在家虐待你了么？怎么饿成这个样子？”

　　“我家阿姨做饭口味太清淡了，我又懒得出去找吃的，那边的餐厅贵得要死，如果要去最近的麦当劳打车都要三十块。”

　　“好难哦。”

　　“嗯？”沈桐从盘子里仰起头，像是没听清罗颐菲说的一样。

　　“我说好难哦，我们都好难。你虽然结了婚，但似乎一点也不快乐。而我……还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嫁出去呢。”

　　如同高三最后一个月，身边的同学已经决定好去路，要么选择去八国联军的哪一国深造，要么留下来考大学。而模拟考依旧垫底的罗颐菲和成绩在一二本线中间苦苦挣扎的沈桐在一个安静的下午，翘掉本就没什么人上的体育课上坐在跑道旁聊天，说着一个月后大家各奔东西，谁会去往哪里。那一次聊到最后，两个人都叹了口气，纷纷感慨着人生太艰难，除了读书难道就没有别的出路了么。

　　彼时十七八的年华，一转眼就过了十年。

　　十年之后，已婚的沈桐和两看相厌的丈夫生活在一起，单身的罗颐菲在相亲对象的面前自惭形秽。哪怕过了十年，身边的问题像是从未减少过，人生依旧艰难。而年少有为，顺风顺水，始终是别人家的孩子。

　　离开了泰式料理店后，沈桐和罗颐菲各回各家。沈桐先搭乘三十分钟的地铁，然后再从地铁站打了一辆车到柏雅花园。

　　刘阿姨在客厅打扫，见沈桐回来，和她打了声招呼。沈桐溜到二楼，把自己关在房间里。她打开电脑，凭着记忆找到了以前读书的时候使用的博客。得感谢这个博客没有在十多年的经营中倒闭，才能让她时隔那么多年找回读书时的回忆。

　　在沈桐的记忆里，她在璟华的时候似乎没留下多少具象化的记录。但回看博客上的照片，其实自己露脸的次数并不算少。看到十年前自己的模样，沈桐发现原来在那段最艰难的岁月里自己的笑容似乎还是挺灿烂的。她翻到一张运动会时和罗颐菲以及其他同学的合影，那时候自己应该还和父母挤在很小的房子里度日，可在照片里却看不出一丝哀伤。

　　她把这些照片都保存了下来，准备剪辑进视频里。罗逸菲家里的储物室里多半还保留着以前读书时用过的课本、穿过的校服等等，沈桐打算明天让罗颐菲一并带来，录素材的时候可以顺道拍一拍。

　　沈桐翻看以前的博客太过投入，一下忘了时间。外面天色渐暗，刘阿姨做好晚饭就走了。万宸直到临近十二点才回来，平时他进门动静不会很大，沈桐顶多能听见他换拖鞋的声音和上楼声，今天不知怎的，楼下叮呤咣啷一阵噪音。

　　她吓了一跳，心想家里不会进贼了吧，于是屏息凝神的听了一会，又感觉不像。她穿着棉拖鞋下了楼，才看见原来万宸正被秘书仁孟义搀扶着从玄关往客厅沙发上走。

　　“夫人……能帮忙……搭把手么……”

　　万宸显然喝多了，他歪在仁孟义的身上，但仁孟义的小身板哪里扛得动他。不得已，沈桐只得上前帮仁孟义连拉带扯的将万宸丢到客厅的沙发上。

　　“今晚饭局万总被灌了些酒，喝得有些多了。”仁孟义气喘吁吁的扯了扯西装的衣角。

　　“哦……这里由我看着吧，你赶紧回去休息。”在外人面前，沈桐还是把万太太一角扮演得很到位的。

　　仁孟义离开后，沈桐才扭头去看躺在沙发上的万宸。他脸上有很明显的潮红，一看就是喝大了。好在他没有吐，也没有发酒疯，只是静静的睡着，否则沈桐真的应付不过来。

　　以前罗颐菲在夜店里喝吐后不敢回家都是先到她家醒酒的，所以沈桐对照顾醉酒人士还是颇有经验。她从橱柜里翻出了一包不知道哪年生产的茶叶，用热水泡了杯茶凉在餐桌上，想等一会万宸酒醒后给他喝一点。

　　但等了半个多小时，万宸完全没有酒醒的迹象。沈桐有些困了，她打着哈欠，从一旁抓来一条毯子给万宸盖上，然后打算闪人回房睡觉。

　　谁知万宸翻了个身，迷迷糊糊的一只手伸了出来，一把捞过沈桐的老腰。然而沈桐并没有因为他的这个动作被韩剧式的揽进怀里，而是因为失去平衡不得不半个屁股靠在沙发垫子上，一只手撑在波斯地毯上好让自己不至于摔个狗啃泥。

　　回头看去，万宸眼睛还闭着，对发生的这一切浑然不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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