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皇

　　盟军追至城口，欲强攻，忽遇关上矢石如雨，不得进而回。

　　是夜，袁绍在大寨行宴，酒肉盈目，数路诸侯汇聚中帐。

　　曹操为刘、关、张请功，三人一时间大出风头，荣光无二。

　　宴毕，“江东猛虎”孙坚归营歇息，刚刚阖眼，就听见一侍从来报：“汜水关上有一将，趁夜乘马来寨中，誓要见主公。”

　　坚不惑，曰：“来者何人？”

　　侍从不知，只说来人未报姓名。孙坚心中大疑，起身穿好甲胄，命左右唤其问话，及见，才知道来访者是董卓爱将李傕。

　　届时，孙坚大怒，跨步上前，拔剑相向：“汝来何为？”

　　李傕恐孙坚误会，急忙道：“丞相所敬者，四海之内惟将军耳。今特使傕来结亲。丞相有女，正值妙龄，蕙质兰心，欲配将军之子。”

　　听罢，坚怒极反笑，叱曰：“董贼逆天无道，荡覆王室，吾欲取其性命，夷其九族，以谢天下，安肯结亲耶？再者，华雄杀吾爱将在前，吾日夜恨之，未敢忘也，焉有化解之法？！念汝今日为使，不斩汝，当速速离去！”

　　李傕闻言，便知结亲之事无戏，然碍于董卓吩咐，不得不再次恳求道：“将军莫恼。我来之时，丞相曾许诺，若将军弃暗投明，为朝廷效力，可表位州牧，主一方政事，并赐万户侯，富贵绵延于子嗣。”

　　“住口！我与董贼有深仇，断无合作之理。若是识相，便早早献关，饶尔等性命！倘若迟误，粉骨碎身！”孙坚以剑击地，在李傕面前划出一道深深的刻痕。

　　李傕知事不可为，无奈折返，回见董卓，言孙坚无礼，辜负丞相美意。董卓听后，一脚踹翻李傕，咆哮道：“竖子孙坚，不识大体，老夫饶他不得！”

　　李傕吃了一脚，肚腹震痛，却不敢叫屈，悻悻地立在后面。

　　怒罢，董卓仰坐在席上，问谋士李儒：“大敌逼近，余当何为？”

　　李儒想了几息，曰：“温侯新败，士气低落，兵无战心。不若班师回雒阳，迁帝于长安，以应童谣。”

　　董贼一惊：“什么童谣？”

　　李儒双目微垂，眼底晦暗不明，接着道：“前不久，臣在雒阳街市听得一首童谣，曰：‘西头一个汉，东头一个汉。鹿走入长安，方可无斯难’。

　　臣思此言中的‘西头一个汉’，乃应高祖兴于西都长安，传一十二帝；‘东头一个汉’，乃应光武兴于东都洛阳，今亦传一十二帝。天日昭昭，应运回合。若此，丞相迁长安，可无虞。”

　　卓本无大谋，又偏信李儒，遂兴奋道：“非汝良言，吾实不悟。”即命吕布星夜回雒阳，召集百官，商议迁都。

　　不日，董卓命赵岑镇守汜水关，自己却带一干心腹悄然回京，聚文武于朝堂。彼时，董卓也不兜圈子，直接摊牌：“汉定东都二百余年，气数已衰。吾观旺气实在长安，欲奉驾西幸。尔等既是朝廷大臣，各宜促装。”

　　司徒杨彪出列，曰：“关中残破零落，不及雒阳繁华。今无故捐宗庙，弃皇陵，恐百姓惊动。有道是天下动之至易，安之至难。望丞相三思。”

　　杨彪，字文先，弘农郡华阴人，乃太尉杨赐之子、名士杨修之父，心怀大义，四世清德，海内所瞻。

　　卓不忿：“汝阻国家大计耶？”

　　太尉黄琬亦反对：“杨司徒所言甚是。昔年，王莽篡逆，社稷不宁，长安被贼寇焚毁，尽为瓦砾之地，更兼人民流移，百无一二，实是萧条！今弃宫室而就荒地，非所宜也，恐世人不服。”

　　董卓冷笑一声，反驳道：“关东贼起，天下播乱，雒阳已不太平。而长安有崤函之险，为龙兴之地，又挨近陇右，木石砖瓦，克日可办，宫室营造，不须月余。就依吾意，汝等休再乱言。”

　　大臣荀爽见此，愤然谏曰：“丞相若迁都，百姓骚动不宁，江山危矣。”

　　言讫，卓大怒，骂道：“吾为丞相，以天下计，岂惜小民哉！”之后，他下命，将杨彪、黄琬、荀爽贬为庶民。

　　掌灯时分，董卓在府上饮酒，李儒上前劝道：“丞相，今吾等将离雒阳，钱粮缺少，何不搜剿富户，以资军需。况且袁绍等人聚众以叛，其门下多有在京为官者，可杀其宗党而抄其家赀，必得巨万，乃一本万利之事。”

　　卓欣然采纳，即差铁骑五千，横行无忌，捉拿洛阳富户，共数千家，插旗头上大书“反臣逆党”，不论缘由，尽冤杀于城外，取其金赀，掠其妻女。

　　而后，李傕、郭汜等又奉董卓令，尽驱洛阳之民数百万口，同赴长安。每百姓一队，间军一队，互相拖押，推诿踩踏，死于沟壑者，不可胜数。如有行得迟者，或不愿离开者，背后三千军催督，军手执白刃，于路肆意杀人。

　　行至半途，董卓兴起，又纵军士淫人/妻女，夺人粮食，以为自娱。

　　百姓遭此横祸，叫天天不灵，叫地地不应，啼哭之声，震动六合。

　　待大军离开雒阳，董卓命一部军马在诸门放火，焚毁居民房屋，并烧宗庙宫府。彼时，南北两宫，火焰相接，长乐宫庭，尽为焦土。

　　更加可恶的是，他又差吕布发掘先皇及后妃陵寝，取其金宝。此举影响极为恶劣，董军诸兵士依葫芦画瓢，乘势掘官民坟冢殆尽。

　　最后，董卓装载金珠缎匹好物数千余车，又劫持了天子并后妃等，竟望长安去了。

　　自此，千年名都雒阳毁于一旦。

　　不多时，消息传至盟军，曹操闻之，悲愤不已，挥笔写了一首诗《薤露行》，予以讥讽：贼臣持国柄，杀主死宇京。荡覆帝基业，宗庙以燔丧。播越西迁移，号泣而且行。瞻彼洛城郭，微子为哀伤。

　　又两日，汜水关守将赵岑见董卓已弃雒阳西去，心中惊惶，几番思量，献了汜水关。十八路诸侯闻讯，齐齐拔寨，争相入关。

　　之后，众诸侯商议，由孙坚为先锋，引精骑五千，先行雒阳，探明情况。

　　孙坚领命而去，率部至雒阳郊外二百里处，遥望火焰冲天，黑烟铺地，四周弥漫着呛鼻的烟尘味。

　　及东都郊外，坚以目遍视，满目疮痍，不见鸡犬，市井房屋，皆化为焦炭。良久，他长叹一声：“董贼焚雒阳，实为千古罪人矣。”

　　言毕，他先发兵入城灭火，又差人快马加鞭，将实情报于众诸侯。

　　恰时，众诸侯得讯，却没有动作，各怀心思，于荒地上屯住军马。

　　曹操心中焦急，径入大帐见袁绍，曰：“今董贼西去，惶然若家犬，正可乘势追袭，众藩镇却按兵不动，何也？”

　　袁绍眯着眼，不甚在意：“卒困，进恐无益，不若休整，再叙后事。”

　　曹操闻言，甚觉荒唐，反问道：“董贼劫迁天子，犯上作乱，海内震动，不知所归，生灵有倒悬之急。此变天之时，一战而天下定矣，机不可失啊。本初应即刻下令，命众诸侯剿灭西凉叛逆，何疑而不进？”

　　袁绍却不为所动，仍是不痛不痒地说了几句，便将曹操打发出去。

　　操大怒，来回疾行，思量一二，又去游说其余诸侯，但众人皆是顾左右而言他。

　　于此，他郁闷不已，愤然归营，见到曹洛，犹是不甘：“气煞我也！众诸侯皆是竖子，鼠目寸光，不足与谋！”

　　曹洛见之，问其故。

　　曹操猛地灌了一壶水，深吸几口气，咬牙道：“吾等会盟，举义兵以诛暴/乱，大觽已合，还有什么可疑虑的？！向使（注：假如）董卓闻山东兵起，倚王室之重，据二周之险，东向以临天下，虽以无道行之，犹足为患。

　　然而他却放弃雄关，焚烧宫室，挟持天子，仓惶西避，正好将短处暴露在我们面前，此乃千载难逢之机，岂能坐视不理？不料，众诸侯皆龟缩不前，不欲进兵，放任董贼离去，这不是放虎归山，遗祸无穷吗？！”

　　曹洛一听，心中暗叹：果然，历史的车轮没有大的改变，该发生的还是发生了。

　　她理了理思绪，面色如常，看着曹操，温言劝慰：“阿翁莫恼，儿以为众诸侯所为并不突兀，乃预料之中矣。”

　　“哦，是何缘由，说来听听？”曹操倾身向前，急切询问道。

　　闻罢，曹洛也不推诿，直接点明：“董卓的根基在凉州，他奉何进之诏，以边将之身入雒阳主事，执掌天下权，妄图号令四方，做父皇帝，自然引得其余藩镇不服，触犯了众诸侯的利益，故而大家以匡扶汉室之名，纷纷起兵讨卓。

　　可这些人本来各有地盘，会盟的原因多在于争权，并没有讨卓的诚意。换而言之，无论中枢主政的人是谁，只要侵犯了地方豪强的利益，这些个诸侯都会聚在一起反对他。

　　如今，董卓西去，让出了大片领土，朝廷已经管不住各州郡，众诸侯的目的已初步达到，犯不着对董贼咄咄相逼。俗话说‘穷寇莫追’，董卓手下还有近二十万西凉军，战力仍在。

　　既如此，众诸侯为了保存实力，以备将来逐鹿大战，对阿翁的提议，自然是迁延敷衍，毫无合作之意。”

　　曹操闻之，默然不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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