猫狗游戏

　　李跃的不正常持续到了晚上。尹知韶闭着眼睛，感觉李跃在他旁边像条锅里的鱼，煎完一面翻另一面，怎么都没睡着。

　　李跃很少有睡不着的时候，他不认床，甚至不认地方，课桌，沙发，车里李跃都能睡，只要没人打扰他。

　　尹知韶不知道现在自己的存在对李跃钢铁一样的睡眠也成了一种打扰。李跃的大脑在以往正要入眠的时候，变成了一团浆糊，有人在他脑内五光十色地开趴体，有男同在接吻，还有人看着李跃，摇头晃脑地“啧啧”几下，问他好朋友要睡在一张床上啊。

　　心理活动往往比外部表现更加剧烈，李跃表面只是失眠，而内心正在消化不亚于陨石冲击地球的新认知——也许同性之间的亲吻根本不算什么，李跃更需要消化的是他对自己和尹知韶的关系产生的怪异感觉。

　　为什么这么绕？我在绕什么？是不是我想太多？李跃的头简直要爆炸。

　　尹知韶刚想开口问李跃怎么了，李跃却突然坐起来要下床去，鬼鬼祟祟地出了房间。

　　李跃的动作很轻，下床和关门的动作都小心翼翼，生怕把尹知韶给吵醒了。

　　尹知韶在黑暗中睁开眼睛，望着天花板，好像逐渐明白了一切。

　　他把手机按亮，看了一眼时间，然后把它放回去。尹知韶已经毫无睡意，只是又闭上眼睛，此刻时间的流动变得无比清晰，一分一秒在心中逝去。

　　10分钟后，尹知韶又看了一眼时间，他蹙起眉头。李跃在外面很安静，一点声响都没有。

　　20分钟，尹知韶从床上坐起来，开了灯，用手机刷了会儿游戏社区，心不在焉地看，但不免不了去关注时间又过去多久。

　　30分钟后。

　　掉厕所里了？尹知韶心想。

　　他决定出去看看，而不再考虑李跃会不会尴尬、要不要给李跃留点空间这种问题。

　　尹知韶开门出去，看到李跃坐在沙发上，只开了一盏落地灯，沙发上铺着好几种不同颜色的布，李跃正盘着腿拿剪刀埋头在剪布。

　　尹知韶：“……”

　　李跃听到尹知韶开门的声音，抬头看他，说：“怎么了，睡不着吗？”

　　尹知韶才想问他怎么了，半夜不睡在这里剪布，只开了盏灯还有种慈母手中线的感觉。

　　尹知韶深感意外，他逐渐明白什么？他什么也没明白。

　　他站在昏暗的光线之中，道：“明天早上不是要去上班吗？怎么不睡？”

　　这放在李跃身上很是异常，但又不排除他有时候一时兴起想做点什么，李跃是一个需要多方位去理解的人。

　　李跃腾出一只手薅了薅自己的头发，手上的剪刀不停。他的手工活一向很好，动作利落地剪出一条流畅的弧线，一边答道：“……我睡不着。”

　　他生硬地转移话题，说：“我想给小白……给小狗做件衣服，没试过，不知道能不能行。”

　　……真的是慈母手中线啊，尹知韶心想。

　　李跃看上去也不是兴奋的跃跃欲试，非要大半夜把狗衣服做出来不可，而是充满迷茫与惆怅，好像想借这件事上消解愁绪。

　　尹知韶不知道他心里在想什么，大部分时间他觉得自己看李跃看得很透，不过架不住李跃时常想一出是一出，有不符合常理的行为。

　　就像李跃捡狗，李跃演剧，李跃乞讨……招商，李跃半夜挑灯做狗衣服。

　　李跃还在照着视频学，一般这种他只要看一眼就能记住步骤，不必暂停去依样画葫芦。李跃初中的时候照着一张简陋的图纸给他的狗做了个小房子，专注得六亲不认，连吃饭都要忘记。尹知韶那个时候就想，李跃干这种事的专注怎么分配不到学习上，在尹知韶眼里，这些事情的性质都是一样的，同样需要时间和精力，而李跃一学习就痛苦，一痛苦就走神。

　　像尹知韶这样集中力很高的人，在他刚上学的时候，兴趣并不是他学习的最大驱动力。因为他能很轻松地坐一个小时算题写卷子，但是对李跃来说，刚进学校那会儿让他独自安安静静学习一小时还不如杀了他。

　　李跃的社会化是缓慢而卓有成效的，同时也是不太彻底的。

　　尹知韶默默坐到他身边，李跃好像有点紧张尹知韶的到来，他眼神闪烁，语气生涩，道：“你不用管我，快去睡吧。”

　　尹知韶知道李跃行为反常，行为反常对李跃来说不算反常，重要的是李跃的心情也是反常的，他似乎遇到了什么事情，尹知韶一副坐下不走的样子，一只腿搭在另一只腿上，抱着手问他：“你怎么了？”

　　李跃没敢正眼看尹知韶，只是低头假装眼睛和手都很忙。尹知韶穿着睡衣，他很爱干净，上床之前才洗澡，睡衣只在床上穿，穿着出去的外衣决不会进卧室，以免污染了他的床铺。所以李跃很少这样能够打量他穿睡衣的样子，布料宽松又妥帖地覆在身体上，因为身体肌肉好看，所以睡衣也能穿得好看。

　　尹知韶想了解李跃的反常，所以没有平常那么神色冷淡，坐在这里不打算回去睡觉，等着李跃回答就是他最大限度的关心了。

　　尹知韶就这么看着李跃眼神躲闪，手上产生了多余的假动作，他越发肯定李跃是遇到什么事了，而且这件事对李跃来说很大，还有一些难以启齿的成分。

　　李跃：“唔……”

　　正在他犹豫着要不要和尹知韶全盘托出下午遇见方宇的事情，他的困惑，他对他和小知发小关系尚不成熟的一些思考，在他还没有胡思乱想到完全说不出口之前。

　　尹知韶一定会有坚定而正确的认识，在尹知韶面前，李跃不由得相信他，因为尹知韶一向冷静，他的心一定不会像现在的自己一样乱。

　　李跃心想。

　　“我……”

　　就在李跃开口的这一秒，一阵怪异而急促的声音打断了他。尹知韶也听到了，他转过头去，那声音像是咳嗽，又像喘不过气似的，紧张又用力地呼吸着。

　　李跃“腾”地站起来，他急急跑到小狗睡觉的地方，狗侧躺在地上，浑身抖动。李跃哀叫了一声，尹知韶很快打开了灯，李跃蹲在地上，手抖着，想要去抱不停抽搐的小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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