撞來的新娘

作者:dragonball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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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四章


      “你唱得很棒,琴技更出众,几个CHORD都掌握得很好,真想跟你好好学习。”徐迎美轻舔下唇,灯光下的她更显丰润,一派恬然斯文,就如一个纯然仰慕的小学生。这副如水轻流的气质,任谁看了都留下好感,可庞兆旭只拉下琴盖,闭目养神一会,一句话、一个眼色也没有,就掉头往屏风走去,只剩下徐迎美挂着姣丽的笑容,提着送不出的花朵,让台下指点着耻笑。

      “这个究竟是甚么人呀?看不见人家给他送花吗?他眼睛长到哪里去啦?”徐迎美一返回酒店房间就乱發脾气,杯子、水瓶乱掷一通,扔到最后,连行李也举起,往房门轰过去。

      “够啦!”阿达机警把行李接住,迎头又飞来枕头,阿达怒不可遏,上前一掌刮往徐迎美,吼着:“你酒疯发够了没有!”

      “疯?你说我疯?”徐迎美酒后绯红的腮帮甚是迷人,可惜她一头乱发獠牙大口的尊容,就叫人白天也发恶梦:“阿达,你真的要这样伤我的心吗?我已经当众出丑,全世界的人都笑我自作多情啦,你真的还要在这个时候奚落我吗?”徐迎美扑跪地上,双手撑着膝盖,瑟瑟地颤动着:“我知道,现在我已经不够可爱了,你以前也不会动手打我的,可现在,你……你……”说着,珠泪凄厉地落下,声声的呜咽在房间漫荡开来,阿达看着狼狈的徐迎美,认命地放下枕头,伸手掀开掩盖满脸泪痕的长发,捧着那楚楚的哭脸,沉默把她拥进怀内。不得不承认,徐迎美跟□□依不同的地方太多,今天,换作是□□依的话,她根本连花也不会送,又怎会当众出丑?阿达细细想着,□□依本来就是一朵莲花,永远只玉立于她本分生长的地方,永远,只能给他远观而神邈。

      □□依当然不同徐迎美,她不会大肆张扬那个帅帅弹钢琴的就是她老公。她只乖乖跟大队返回房间,一会又偷偷跑到咖啡厅,瞄瞄屏风,看着不对,又溜回房间。待在房间,他未必知道自己的房号,还是到咖啡厅送个消息吧。下了去,哪个白痴给你红叶传情?红着脸,低下头,丧气地爬回房间去。回到房间,又不忿气,他总不可以happy hour完了就回归香港吧,两夫妻难得见面,难道真的要唱句再见亦是老婆?不行,做狗仔队也得把他守个结果,□□依鼓起勇气,再度往咖啡厅进发。可悲的是,当她三度光临贵厅的时候,那度紫气东来的屏风已经撤走,屏后的人,已如黄鹤归去。看着空空荡荡的咖啡厅,□□依绝顶不甘心,她不相信自己老公竟就这样一走了之,秉持狗仔队精神,她绕着酒店跑了几个圈,最后追出马路,生平从未有过的主动,换来生平从未有过的失望……

      “当~~”电梯门潇洒地敞开,彷佛热情好客的旅游大使咧着咀巴啼笑喊道“欢迎”,□□依却只叹了口气,对着电梯斗大的灯炮愣了一愣,垂头步进这个满阳光气息的长廊上。

      一步,一步,脑里尽是庞兆旭的模样,笑的、扁咀的、发脾气的……他为甚么到台湾来,为甚么会到这酒店,为甚么会弹琴,为甚么就只看她一眼,然后又不知所踪。如果分离是要等待更快乐的重逢,这样的重逢,只叫□□依心头更痛。走路不是走路,呼吸不是呼吸,眼眶一下一下地热起来,她真的很想他,真的很想……

      “啊!”

      像鬼魂般飘到房门跟前,首先看到是一条长长的倒影,看着这独家专有的倒影,□□依心里砰地一跳,迅疾抬起头来,庞兆旭正冷冷地靠在房门口。

      “啊甚么啊!”

      好奇怪的表情。庞兆旭侧身靠着房门,一手绕过背脊抓着另一只手的臂膀,宽广的胸膛让这姿势挺得更有质感,门廊上的灯营养不良地打在头上,把他尖削的头发照得泛蓝,那酷酷的下巴,抬成120度角,连系疲累中带点愠怒的神色,整块脸像迷上一层Pepsi Blue一样,明明朗朗地警告着:他等得不耐烦了。

      “到哪去啦,这么晚还不回房?”他超不爽地问着。

      “哦,我哪知道你在等嘛。”其实她应该说自己失神地到处找他,可让老公一凶,本来就讷讷的她,只剩下喵喵的声线。

      “那现在可以回房了吧。”

      “回去就回去嘛。”她笨笨地打开包包,掏出开门卡,准备开门。

      “快点啦!”

      “在开嘛。”

      完全不是那回事,看电视的时候,那些久别重逢的恩爱夫妻,总要来个远镜,再来几个近镜,然后不同大头的表情,接着就是张臂若翅地拥抱,韩剧的总要飞几滴眼泪,台湾的一定有“真的是你么,是你么”的对白,香港的不免当街咀对咀。死也没有想过,阔别整整一个月,兜兜转转寻寻觅觅整整一钟,相聚的一刻,居然可以在香水中散发着火药味。

      回到房间,庞兆旭脱下西装,□□依扁着咀给他接住,他往领口一扣一松,一副行政大官的武装如山泥般泻下,整个人萎缩得如脱水的仙人掌。

      没空跟老公闹意见,看着他累得虚脱的样子,□□依知道不是争拗的时候。急急跑去倒了杯温水,往庞兆旭递去,庞兆旭却在愣愣地,隔着水杯看着她。

      “以后不许你出差了。”杯里的□□依,眼睛放大了,原来圆滚滚的眼珠,添上一层水汪汪,我见犹怜,可庞兆旭咀下一点也没有放软:“起码也要炼得够能力保护自己才可以出去。”抓着杯子,想喝点水,又把它放下,先把话说完:“知不知道我已经连续十天失眠啦!”也许他还要吼的,可是这只累透的狮子缺乏中气,声声嚷嚷只像小孩撒野:“整天整夜只在想你,不知道有没有让人欺负,跟大伙儿会不会吃饱,吃了又会不会拉,晚上睡得好不好,会不会怕鬼……”

      “够了,我哪有你说得那么不济!”不知该感动还是生气,老实说,她到美国做交流生,黄妈妈也没有这担心得这么仔细。

      “你敢说你够强吗?刚才让人踩得断脚了是不是?”庞兆旭往下看去,□□依正穿着凉鞋,脚背上徐迎美的杰作,已漫出一块竹叶青。他怔怔地看着,声线彷佛比她脚上的更痛:“我坐在屏风那边都听得你惨叫,对着几个大客又不可以太张扬,想过来看看你也不行。”边说边俯下身子,给老婆揉着。

      “这样弹琴还不扬张呀?”

      “我说高歌一曲给杨老板贺寿呀,千方百计都只想安抚你,你还不满意啊?”

      “我知道你对我好。”一句七个字,简单得小学生也懂念,却逗出庞兆旭一晚里最纯真的笑容,他抬起眼珠,咀巴仍掘强地抿着,却敌不过轻荡的喜悦,可矜持得法的他,半瞬就收起欢怀,冷咳几声,挑眉说道:“我还得罚你!”

      “罚我?我做错甚么啦?”天啊,他失踪两天已叫她心血少得要进院,他还忍心对这可怜天下兆旭妻施罚,天理何在?

      “就要罚你呀!我替泽少监督电讯盈科测试计算机系统,连续二十四小时与外界隔绝,一下班就打电话给你,你却整天留言。我担心你又不可随便离开岗位,刚刚碰到市场部要推广台湾商贸广场,就抢了人家见客的机会追来台湾看你。以为找到你了可以放心一点,你老人家居然叫我在门外等了一个小時!”一口气哔喱吧啦畅通无阻地交代到台原委,在这样的精神状态还说得头头是道,庞兆旭果然是大将之才。

      “原来是这样呀……”难怪见到他的时候,脸色那么难看,他担心自己,累得要死还飞到台湾来,等不到自己,自然会生气,她还在怪他不解温柔。可是,她明明连续两天找不到他,怎么他反过来说自己不接电话呀?想着想着,今天到中正大学,电话就已经没有响过。她过去抓出电话一看,黑漆漆的休眠状态,要她拍额懊恼:“对不起,我电话没电……”

      很熟悉的对白,彷佛她含着泪眼站起来的时候,身前走来一个恢宏的身影,疲累而饥渴地往自己扑过去,不容她说上半句,只把她搂紧,再楼紧……

      可惜,这又是浪漫偶像剧的剧情,事实是,当□□依站直子往前张望的时候,庞兆旭已经趴在床上,瘫死地呼呼入睡。

      真的那么累吗?□□依走到床前,看看这失眠十多天的男人。那半埋枕边的脸孔,像被批削的线条,眼虽闭而疲态尽露,咀微张似乏力缺氧,鼻笔挺却隐隐呼鼾,峭挺飞扬的双眉,如今缓缓垂翼,一张俊脸,尽现无力感,似战过大仗的首领,更像被妈妈追打的小B,眼角眉梢,尽是怜怜的稚嫩。这样的男生,叫人怎不疼心?

      “累成这样,就别到台湾来了嘛!”□□依摸着风巢般的头发,手如在云间轻游,怕悄一使劲,会弄醒酣睡的宝贝。一切动作轻如游丝,她给他脱下鞋袜,解下腰带,半拉半褪把裤子脱下,这多汗的男人,在冷气地方,大腿仍然湿湿的,取出毛巾给他印干,又慢慢给他上衣解钮……

      和着暖灯的房间缓缓转暗,再暗,再暗,直至漆黑漫延全房,窗外的街道,也受感染似地,沉静起来。轻伶伶地躺下去,床上已有一定温度了。身边的大火炉,烘烘烈焰咄咄迫人,她才发觉,这一个月为甚么总在半夜发抖,原来她已经不习惯睡在冷床了。柔柔的身驱挪近,再挪近,明知山有火,偏向火山挤,微凉的胸腹贴着炽热的厚背,似要跟枕边人熔成一体。项间粗犷汗气进入鼻息,唤醒她脑袋迷失迷失的晕眩,近几天已经间歇头昏眼花,如今更是天旋地转,心跳彭动彭动往他背肌轰过去,她缺氧着大口吸气,手想在他枕下越颈而过,又怕吵醒疲累的睡牛。只好搁在枕上,他后脑的一方。可没消半刻,枕头暗动,她的手已被轻轻拉着,无声地滑到他的颈下,然后,一下一下搔痒从她手背上传来,轻柔中带点骨磨的骚劲,要她的手浑然无力。她勉强抬起眼皮,看着那依旧沉沉的睡姿,他究竟睡着了没有?突然,手一下被抓紧,她全身一抖,他已反过身来,把自己抱住,一口暖气往她耳珠飘去,她强撑一个月的身体,终于在他胸前虚弱地崩塌,咀里娇弱地嘤了一声,久久才懂问:“你不睡了吗?”

      “这样往我挤过来,怎睡?”他吻着她额角,眼窝,脸颊:“我会有反应的。”他继续吻,她不停抖,他搂得她更紧,咀边抱怨着说:“怎么你身体总是那么冷?他们平时给你吃甚么啦?”温热的手在她后颈摩娑着,直擦到背心,再往下擦去,她只贴得他更近,她的心跳敲打着他的心房,无力地在他耳边喘气:“我不冷,只是有点头昏而已。”他提掌往她额角抚去,满脸的汗水直入发线,他心疼地抹去她一额汗水,反过身子牢牢压着她,她沉沉地呼了一声,他温柔说着:“放心,很快就不昏的了。”窗外透入微光,照见她美曼的笑意,抚着这柔弱的脸蛋,他轻笑着说:“告诉我,这个月有没有想我?”她脸上抹过一阵嗔意,说:“这还用说嘛。”他一脸不满,咯吱着她:“你没有回答我耶,有没有想我?有没有想我?”她缩着肩膀扭着腰,咀里全是求饶的声调:“我不敢想你,想你……会痛。”他按紧她扭动的身体,脸上浮现一阵恶笑:“小坏蛋,我就让你痛!”

      房内荡着一阵紧似一阵的呜咽,如在地狱里受刑,可那声调,却酣着超越天堂的轻快。

      阳光透进纱帘,听不到晨鸟和鸣,对面大厦的打椿声此起彼落,车上的叭喇也扯着熟练的歌喉,为不讨好的都市拉开清晨序幕。

      房里响过几次morning call,都被无礼地挂线。不一会,房间又敲着几下急响,隐隐若若还传着“依依,你没事吧”的声音。

      今天是回程的日子,所有人都到大堂集合了,唯独□□依久久没有现身。这女娃以嗜睡驰名,而且经常迟到,可再迟也没有今天那样离谱,阿达心里一急,只道她可能出了甚么事,匆匆往她房间拍门,再不应门的话,就要酒店给他破门的了。

      门终于开了,阿达释怀一笑,可不到半刻,脸上的笑容马上僵死,那张口露齿的大咀,剎地青白,乍看下,有点像殭尸。

      “找谁呀?”开门的人搭着松松的上衣揉着眼说。

      “你……”阿达只吐得一个字,拉得像黄瓜般的眼珠极速扫射眼前人,脑里似熟非熟地回想:“呀!”咖啡厅弹琴的人,甚么长实总经理!退后半步,又往前跨一大步,探着头往房间瞄着,□□依正昏睡床上,如浪的被中还露出她一截玉肩。青脸一下转白,又一下化红,阿达咬牙切齿道:“畜性,你对依依做过甚么?”

      “畜性?”庞兆旭定一定神,终于醒了过来,他定神看看眼前临危大乱的所谓学长,不由得叹服老婆好眼光,看看床上睡得嫩熟的老婆,他脸上浮现恶整的狰意:“你认为我对她做过甚么?”

      “你!”一拳向庞兆旭挥去,庞兆旭凌空将之抓擒,只听阿达惨叫一声,另一只手又准备向他搥过去。

      “动作放轻点,依依昨晚不舒服,很晚才睡得着。更何况……”庞兆旭看看睡着还在皱眉的爱妻,回头对阿达说:“让她醒了看到这情况,你也不会好受吧。”

      “你,你为甚么要这样对他。”阿达再不忿,看着睡得踏着的□□依,也放轻了声线。

      “为甚么?合情,合理,合法。”庞兆旭暗示已经够清楚的了,可阿达一点领会能力也没有。

      “你们这些富豪只爱玩女人,可依依不是……她……”

      “枉你读了这么多年大学,脑里想的就只有垃圾吗?凡事不可以凭直觉,连这点你也不明白,我真的庆幸依依当初没有跟你。”

      “甚么?”

      “一个伤过依依心的人,没资格为她抱不平。”庞兆旭双手往胸前一搭,一副了然于胸的眉目,叫阿达再次震撼。

      “你……你究竟……”不知道庞兆旭对□□依过往有多少了解,可对着他一对清如琉璃的眼珠,阿达心里竟生着一丝愧怯。

      “你们是不是准备上机?依依不跟你们走,她要stay behind。”庞兆旭看着一打就沉就阿达,实在不明白他老婆怎会看上他,庞兆旭轻咳一声:“听清楚了吗?我关门了,”门关上了,阿达仍旧茫然愣着。要争,一个研究院的打杂跟大企业总经理,怎争?就算是学长保护学妹吧,可他已经有女朋友了,凭甚么跟人抢?一直以来,他都以为□□依是纯纯长情的少女,他伤了她心,但她会等他。曾几何时,在她眼内,泛显著她永远只属于他肯定。可如今,他失去她了。抖颤的手在门边泥着,想再拍,也没有借口了。正要缩手,门又再开,庞兆旭一头探出,再送一句:“别再骚扰依依!”

      门爽快一关,如断龙石般,封锁门内人的心灵,封杀门外人的遐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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