野望

　　燕南道甘邑脸上面无表情，心中忐忑。
　　“我不需要方也的请罪信。”他将信对折放在桌上，“我要真相。”
　　沉默——
　　不知道该如何回答，燕南道坐在对面，神色并不慌张，“这个人你认识。只是即使知道了是谁，你也报不了仇。”
　　“看上去你很有把握？”甘邑撩起长袖，将下颚搁在撑起的右手上。
　　“通常而言，为了复仇，再大的牺牲都是愿意做的。”燕南道笑了笑，“只是我没想到，一开始你便能找对目标。省了不少力气。”
　　燕南道察觉到对方应该有些明白了，便站起身来，“昭刑阁作为皇帝的刀，若是有想法换个刀鞘，能找的大概只有一位。因而褚时的命，怕是不能动了。”
　　“我本就对他的命没兴趣。”甘邑回道，“但我对你的命很是感兴趣。”

　　“我没兴趣。”褚时看着眼前的甜食，忍不住皱了皱眉，“你确定有人会喜欢吃这个？裹成一团，看上去并不好吃。”
　　“大人，这可是通州最著名的和甜苏。价格昂贵但外观独特，不少贵族子弟都喜欢用这个为喜欢的姑娘庆祝生辰。”站在一旁的店员推荐道，“更重要的是得配上这个——这个簪子尾部雕的是白玉兰，适合气质高雅的女性。而更重要的是内置小刀，姑娘还能用其护身。”
　　“我不是来为姑娘买东西的。”褚时愣了一会，也没找到适合的身份来描述燕南道，看了眼旁边正巧在挑东西的人，“是朋友，明日是他的生辰。”
　　“善武吗？”一旁的男人转头看向他。
　　“之前那柄长剑使得不错。”
　　“出去右转，二楼。”男人说道，“不用理会一楼的人，直接上二楼便可。”
　　褚时没动，不知对方是何意。
　　“男子喜剑，这家店质量尚可。”对方说道。
　　此时褚时才认真打量对方一二，见其剑眉星目、身材高挑，手上却领着几盒甜食。不由得挑了挑眉。
　　“你是来为自家姑娘挑东西的？”褚时问道。
　　对方只是勾了勾嘴角，微微下垂的眼尾显得有些苦涩，“那位喜欢甜食，便总是缠着我要来买。这个甜和苏很是有名，便来了。算你一半猜对了。”
　　不是自家的？
　　褚时不好再戳对方痛处，便寥寥说了几句，便转头去另一家店挑东西了。

　　店内二楼人很少，褚时只见一人窝在木桌后面，独自对弈。
　　“请问...”
　　那人指了指树立一旁的高大木牌，上面刻着四个字——赢之可得。

　　一脚将挡在面前的木块踹碎，燕南道朝着另一条道奔去。
　　没想到甘邑并不准备放过他。
　　当初便可以将他一起杀了，偏偏留了条命，还要威胁他找出真相。心中却对当年造成悲剧的罪魁祸首早早有了猜测，这人到底在想些什么？
　　破空声——
　　燕南道偏头，一柄小道从肩上贴颈而过，划出一道血痕。此时肩膀之前的伤拖了后腿，开始在隐隐作痛。
　　及时感觉到不对，他便装作不会逃的样子，让对方先给他去倒杯水。说是喝了最后一口水，他就把手上另一样证据交给他。
　　然后趁此机会破窗而逃。
　　却没想到对方几年不见，武功竟是有了质的飞跃。当年还是个光风霁月想要高中入仕的少年，如今却是招招阴险毒辣，显然是真的想要了他的命。
　　怎么办？
　　燕南道却不由自主地想到出门前褚时的脸。他还得跟着对方回宫挣功名。
　　此时转头看向身后，甘邑的身影还很远，并不是逃不了。只是得想个办法，若是自己为了躲着对方，让褚时以为自己走了，这才是大事。

　　“不是，钱庄存钱还得登记身份牌？”褚时问道。
　　“是的。”对方回道，“若您是为了另一人储蓄银钱，庄主规定必须要以对方一样事物作为之后取钱的凭证，以及需要储蓄人的身份牌登记。”
　　褚时扶额，“这钱是给对方用的，为何还得要我的身份牌？”
　　“为了减少纷争。”对方回道。
　　“算了，便用我的吧。”褚时说道，“你保证不会泄露出去？”
　　对方颔首示意。
　　出了钱庄，褚时叹了口气。
　　自己这副样子若是被父皇看见免不了又是一顿责骂。
　　从小时候开始，他就很容易对周围任何人的关系产生一种歉疚与感激。并且总会尽所能地将感激偿还回去，即使可能过超对方付出，使得那人心态产生变化。
　　这样成不了大器，父皇总喜欢在自己的课业旁批注这些话。
　　离开钱庄后，褚时先是去了趟祁河找到贩卖画舫船票的商人，然后再回客栈。
　　此时已经是晚膳时分，在一楼吃饭的客人很多，褚时细细打量，多半都是手头宽松的富人。衣着华丽、吃饭时女眷轻声细语，比之从前时候更加安静些。
　　“苏言，燕南道回来了吗？”褚时点了几道素菜，问道。
　　苏言此时在几座桌旁忙活着招呼客人，没听见他的声音。倒是站在门口的方临远斜倚在门口的木质高台旁，回道，“没有。今天他出门之后就没再看见他了。”
　　这样啊，大概是和那位家属谈得并不愉快吧。
　　褚时转身上楼，回房休息去了。

　　夜深了，窗户没关，晚风有些凉。
　　褚时躺在床，却是心中不安一直没有睡着。
　　燕南道至今未归。
　　这个事实让他懊恼自己为何之前没有想到，既然那位婢女的死与燕南道有关，那么她的哥哥若是本意为了找寻真相，燕南道也是其中之一。
　　他不会有什么危险吧？
　　褚时辗转反侧，知道有个人从未关的窗户外侧身闯入时，他才下意识拔出匕首抵在来人的下颚。
　　“殿下，是我。”此人说道。
　　顿之一顿，褚时将匕首拿开，借着清冷的月光这才看清燕南道此时的情况。
　　燕南道的肩膀已是血红一片，之前未好的伤崩裂了。而伤口之下不过一寸的地方，还插着一根细小的木矢。划伤并不严重，但这两处却是重伤。
　　原本极讨人喜欢的娃娃脸也变得苍白，微垂的眼眸不时颤动，急促的呼吸打在褚时身上，滚烫而灼人。
　　“我该让你把客栈门口那两个武士带去的。”褚时自责道，“是我没有考虑到。”
　　“殿下，不必，自责。”燕南道轻笑，两个小小的酒窝映入眼帘，让他的心不禁泛起了些许涟漪，“先下重要的是，将伤口止住血。”
　　“知道，你别说话。”褚时赶忙将对方扶到自己床上，从一旁掏出之前便备好的伤药，“把上衣脱了，我先将那根木氏给拔出来。”
　　极难察觉地，燕南道的耳尖染上了些许红，直到将上衣褪去，原本苍白的脸变得惨白。
　　这是一道从左肩一直延伸到腰线以下的鞭痕，很容易从几道较深的翻卷而出的皮肉看出，那是一支装满了倒刺的教鞭。褚时在学究那里了解过不少昭刑司的行刑用具，却从未真的见过类似用具造成的疤痕。
　　褚时的手拂过那一道常疤，摁住木氏与燕南道对话，“这是从前被谁打的？”
　　我的亲生父亲。
　　燕南道张口，“燕林言。”
　　“为何？”褚时盯着对方，在看见燕南道在回想时一用力，将木氏拔出。
　　他听见燕南道闷哼了一声，垂在自己身上的目光颤了颤，“我原本真的是想将路卢保住的。毕竟那些年，也是受了不少照料。”
　　这句话是真的。
　　此时褚时和燕南道的脑海里都浮现了这句话。

　　辰时的阳光从半敞的窗户撒入屋内，燕南道睡眠很浅，很快就醒了过来。这才发现褚时昨夜竟是直接躺在了他旁边，沉沉睡着。
　　浅薄如雾的光亮蒙在他身上，使得浅灰色的便服都透着层光晕。褚时看起来还在熟睡，垂下的长发应是昨夜放下，垂在他的手上，小心抬起便从指缝间倾泻而下。
　　此时对方合上了那双能让他感到无声压迫的眼眸，静静躺在一边觉察不出一丝冷意淡漠。眉目舒展开来，没有笑意，却便一点也不再让他感觉疏离。
　　他细细打量着，才发现原来对方闭上眼来，不及弱冠之年，却总显得疲惫。明明模样清秀俊逸，若非生在皇家，或许也是位鲜衣怒马的别家少年。
　　直到对方睁开眼，与他对视。
　　一时间谁也没有说话，空气凝滞起来。
　　“今日是你生辰，我便不与你计较了。”褚时习惯性挂起笑意，却见对方原本模糊的神情变回了原本的样子，“该起床了。”
　　燕南道别过头去，狠狠闭了闭眼，依旧压不住内心疯狂的心跳。
　　身旁褚时坐起来，将脸埋在手中，呼出一口气来。却不自觉地转头看向对方，想到刚才燕南道微弯的眼睛，也沉默着不想动。
　　他转头看向窗外，想起昨夜燕南道拉着他的衣袖不让自己离开的时候，自己明明可以拒绝的。却见到对方不安地蜷缩其身子时，还是不由得躺在了对方旁边。
　　这算什么？
　　褚时告诉自己马上就要回宫了，马上就会回到之前的生活了。不论如何，对方是不会影响到他的。才勉强让自己打破现在尴尬的氛围，“赶快，起床了。”
　　“知道。”燕南道坐在一旁，两人距离很近，不时还能有些肢体接触，心跳却是一点都没有停下的征兆。他深吸了口气，说道，“马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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