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明天依旧可以见到你

　　在许愿树下，永馨的手像是着了魔似地在红色小牌子上写下这样一句话：“愿你我走出困境，一切如旧。”

　　她踮起脚尖在蓝天白云下祝福双手合十祈祷着明天的到来，然后将那底端挂着铃铛的红色牌子挂了上去，她将本来拉黑的电话取消了，手指悬空在上面，一不留神就拨了出去。

　　电话接通了，他的声音是颤抖的，不可置信地呼唤着她：“小馨，是你吗？对不起，我不该对你说那些混账话，你回来好吗？叔叔阿姨都很担心你。”

　　“学长，我们还能回去吗？”她冷冰冰地问着，不愿回去那座城，不愿见他。

　　“你辞职了是吗？”九山抓紧了手机贴近耳朵，像是这样就能和永馨的距离更近一些，但那个被剜了心的女孩也是个普通人，正躲在遥远的西藏疗伤。

　　“嗯。”永馨的语气里充满了敷衍，像是想要即刻结束这个意外拨出去的通话，此刻的她不知道应该以怎样的心情来面对她深爱着的学长。

　　“真的不回来了？”九山又追加问了一句，手指抵着腹部抵御着那一阵阵的绞痛，呼吸显得有些凌乱无序，但他没说出来。

　　永馨还是忍不住关心他，想要他能够平安喜乐，已经到口边的关怀让她如鲠在喉，最后将那没有情义的“是”换成了“是吧”，然后就不再说话，保持着沉默。

　　她不会发脾气，但不代表她是个任人揉捏的软柿子，这静默的冷暴力才是更为伤人的利剑，穿透了陈九山的心，可他还是温和地继续说着话，说着他会去寻她。

　　“好，这一次换我来找你。”他还是没能出院，病情反反复复总不见好，身体一天天地消瘦下去，但是信念却是坚定了不少：“小馨，你等等我，出院了就来找你。”

　　听到他还病着，永馨再也控制不住自己的心，只想要回到他的身边，但因为依旧在气头上，所以那些关心的话听上去还是有些生硬：“不用了，我在回来的路上了，学长有什么话请你当面和我说吧，再见。”

　　急于挂断电话的她又擦了一次眼泪比着口型：“学长，你疼得厉害吗？对不起，我说过要陪你走下去，但我太懦弱太胆小，无法面对不完美的你。”

　　她当天一路乘坐绿皮火车从西藏驶回他们的家乡，她看着窗外的景，看着秋风萧瑟的凄凉，联想到他们的感情，想到她顶着压力前行的苦，泪流满面，委屈又不甘。

　　她在期盼，在奢求。

　　在奢求什么呢？奢求学长即便失明也能准确地抓住她的手，带她往前走？

　　兜兜转转一圈永馨还是回到了九山身边，用那被伤得支离破碎的心面对那个人，那个缠绵病榻却还在向她道歉的学长。

　　她回到医院时已经是深夜，走廊里已经没有人走动，病房里只有仪器的光，他侧身躺在病床上，单薄的后背看上去像是极度缺乏营养的瘦马，昏暗的光衬得他脆弱易碎，是那么的不真实。

　　不知道站在门口站了多久，她才蹑手蹑脚地走过去，隔着被子轻轻拥住他的身子，用气音唤他：“学长。”

　　九山本来在昏睡，被这一个温暖的怀抱唤醒，动了动准确地抓住了她的手，脸颊在枕头上蹭动了几下用肘部却没将身体从病床上撑起来，前些日子呕吐太过厉害，禁食后营养液似乎无法维持他正常的生命活动。

　　永馨拥抱着他病中虚弱的身体，贴着他脸将之前想说的话脱口而出：“学长，你快点好起来吧，我的梦想就是带你走出困境，但你之前说的那些话太伤人了，你明白吗？”

　　“小馨，对不起，我这一次真的想通了，你不在的时候阿姨经常来，她让我余生照顾好你。”他的声音听上去中气不足，没了当年温柔之中的力量，软绵绵地像是吸了水的海绵，像是能吸干她所有为他流的眼泪。

　　“妈妈同意了？学长，我真的只想要你照顾好自己。”她的指尖抚过他凹陷了些许的脸颊，忍不住将脸埋在被子上擦了擦顺着脸颊流出的眼泪，带着鼻音说自己刚从火车站来需要洗个澡。

　　她从行李箱里拿了一套衣服，急急忙忙地抱着衣服去冲澡，偷偷借着水声咬唇落泪，那个苍白的、脆弱的、抱起来硌手的人真的是她熟悉的学长吗？

　　怎么只有半月不见，他就被这场病折磨成了现在的样子，他看不见灯光，分不清白天与黑夜，这一天又一天是怎么熬过来的，疼得厉害了是不是就咬着嘴唇自己忍着。

　　他没有动一下，只是等待着，可能也是因为他实在太虚弱了，根本没有力气翻身或者坐起来，他只能攥紧手心，任由冷汗不断地冒出，他不知道她会做什么，只是等着。

　　她带着芬芳走来，背后有一阵风，再接着她掀开他的被子就贴着九山的后背躺了下来，她的手臂绕过他的腰将手心贴在了他的腹上，那里的炎症大概已经消下去了一些，现在只有久未尽食的凹陷。

　　永馨知道自己明知故问，却还是问了：“学长，你还好吗？现在暖一暖是不是就不会疼了。我去了一趟西藏，站在许愿树下的时候，我满脑子里都是你。我本该恨你的，你伤我伤得那么狠，可我却还是想到你胃疼了、痉挛了没人陪着你，想着你一个人在医院里会不会害怕。我是怨你的，怨你先说放弃，可我也怨自己言而无信，没义无反顾地陪你走下去，这段恋爱谈得我挺疲惫的，我想歇歇了。”

　　“小馨，谢谢你一直陪着我、鼓励我。”他听了这些话呼吸变得有些急促，有些话还是压在了心底，心里梗得难受，牵动着腹部一阵抽搐，正好被她覆盖在腹上的手指捕捉到，她默不作声地帮他揉着那凹陷的腹部，继续将心里的话说了下去。

　　“学长，我想继续读书了，妈妈说得没错，我养不起你，虽然我知道你不需要我养着，你有自己的抱负和梦想，给你时间也会逐渐走出困境，可我就是不想让你这么辛苦，至少，有了学历进研究所也会比现在收入高。我挺抱歉的，在给你救命的时刻还纠结过医疗费的金额，这么说不是让你还我人情，只是我也没你眼中的那么好，我们半斤八两。”

　　“小馨，我不值得你这样。”他的声线已经有些颤抖，没想到这一次重逢是看自己心爱的丫头将心掏出来给自己，也想不到她也用情至深。

　　“你别说话，听我说完好吗？也许你不能理解我的决定，但我还是要说，如果几年后我拿到了心动的offer，可以养你了。你未婚我未嫁，我们再重新开始吧，我回来只是回来陪你这一晚，天亮了就走了，你我的未来在脚下，只我一个人走真的太累了。”

　　她进医院前喝了一瓶啤酒，此时已经微醺，打了一个带着酒气的饱嗝儿，傻乎乎地笑了几声，笑出了泪花，又空出手来摸了摸他的脸颊继续说着：“怎么会这么喜欢你？自己也没想到为什么？”

　　“小馨，你喝醉了。”他闻到了由饱嗝儿带上来的酒气，摸索着抓住了她的手臂。

　　“不，没有，学长，我太清醒了，清醒到只想哭着问为什么整个青春都用来爱你，可为什么又走得那样累，让我身心俱疲。”

　　永馨的手一圈圈地在九山的腹部划圈，她彻夜未眠，只是安抚着他一向不安分的肠胃，逐渐沉默着只是靠近他拥抱他而已。

　　后来九山体力不支昏睡过去，她听到了他绵长的呼吸声，于是在替他掖上被角前塞了一个热水袋替换了原本温热的手，又帮他翻向了另一面，轻叹了一口气。

　　天快亮了......

　　借着酒劲儿胡言乱语了那么多也够了，该离开了。

　　他们的明天在何处呢？

　　她拖着行李箱义无反顾地离开了医院，没再回一次头，路在脚下，她只能先行一步，停滞不前的日子真的太疲惫。

　　如果学长从后面抓住了她的手，那么再和他重新开始吧，爱了这么多年，真的很难再重新爱上另外一个人，除非学长有一天不在了。

　　永馨踏上了新征程，确实如告诉九山的那样放心去飞了，她停不下脚步，只能期盼着他奋起而追之，穿过人山人海对她呼喊，然后再牵住她的手他们一起往前走。

　　清晨的光透过窗帘带来了温暖，但那个小棉袄似的女孩却走了，九山感觉到手心里被塞了一个小小的同心锁，锁面上用盲文刻着一行字，他一遍遍地摸索着，将那句祝福牢记在心———“愿君安好。”

　　他们默契地谁也没有联系谁，各自前行，努力走向同样的终点，努力攀登到同样的山峰欣赏同一片蓝天，只是一个用眼，一个用心。

　　那一天之后，九山的心境平和了许多，也不再呕吐，配合治疗，找寻各种方式让自己咽下索然无味的流食。

　　他用了很久才康复出院，出院那一天是晴天，因为他仰头望天时看到了烈日的那个微弱的光点，他独自走在路上，盲杖一下下地点过地面，自己走着脚下的路。

　　那一声遥远的呼唤将他从自己的世界中剥离出来，茫然地转着头，手心温热熟悉的触感让他情不自禁弯了眉眼，温柔地转头，手心的温暖陡然离去，拉链滑过拉索的声音回荡在耳畔，原来是他忘记拉上拉链，再接着脖子上被围上了一条围巾，冰凉的手指被一一展开，带着体温的手套套在他的手上。

　　“学长，昨晚下雪了，注意保暖，明天见。”

　　“明天见。”

　　没有重逢后的寒暄，没有缠绵，她只是远远地为他送一次温暖，然后就悄然离去，他久久地站在原地，凝望着一片虚无，暗下决心自己也不能走得太慢。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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