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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17 章
梁小杰把自己关在出租屋的第七天,终于认清了现实——创业这件事,像个漂亮的肥皂泡,还没飘起来就破了。
他坐在冰凉的地板上,背靠着床沿,手里是最后一包泡面。茶几上摊着那张写满计划的纸,字迹潦草,圈圈画画,像极了他人生的轨迹——起点很高,然后一路下滑,最后停在某个不知名的低谷。
就在这时,敲门声响了。
笃,笃笃。不急不缓,带着某种居高临下的节奏感。
梁小杰愣了几秒,才慢吞吞地站起来。透过猫眼,他看见了四张脸——为首的是赵帅,穿着剪裁得体的休闲西装,头发梳得一丝不苟。身后跟着三个同样衣着光鲜的男人,其中一个梁小杰有点眼熟,好像在某个财经杂志上见过。
“梁小杰是吧?”赵帅的声音隔着门板传来,“开门,听说你要创业,我来看看有什么好项目。”
梁小杰的手停在门把上。理智在尖叫:别开,这家伙没安好心。但另一个声音在说:万一呢?万一他真有兴趣投资呢?
门开了。
赵帅一步跨进来,视线像探照灯一样扫过整个房间。他的眉头皱了皱,不是嫌弃,是那种看到什么有趣玩具的表情。他走到茶几边,用两根手指拈起空泡面桶的盖子,又松开,任它掉回桌上。
“啧,”他回头对同伴说,“看看,这就是为爱痴狂的下场。”
那三个男人配合地笑起来。其中一个戴金丝眼镜的走到冰箱前,拉开——里面除了半瓶老干妈和两个鸡蛋,空空如也。
“创业需要体力,”金丝眼镜说,“你就吃这个?”
梁小杰站在原地,没说话。他的手指在裤缝边摩挲着,那是他紧张时的小动作。秦梦妮曾经说过:“你一心虚就搓手指,跟小孩似的。”
“说吧,”赵帅在屋里唯一那把还算干净的椅子上坐下,翘起二郎腿,“听说你想办杂志?说来听听。”
机会。梁小杰心里燃起一丝希望。他清了清嗓子,开始讲述那个在脑海里演练过无数遍的计划——新媒体时代的深度报道,线上线下联动,内容付费模式……他越说越快,越说越兴奋,仿佛那些蓝图已经变成现实。
但赵帅根本没在听。
他正和旁边那个穿花衬衫的男人讨论昨晚的球赛:“……那个点球判得有问题,明显假摔……”
“就是,”花衬衫附和,“裁判眼睛长屁股上了。”
梁小杰的声音渐渐低下去。他看见赵帅掏出手机,开始回消息,嘴角还带着笑。另外三个人也各自玩起手机,偶尔交换一个眼神,那眼神梁小杰读得懂——是看猴戏的眼神。
“……所以我认为,只要第一期能做出爆款内容,后续的广告和订阅收入……”梁小杰还在坚持,声音却已经没了底气。
“讲完了?”赵帅终于抬起头,把手机揣回口袋。
梁小杰点点头。
赵帅笑了。那笑容很灿烂,却让梁小杰心里发冷。“梁记者,”他说,“不是我说你,你是不是还没从上次那件事里吸取教训?报道失实,害企业损失几百万,要不是人家大度,你现在还能在这儿高谈阔论?”
“那是有人陷害——”梁小杰脱口而出。
“陷害?”花衬衫嗤笑,“证据呢?梁先生,成年人的世界要讲证据的。”
金丝眼镜推了推眼镜:“赵总,我看今天算是白来了。这位梁先生的思维还停留在学生时代,太理想化了。”
“就是,”第三个一直没说话的男人开口了,声音慢条斯理,“创业不是写诗,要真金白银的。你连市场调研数据都没有,全靠一张嘴,谁敢投?”
赵帅站起身,拍了拍并不存在的灰尘。“梁小杰,不是我不帮你,”他语气遗憾,“是我这几个兄弟都反对。投资嘛,要讲风险控制,我不能拿钱打水漂,你说是不是?”
四人鱼贯而出。走在最后的金丝眼镜在门口顿了顿,回头看了梁小杰一眼,眼神里有一丝梁小杰看不懂的东西——像是同情,又像是轻蔑。
门关上了。
楼梯间传来肆无忌惮的笑声。赵帅的声音最大:“……今晚我请,地方随你们挑!今天这出戏演得值,看他那认真劲儿,笑死我了……”
“赵少高明,杀人诛心啊……”
声音渐渐远去。
梁小杰站在原地,很久没动。然后他慢慢蹲下身,从茶几底下摸出那个易拉罐环——它被一根红绳串着,绳头已经被摩挲得起毛了。
他看着环内侧那行小字,是秦梦妮用针尖刻上去的:“杰&妮,永远。”
永远有多远?大概就是从相爱到分手这么远吧。
他笑了,笑着笑着,眼泪砸在金属环上,溅开细小的水花。
那天之后,梁小杰开始喝酒。不是小酌,是把自己灌醉的那种喝法。
他用最后一点钱买了一箱最便宜的白酒,每天从睁眼喝到闭眼。有时候喝到一半会吐,吐完了接着喝。出租屋很快变成了酒窖,空气里都是发酵的酸味。
第五天下午,又下雨了。梁小杰拎着半瓶酒晃晃悠悠出门,不知不觉走到了江边那座桥下——就是他和秦梦妮曾经站在桥墩上大喊“我爱你”的地方。
雨不大,淅淅沥沥的。桥洞下已经有人了——一老一小两个乞丐。老的大概七十岁,头发花白但梳得整齐,衣服虽然破旧却干净。小的十五六岁的样子,没有腿,坐在一个自制的带轮木板上。
梁小杰在他们旁边坐下,拧开瓶盖灌了一大口。
“年轻人,”老乞丐开口了,声音沙哑但温和,“这么喝伤身啊。”
梁小杰没理他。
“我见过你好几次了,”老乞丐继续说,“每次都提着酒瓶,是不是有什么心事?”
梁小杰这才转过头,仔细打量老人。老人的眼睛很亮,不像一般乞丐那样浑浊,反而有种……说不清的通透感。
“喝点?”梁小杰把酒瓶递过去。
老人犹豫了一下。旁边的小乞丐脆生生地说:“爷爷,你不是最爱喝酒嘛!”
“就你多嘴。”老人笑骂一句,接过酒瓶,很克制地抿了一口,“好酒。”
梁小杰从口袋里掏出两包东西——花生米和鸡爪,是在便利店用最后几个硬币买的。他把花生给老人,鸡爪给小乞丐。
“您……”梁小杰斟酌着用词,“不像一般的……”
“不像乞丐?”老人笑了,露出缺了颗门牙的牙床,“乞丐还分三六九等?”
梁小杰被问住了。
三人就这么坐着,听着雨声,偶尔喝口酒。小乞丐吃得很香,连骨头都嚼碎了咽下去。老人吃花生米是一颗一颗数着吃,很珍惜的样子。
“看您年纪,应该有儿女吧?”梁小杰问。
老人的手顿了顿。良久,他轻声说:“以前有。现在……就剩我和小宝了。”
他摸了摸小乞丐的头。小乞丐抬头对他笑,笑容干净得像雨后的天空。
“我啊,”老人又抿了口酒,“以前也风光过。开工厂,做外贸,最风光的时候手下两百号人。后来……一场大火,什么都没了。”
他的声音很平静,像在讲别人的故事:“厂子烧光了,欠一屁股债。老婆、儿子、儿媳……都没逃出来。就救出这个孩子,腿没了。”
小乞丐停下吃鸡爪的动作,安静地看着爷爷。
“我也想过死,”老人说,“抱着孩子站在江边,想着跳下去一了百了。可这孩子搂着我的脖子说,‘爷爷,我饿’。就这一句话,把我拉回来了。”
他看向梁小杰:“年轻人,你比我幸运。你还有健康的身体,有文化,有未来。我什么都没有了,就剩这个孩子,可我还在努力活着——捡瓶子,要饭,一天挣个十几二十块,够我们爷孙吃口饭。”
梁小杰的喉咙发紧。
“你知道为什么吗?”老人问,不等梁小杰回答,自己说了下去,“因为活着就有希望。不死,必能东山再起。最穷不过讨饭,最惨不过现在,还能惨到哪儿去?”
雨渐渐小了。阳光从云层缝隙漏下来,在江面上铺开一道金色的光带。
小乞丐忽然指着光带说:“爷爷,看,像不像桥?”
“像,”老人笑了,“走过去,就是晴天了。”
梁小杰看着那道光,忽然觉得胸口堵着的东西松动了。是啊,还能惨到哪儿去?工作没了可以再找,钱没了可以再挣,就算一切从头开始,又怎样?
他站起身,拍了拍身上的土。酒醒了,脑子从没有过的清醒。
“谢谢您。”他对老人说,深深鞠了一躬。
老人摆摆手:“不用谢我。你能想通,是你自己的造化。”
梁小杰转身要走,忽然想起什么,把口袋里最后一张五十块钱塞到小乞丐手里:“买点吃的。”
“这……”老人想推辞。
“就当是酒钱。”梁小杰说,“等我翻身了,再来找您喝酒。”
他走出桥洞,雨已经停了。空气清新,带着泥土和青草的味道。他深吸一口气,感觉像是溺水的人终于浮出水面,重新学会了呼吸。
就在这时,身后传来急促的脚步声。
“梁小杰!”
他回头,看见刘瑞撑着伞跑过来,头发被风吹乱了,脸上又是雨水又是汗水。她跑到他面前,气喘吁吁,眼睛红红的。
“你……”她喘着气,“你知不知道我找你找了多久?打你电话不接,去你家没人,我以为……我以为你……”
她说不下去了,眼泪涌出来,混着雨水往下淌。
梁小杰看着她,这个总是默默跟在他身后的女孩,这个在他最落魄时还愿意来找他的女孩。他忽然想起老人说的话:活着就有希望。
而希望,有时候就藏在那些被你忽略的、却从未离开你的人身上。
“我没事,”他说,声音很轻,“就是……出来透透气。”
刘瑞盯着他看了很久,确认他真的没事,才松了口气。然后她注意到桥洞里的祖孙俩,愣了一下。
“他们是……”
“我的老师。”梁小杰说,很认真地说。
刘瑞似懂非懂,但还是从包里掏出钱包,把里面所有现金都拿出来,走过去塞给老人。老人推辞,她坚持:“给孩子买双鞋,天快凉了。”
走回梁小杰身边时,刘瑞轻声说:“你饿了吧?我带你去吃饭。”
梁小杰点点头。两人并肩走在雨后清新的街道上,谁也没说话。但有些东西,已经在沉默中改变了。
走到路口等红灯时,刘瑞忽然说:“梁小杰,不管你信不信,我一直觉得……你会成功的。”
梁小杰转过头看她。夕阳正好落在她脸上,给她整个人镀上一层温柔的金光。
“为什么?”他问。
“因为……”刘瑞笑了,笑容里有种他从未见过的坚定,“因为你是我见过最固执、最不肯认输的人。”
绿灯亮了。他们随着人流走过斑马线,走向街道的另一端。
梁小杰回头看了一眼桥洞。老人和小乞丐还在那里,老人正给小乞丐讲着什么,小乞丐听得津津有味,不时发出清脆的笑声。
那笑声穿过雨后的空气,飘得很远。
像是希望本身的声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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