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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中
厚道也好,不厚道也罢,鬼谷子带着庞涓走了。
然而,这个庞涓既不是无心实有心的卫鞅,也不是散漫实执着的孙膑,他骨子里生来就带着一股子倔气。被村人捆吊,被族人殴打,被险些当成妖孽烧死,这些他都狠狠地咬了牙去承受!不反驳,不吭声,不抱期望,不肯认输,似乎对抗命运的不公平早已成了他生存的一种本能。
所以,对救了他的鬼谷子,他没道过谢,没表示过感激,只跟在这个人身后,浑浑噩噩的不在乎自己将被带到哪里……
鬼谷子观察了他几天,明里暗里都有。这个孩子啊,虽然不讨他欢喜,但是个实诚孩子,还特别有骨气。年纪虽小,却不愿白受人家恩惠:鬼谷子每次给他吃喝,他都恭谨接过,等鬼谷子先用自己再开动,吃完之后,又默默收拾善后;鬼谷子生火,他就去抱柴,每晚无论是在客栈还是野外,他都先等鬼谷子睡下,自己才睡;露宿郊外,鬼谷子要去打猎,他就跽坐在地,静静等候……看得出,这孩子以前吃过很多苦,所以对他人的善意虽可接受,但明显不抱任何期待。若是哪一天鬼谷子就这样抛下他,估计他也没什么意外就接受了。
为了证实这一点,咱鬼高人的恶趣味再次发作,决定跟他开个小玩笑。
借口去探路,鬼高人来了个不告而别,但还是给小庞涓留了足够的干粮和水囊。而且他并没走远,只是躲在暗处看着,想瞧瞧庞涓对被人抛弃的反应。
不出他所料,这孩子对人性的善变实在看得太透彻了。他等了一天一夜,估摸着是知道救自己的那人不会再回来了,也没什么惶恐不安的表现,只静静拿出大烙饼来吃。吃了半块,喝了些水,顾盼四周,一时也想不起该到哪去,于是捡枯枝、搭柴火,待生了火之后烤了半晌,然后爬上树丫去睡觉。鬼谷子看着挺新奇,也想到这孩子大约是对人类没好感,所以打算一个人就在这树林里呆下去。
隔日,鬼谷子又施施然的出现了。
他纯粹是来试小庞涓的反应,想看看这孩子倒底近不近人。小庞涓不负他所望,即使再怎么装做不在乎,那双眼睛在看到鬼谷子晃悠悠从树林那一边走出来时,还是瞪大了不少!
小庞涓继续跟着鬼谷子,鬼谷子要带他回王屋山。
既然决定收他当徒弟了,鬼谷子还是得正式跟人家知会一声。于是,某顿野兔大餐过后,鬼谷子笑着对挺勤恳地收拾着一地碎骨的庞涓说:你这孩子也跟了我这么些天了,老道看你老实厚重,根骨资质都不错,不如索性随了我作徒弟吧?庞涓听了鬼谷子的话,手中动作停了下来。他先是站起身,把双手都在衣侧抹干净,然后郑重的走到离鬼谷子三步远的地方,下跪,叩头,用力按着地,狠狠的连叩三个响头。
算是拜师了。
鬼谷子看他一脸忠诚期盼的样子,不知为什么心里竟有点热融融的。他平生懒散,收徒常常随缘,逮到谁就是谁,很少刻意去寻。他收徒弟的原因,无非就三个:
一是为了满足虚荣心。当今之世,但凡肚子里有点货的,无不想建功立业、封侯拜相。他鬼谷子固然也想过,但考虑到自己极怕麻烦的个性,所以还是选几个好苗子培养,自己在旁看着就行。
二是为了排解独处时的无聊。深山老林,一个人呆着虽说清净,但久了也感孤独,找几个小子陪着,派遣寂寞最好。
三是长久积累下精力过分旺盛,总想过过“名师出高徒”的瘾——实际就是想控制主宰某些人或某些事,让自己的人生分外地有成就感。
也不是说他老人家没办到,至少在吴起身上基本办到、在孙膑身上勉强办到、在庞涓那里也算不错……只有那位牛叉到从不把师尊正经放在眼里的卫鞅同学,算是完全办到了——也完全颠覆了!因为,就鬼谷子个人感受而言,他从来就不觉得自己像卫鞅的师父。
也许像老妈子更多一些……
回王屋山的路上,鬼谷子越发感慨苍天有眼,他终于收了一个“正常”的徒弟。庞涓或许偏激,或许有抹灭不掉的心理阴影,但对他这位师父,庞涓始终表达了高度的敬意跟尊重。哪怕是出师以后,魏国的上将军庞涓,也是把师父当作神一样来恭敬的;甚至在残忍地对待了师弟孙膑之后,庞涓的亲信担心鬼谷子会找上将军报仇而劝诫庞涓要有所防备——庞涓差点拔刀杀了那名亲信!他决不允许任何人对他师尊不敬!旁人问起,他坦言:
此一生,涓不信天,不信命,只信师尊。
若师尊令涓自裁,涓即当双手奉上人头,绝无二话!
可惜了,鬼谷子的门规,向来是“走出去的徒弟,泼出去的水”。即便庞涓想对师父有个交代,他师父也不会给他这个机会的。当然,还是有例外:四十年后,秦国商君一门心思想为孝公殉情,甚至不惜选择车裂那种惨烈的方式结束生命。鬼谷子实在无法坐视,硬是从中插了一脚,让深恨卫鞅却又极重情义的嬴虔最后刑场送故人,以一觞毒酒了却宿怨……
唉,所以说可惜了庞大将军的一番心意,人家可是个不折不扣的大孝子啊。
庞涓跟孙膑的初次会面,除了涵义不同外,基本上也可算是另一种的“天雷勾动地火”。
甫见面,难得热心的鬼谷子正要把庞涓引见给自己温文尔雅的二徒弟,就看那两小孩一个鼻孔朝天,一个一脸嫌恶——
野蛮人!
娘娘腔!!
由此,鬼谷子明白了何谓“天敌”。天敌者,天生就不可能不生敌意的人(这里的敌意,并非敌视,而是对跟自己完全不一样的人的排斥)。倒不是说他们俩的关系很恶劣,而是——不对盘,怎么好合都不对盘的那种(但对盘这种东西,是天生的,不对盘的人经过长久的相处,也可以很和谐、很好合)。
王屋山的陋居多是山洞。鬼谷子住习惯了,无所谓。但孙膑出身较好,住着不是挺舒服,颇有些碍难。庞涓虽是后入门,但年纪比孙膑大,加上自认为是师兄,有责任也有义务照顾好小师弟。于是,老实的他亲自动手,为师弟在干燥通风的崖洞里搭了一所小木屋。本来没有必要修屋顶的,但禁不住师弟“泪眼汪汪”的恳求,又加盖了一座茅草屋顶。孙膑很感谢他的细心,却又不肯一个人住了,硬是拖着师兄陪他一起住。庞涓开始只当他是怕孤单,也乐意陪他(保护欲嘛,那个年纪的男孩子都有。再加上孙膑又是庞涓认定的“娘娘腔”。)后来同睡的时候发现,这小子特喜欢抱着他睡,而且还像只八爪章鱼般死死箍紧自己不放——原来是拿他作抱枕了。不过,庞涓并不介意。面对睡觉睡到酣熟处就流了自己一胸口哈拉子的小师弟,他这个大师兄不但不生气,反倒认为这样的相处很有亲人的感觉,陌生又温馨。仗着师兄宠爱,小孙膑的胆子越发大了。有一次,他白天跑多了路,喝多了水,晚上竟一不小心失禁了,弄湿了床。想想师傅促狭的笑容跟接踵而来更多的洗衣任务,孙膑把不良主意的目光打到了一旁睡得正沉的师兄头上……第二天,庞涓醒来时发觉身下湿湿的,而且明显自己的位置换了——他用脚指头想也知道这是谁干的了。看着师弟拼命低下的小脑袋跟蔓延到耳脖子处的可疑红晕,庞涓一点都不气愤,只觉得这样的师弟很可爱,很——可怜,哈哈。于是,命苦的庞涓开始了为师弟背黑锅的辛苦历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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