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合集

　　北邙山之事尘埃落定后，凌以筠回到清玄宗，第一件事便是去见了那“凌飞雪”。

　　他被弟子引到清玄宗主峰的殿内，面对着有着凌飞雪模样的简潇，片刻没有说出话来。

　　“师兄，怎么了？”简潇恍然未觉，冲着他笑。

　　片刻之后，凌以筠低声道：“……师妹。”

　　简潇一愣。

　　这语气，她再熟悉不过了。虽说只有纤微的变化，但是她全然能够清楚地区分出凌以筠唤自己时和唤凌飞雪时的口气。

　　简潇柔柔地一笑：“你都知道了。”

　　凌以筠点了点头。

　　“……总归瞒不了你一辈子。”简潇笑道。“我本不想以这样的姿态再出现在师兄面前，但是没办法，我总是要想办法活命的。”

　　凌以筠丝毫没有犹豫：“……这不怪你。”

　　简潇看着他。

　　凌以筠接着说道：“……都是师尊亏欠你的，你从飞雪那儿讨回来，也是理所应当。”

　　简潇惊讶地挑了挑眉，接着笑出了声。

　　那笑声冰冷极了。

　　“理所应当？”简潇玩味着回味了凌以筠的那一句话。

　　“连凌正卿对我有亏欠，你也知道。”简潇说道。“总说师兄你是个单纯天真的人，其实师兄比谁都通透，比谁看得都清楚。”

　　凌以筠听她这话，没有反驳，沉默不语。

　　他的确知道简潇和凌正卿之间的恩怨。毕竟他与简潇一同入的师门，从十几岁起就是凌正卿的左膀右臂。凌正卿视为珍宝的那法器、凌正卿与简潇之间奇怪的关系，凌以筠都有所耳闻。

　　但人性总是复杂的，作为在凌正卿膝下长大的孩子，凌以筠总不愿相信，这个比自己父亲还亲的人，是会做出那种灭门夺宝、并将所灭宗族唯一剩下的孩子圈养在身边的事情的人。

　　毕竟，除了对待简潇，凌正卿向来是个端方的君子。

　　因此，总有蛛丝马迹出现在凌以筠眼前，他都条件反射地选择不听、不看。

　　他不知道该怎么做，两边都是同他亲近的人。

　　他的人生准则告诉他，只有这样，才对谁都好。

　　毕竟，他是个无父无母、被凌正卿救了性命，在膝下养大的孩子。凌正卿虽待他好，但终究不是亲生父母。凌以筠成熟得早，那周全各方、粉饰太平的本事，已然映刻在了他的魂灵之中。

　　温柔也圆滑，下意识地周全自己，也周全身边的人。

　　此时，面对着简潇，凌以筠也不得不承认，在过去的几十年里，自己的确是那个捂住耳朵，袖手旁观的人。

　　简潇太了解他了，光看着他沉默不语的样子，就知道他在想什么。

　　“你什么都知道，却仍选择装作不知道。”简潇声音轻柔，却是步步紧逼。“师兄，你就眼睁睁看着我在杀父仇人的手下苟且偷生，什么都不做。”

　　“……师尊对我是有恩的。”凌以筠的声音轻极了。“你们二人，于我都很重要。”所以你们之间的恩怨，我不知道怎么办。

　　简潇毫不意外他会说出这样的话来。

　　“所以你觉得，你装作不知道，他杀我全族的事情，便就没发生过？”简潇笑着问道。

　　凌以筠没有说话。

　　简潇一时间觉得眼眶有些烫。

　　她小时候，尚且什么都不知道的时候，是将自己的这个师兄当做亲兄长一般的。这师兄这么温柔，做事这般周全，让人觉得那么可靠。

　　但其实，他对全世界都温柔，但内心里，是个最凉薄的人。

　　他能对任何人好，但不是因为爱和喜欢，而就是因着他周全又温和的天性。

　　其实他的心是冷的。他不过是将所有人置放在一个天平上，寻求一个最不偏不倚的中庸。

　　他像个神明一般，恩泽遍布世人，却对谁都没有偏爱过。

　　简潇转过身去。

　　“所以，即便在天道的控制下，你也没有爱过我。”简潇背对着他，声音仍旧是轻且柔美的，将此落在脸上的眼泪，都藏在了暗中。

　　凌以筠道：“无论什么样，你都是我师妹。”

　　简潇笑出了声，她心道，果然。

　　不过，她还是不甘心似的，开口去试探他。

　　“那我便多谢师兄了。”简潇说。“师兄知道吗，我和凌霄与秦将离二人之间，可是有深仇大恨的。我们早晚会有个你死我活的时候。到那时，师兄会站在我这一边吗？”

　　凌以筠一愣，接着皱眉，问道：“……会有什么仇恨，没有解决之法？”

　　“你只需要说，是否会站在我这边。”简潇说。

　　凌以筠说道：“若你们之间有什么误会，我会替你去找师弟解决。”

　　简潇片刻没有说话。

　　果然，自己对他没什么特殊的。自己与众人一样，是他天平上的一员。

　　他端着那天平，为了来之不易的平衡，总最大的温和恩泽众人。他以温柔对待世界，但有时，那一视同仁的温柔，何尝不是一种残忍。

　　简潇其实早就清楚。

　　无论是前世她的哪一个伴侣，都没有爱过她。他们不过是被天道蒙蔽了双眼，一时意乱，待天道消散，这些所谓的“爱”，就也不见了。

　　她前世，身侧那般热闹，其实不过是镜花水月一场，全是假的。

　　没人爱她，她这种从小活在仇恨里步步为营，做事只求利己的人，也不配奢求谁来爱自己。

　　待她转过身来，笑靥如花，脸上半点泪痕都无。

　　“不必了，我同师兄开玩笑的。”她温柔笑着说。“哪里有什么仇恨？他们二人蜜里调油，都没工夫管我的。”

　　她看出凌以筠松了口气。

　　说起来，凌以筠活得也不容易。他没有阵营和立场，永远站在所有人的中间，那么理所应当的，所有人的压力，也都压在了他的肩膀上。

　　想必他活得也很压抑吧。

　　简潇一勾唇角，不由得说出了一句刻薄又恶毒的话，作为对凌以筠这软刀子的反击。

　　“不过师兄，你这只晓得顾全大局的性子，可一定改一改。”简潇笑着说。“不然，你这一辈子，都学不会爱人，同样的，就算有人爱你，也只是爱你的表象而已。”

　　凌以筠一愣。

　　……是这样吗？

　　他第一时间，有些慌乱，慌乱的同时，脑子里居然浮现出了翟亭深这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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