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胆小鬼

　　萧哲说过几天可能就会有朱明丰妈妈受到惩罚的消息，没想到真的有了。

　　朱明丰同学这天没有来上学，同学们都在传他们家出了事，他妈妈进医院了。

　　本来俞肆染不想关心别人的事，但因为这件事她算是参与过，于是中午吃饭的时候还是问了萧哲一下。

　　她问：“是你做什么了吗？”

　　萧哲忙端出“我是个好人”的架势来，道：“不是我，是那天那个女的，你还记得吗？就是和朱明丰妈妈说话的那个。”

　　俞肆染回想了一下，道：“她做了什么？”

　　萧哲道：“她找我姑姑告密了。因为那天她看见我了，她怕自己会遭殃，就去主动去找我姑姑告密和朱明丰的妈妈撇清关系。”

　　俞肆染挺惊讶的，问萧哲：“你姑姑……这么厉害？”

　　萧哲道：“也没有多厉害，但大家都在一个圈子里，他们都跟我家有生意上的来往，尤其是朱明丰家，向来依仗我们家才有源源不断的业务订单，恰好我姑姑是管这一块的。”

　　这么说俞肆染就懂了，她大概捋了捋事情的逻辑，道：“朱家是靠着你们家才发家的，他们依仗的资本是因为朱明丰一直陪着你？现在他家有钱了他妈妈自以为翅膀硬了，就很想让她儿子恢复自由，但她不敢去找你的长辈说，就暗搓搓地内涵你，现在她翻车了，被你姑姑收拾进医院了？”

　　萧哲一脸无奈的样子，点头道：“大概就是这样。”

　　两人沉默了片刻，俞肆染又问：“那朱明丰的妈妈怎么样了？”

　　萧哲道：“没什么大碍，可能被吓到了。”

　　俞肆染好奇道：“你姑姑找人吓她？”

　　可随即又明白了关窍所在，恍然道：“哦，对，是生意上直接断了她家的特权优享，是吗？”

　　萧哲“嗯”了一声。

　　俞肆染独自品评了一番，道：“你们有钱人的故事真是精彩。”

　　萧哲忍不住对她解释道：“其实是我小时候太胆小，天天窝在房间里不敢出门，也没有喜欢的朋友一起玩儿，我爷爷他们怕我那样长会出毛病，就找了好多小朋友陪我，但我跟明丰和许恒最玩儿得上来，最后爷爷就留了他俩在我身边，陪我一起上学放学，一起吃饭一起玩儿。”

　　“后来长大了我才慢慢想清楚这些事，包括听了朱明丰妈妈阴阳怪气的话，我也才想到原来他们应该有自己的生活，而不是要陪我一辈子。不过三年前出国那次我已经表明我的态度了，我不去不代表他们也不可以去，他们如果想去，我会帮他们去和爷爷说，谁都没权利剥夺别人的自由不是吗？”

　　俞肆染“切”了一声表示不屑，道：“屁的自由，他们又不是白陪着你，他们的父母不是靠着卖儿子过得肚满肠肥的？现在钱捞够了就想还儿子自由，他们是没听说过请神容易送神难吧！”

　　话秃噜秃噜出口才想反应过来自己这言语未免太粗鄙了，什么屁啊肚啊肠的，多不文雅。

　　而且这是萧哲的事，她那么激动干什么！

　　但观点还是那个观点，她倒是不会更改的。

　　只听旁边的萧哲回了句：“你说得对。”

　　俞肆染听他语气挺愉悦的样子，转头看他，果然看见他一脸笑眯眯的表情，也不知道在乐些什么。

　　想了想她还是说了句不那么阴暗现实的话，以期维持萧哲此时脸上的笑容。

　　“不去管这些乱七八糟的事，感觉你们仨关系还挺好的，应该不至于是仅仅是靠利益连接的那种塑料朋友吧？”

　　萧哲轻笑，点头道：“他俩一个稳重一个跳脱，一个想得多说得少，一个脑袋里简单到只长了一根筋，但都是很简单单纯的人，没有什么坏心眼儿。”

　　俞肆染看着他道：“所以说物以类聚，人以群分。”

　　萧哲愣了一下才回味出这话里面的意思。

　　她又夸赞自己了，上次说自己帅，这次说自己单纯善良，那她是不是……已经有点儿喜欢自己了？

　　萧哲因为这样的猜测，在心里乐开了花。

　　之后果然像萧哲说的那样，朱明丰没事儿人一样回了学校，照样跟一些同学打打闹闹，照样像以前那样时不时耍耍威风，完全没有受到家里事情的影响似的。

　　中午俞肆染上天台的时候还远远听到他跟萧哲说：“我觉得我们家这样也挺好，我爸不那么忙了，我妈也少去打麻将，老老实实在家买买菜做做饭，一家人坐一起聊聊天……挣那么多钱干嘛！”

　　说到这儿他话风又一转，说起了自己在篮球队的风光事：“哎我跟你们说，就篮球队那孙子，愣是不服我，我就跟他定了单挑，我们队长做见证，看看到底我俩谁技术更硬，到时候你俩都去给我加油呗！”

　　一旁萧哲疑惑道：“你不是说加入篮球队是为了耍帅勾引小女孩儿吗？怎么刚一进去就跟人杠上了？”

　　朱明丰道：“这不冲突啊，不服我的我就得收拾，收拾完了该耍帅耍帅！”

　　萧哲问：“那有没有小女孩儿给你写情书？”

　　朱明丰一拍大腿道：“你别说，还真有。”

　　一旁响起许恒的低沉笑声。

　　萧哲就知道事情不会这么简单，果然，下一刻他就听朱明丰道：“可惜是让我捎给你的，你要不要看一眼？”

　　萧哲面无表情地赠了他一个“滚”字。

　　朱明丰还想要说什么，就被许恒拉着走了，正好和迎面上来的俞肆染打了个照面。

　　俞肆染还挺欣赏朱明丰这种没心没肺的性格，见自己一来他们就走还忍不住问了萧哲一句：“为什么每次我一来他们就走啊？”

　　萧哲道：“他们在这儿肯定会吵到你直播，就朱明丰那嘴，一会儿不说话就要把他憋死了。”

　　俞肆染想了想也有理，但她又把目光看向萧哲，歪着头问：“那为什么你不跟他们一起，非得在这儿呆着？”

　　萧哲：“……”

　　他实在是想不通为什么她不明白。

　　“因为……这里风景好。”

　　俞肆染想了想，接受了这个解释。

　　因为她也是这样的，喜欢这里的风景，钟爱这一片安宁和清净。

　　对于萧哲出现在自己面前的频繁程度，俞肆染其实已经习以为常了。

　　最近这段时间，萧哲放了学都会去墨迹小馆吃饭，依旧是赶着俞肆染收工的时候吃完，然后跟俞肆染一起去拳馆练拳。

　　一连练了一个多星期，萧少爷的基础体能倒是上去了，各种直拳摆拳勾拳也都练得有模有样，一些俞肆染特意教给他的防身招数也算练得有模有样。

　　但真要打还是一点儿力度也无。

　　不需要教练和俞肆染过多胆心，他自己在挥拳打向靶子的时候也会下意识收住力道，对于疼痛的畏惧感似乎已经深入骨髓，任凭他自己的意志想要如何突破，身体已经帮他做出了最稳妥的自我防护。

　　萧哲嘴上不说，内心还是有些颓丧，尤其是在看到俞肆染给尤征的做陪练，两人拳来脚打得精彩时，更觉得自己跟俞肆染的距离感无比遥远。

　　这天，尤征又趁着教练不在，俞肆染去收拾卫生的空档，凑到萧哲跟前挑衅。

　　“你这样出拳不对劲儿，跟个娘们似的，没吃饱饭？来来来我来教你……”

　　他一边说一边上手，就想要么教训萧哲一顿，要么逼他的保镖再跟自己打一场。

　　忽然旁边一记直拳打过来，紧接着是一个后摆鞭腿，动作行云流水、干脆利索，要不是他每天训练反应已经成为本能，早就被那一拳一脚给打中了。

　　转头一看，俞肆染正站直了挡在萧哲跟前。

　　“啧……肆染你这就没意思了，新人胜旧人呗？小师弟是你师弟，大师兄我就不是你师兄了？”尤征忿忿不平道。

　　“谁是师兄？”俞肆染不吃他这一套，反而跟他掰扯起了入师先后的问题：“我五岁进拳馆的时候你还没来呢！过了三年你才来的，论起来我是师姐才对。”

　　这又是老调常谈，谁也说服不了谁的古老问题，尤征才不想跟俞肆染进行这么幼稚的争辩，他年纪大了好多，怎么可能叫她师姐。

　　“行行行，懒得搭理你，我这不也是为了小师弟好吗？他这么个练法，什么时候才能像个样子？哎那个萧……萧什么的同学，你出去可千万别说是在我们拳馆学拳，容易让人误会，还以为我们拳馆就这水平了呢，丢人！”

　　说完这尤征就大摇大摆地走人了。

　　俞肆染回头看了萧哲一眼，道：“你别跟他一般见识，就是一浑人。”

　　说完她看了眼时间，道：“该下班了，准备一下回家。”

　　萧哲答应一声，去更衣区去换衣服，刚换完一名保镖过来跟他小声说道：“外面下雨了。”

　　萧哲拿衣服的手一个哆嗦，脸色瞬间变了。

　　俞肆染利索地把拳馆内卫生清理干净，自己也换好衣服准备走人。

　　每天这时候萧哲都会等着她一道出门，今天她也跟以往一样，走到萧哲身边的时候说了句：“走吧！”

　　谁知这次萧哲没有动弹，而是对她道：“你先走吧，我姑姑说她顺路，要过来接我一起去吃点儿东西，我在这里等她。”

　　俞肆染听完也没多想，嘱咐他走时锁门，就打算自己先走一步。

　　还没等走门口又听萧哲叫她道：“下雨了，你拿把伞。”

　　俞肆染探头出去看了眼，果然下雨了，鱼势不大，所以她刚才在里面忙活的时候完全没听到。

　　她去柜台旁找了两把伞出来，一把递给萧哲一把自己拿在手里，跟萧哲道了别出门而去。

　　路过顺玉奶茶店的时候她下意识往里面瞅了一眼，萧哲最近一直没到这里喝奶茶，似乎也已经不喜欢这里的口味了。

　　她想起第一次带他来找这家奶茶店时的情景，他当时那么怕黑，比现在要胆小得多了。

　　不过自从在雷公山两人合力打跑了野猪，萧哲似乎就不怎么在自己面前不加掩饰地流露出害怕的样子了。

　　而在运动会之后，他更像是已经突破了心里的一切胆怯，什么都不害怕了。

　　就连对他来说充满风险的拳馆都进来了，每天即使使力不多，他也还是会对着拳靶练上好半天。

　　所以，他是真的已经完全战胜自己内心的恐惧，很多东西已经不再害怕了吗？

　　…

　　手机铃声响起，萧哲低头看了一眼，点了接通键。

　　“姑姑？”

　　那头传出萧蓝担忧而又克制的声音：“你觉得怎么样？”

　　萧哲看着拳馆吊顶上的灯，道：“我在屋里呆着，还好。”

　　萧蓝问：“那个女孩儿走了？”

　　萧哲知道她问的是谁，轻轻“嗯”了一声。

　　萧蓝沉默了片刻，道：“等姑姑一会儿，姑姑马上就到了。”

　　萧哲还想再说什么，却又放弃，只说了声：“好。”

　　刚挂掉姑姑的电话，爷爷奶奶的电话又打了进来，他们在电话里担忧地问他的状况。

　　萧哲立马调整了情绪，用万分自然的语气说道：“我在我屋子里待着呢，能有什么事儿？小马和小李也都在这里守着，许恒和明丰说一会儿就过来，姑姑也来电话说来看我，您和爷爷就放心吧！”

　　两位老人听了这才放心下来，又嘱咐了好几句才挂掉。

　　电话一挂萧哲维持着的自若就垮掉了，这里不是他那个隔音效果很好的住所，也不是从小护卫着他长大的城堡别墅，隐隐的雨声从缝隙里传来。

　　虽然有小马和小李两个保镖守在门外，彻骨的寒意和畏惧还是从骨头缝里慢慢渗了出来。

　　他用双臂抱紧自己，却得不到任何温暖和勇气，犹豫片刻他拿起手机，打开了那个置顶的聊天框，傻呆呆地盯了半晌也没能继续下一步动作。

　　他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分明自己最糟糕的样子都在她面前不加掩饰地表露过了。

　　他怕黑怕疼怕打雷，怕小虫子小蜘蛛，怕自己一个人走夜路……

　　可是那是之前，是在来拳馆看到她给人做陪练之前。

　　那个叫尤征的，跟俞肆染称师兄妹的大男孩儿，似乎也没有比自己优秀到哪里去，但却恰好映照出了自己的无能。

　　打过野猪跑过运动会所积累起来的虚假自信心，在这几天的时间里像被针戳破的一个个肥皂泡沫一样，再怎么炫目好看，也都是虚无。

　　事实是，他连下雨天的雨滴都会怕到发抖怕到会呕吐甚至是抽搐。

　　而之前在她面前展示脆弱不堪的坦然，也在这时候变得很难起来。

　　他不想让自己好比容易建立起来的勇敢，再一次在她面前化成一滩烂泥。

　　匆匆跑来的脚步声响，应该是姑姑到了。

　　萧哲像是小时候雷雨天时面对自己最亲的亲人时一样，又害怕又委屈，他没有转头去看，而是用着沮丧和绝望的语气对身后的来人说道：

　　“可能我一辈子都做不到，一辈子都没办法变得很强大，强大到足以保护她……”

　　那人没说话，静静地站立了一会儿之后轻轻迈步走近。

　　一直走到萧哲跟前，慢慢蹲了下来，她才开口问道：“你在害怕下雨吗？”

　　萧哲猛地抬头，就看见眼前的来人不是姑姑，而是俞肆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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