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生之道

　　琉璃客栈前，璎珞看见了刚刚在想的人。
　　莫辰知道，这个时候只有她守在琉璃客栈，便孤身一人来找她。
　　璎珞盯着她，心想：这个人，还是和以前一模一样，白衣年少，风华正茂，而自己早已不是二八年华。
　　人和人之间，从来都没有绝对的公平。
　　莫辰首先打破了两人之间的安静。
　　“好久不见。”
　　璎珞：“哪有什么好久不见？我们前不久才见过面，你忘了？”
　　莫辰走到璎珞面前，慢慢地蹲下来，两人平视，贴的很近。
　　“没忘。我说这句话，用的是‘莫辰’这个身份。”
　　璎珞便明白了。
　　之前的莫辰并没有全部记忆，眼前这个却已经全部想起来了，当然会这么说。
　　她便问：“是来兴师问罪的吗？”
　　莫辰摇头：“不是。我只是想过来，把没完成的事情做完。”
　　顿了一下，她又说：“比如这样——”
　　璎珞没反应过来，她已经被莫辰一掌扇飞，撞在了楼梯口。
　　待她抬起头来，莫辰又已经走了过来。她自然是不甘心，回手。
　　两人便打了一架，当然，十年前她没能打赢莫辰，十年后自然也不能。
　　现在的这个莫辰，有着比以往更为强大不知多少倍的实力。

　　璎珞被摁倒在地上，任由莫辰附身压着她，在她耳边说：
　　“你时日无多了。”
　　璎珞顿时泄了气，丝毫没有了方才的反抗之心。
　　良久，她才回应了一声：“是。”
　　这些年来，她一直没有把自己注定短寿的事情告诉酒艽。她知道，这是自己罪有应得，只是仍旧不甘心。
　　她也知道，若是告诉了酒艽，也许酒艽会尽他一切所能来满足她的愿望。但那不是她想要的。
　　“往昔真情，再也不会有了。”
　　莫辰虽然所有的记忆并不完整，尚且有所缺失，却也明白她的意思。
　　璎珞想要的，是那个已经崩溃了的世界里酒艽对她的感情，不是现在这样的。
　　诚然，璎珞也算是一个可怜人，但莫辰并不原谅她对自己所做的事情。
　　她问：“我很好奇，你究竟是出于什么缘故，要在那个时候动手？”
　　璎珞被莫辰打击得心死，没有任何隐瞒地就答了出来。
　　“很简单啊，我为什么会忍不住杀了你，因为……酒艽对你，已经越界了。”
　　越界，越的自然是璎珞的界。
　　她知道，作为新的任务执行者，“莫辰”的对象只能是一个，就是予乾。她并不担心莫辰会爱上酒艽。
　　但酒艽的举动，却不是她能预料到的。
　　牧秋声是酒艽最为尊敬的人，莫辰是酒艽最爱护的人，当两者化为绝对的对立面时，酒艽夹在中间，自然是最为难的一批人之一。
　　酒艽选择了莫辰，是在璎珞的预料之中的。乙女世界，女主为大，这是一个永恒不变的道理。
　　但酒艽在事后，明明已经因为牧秋声之死难过得有些怨恨莫辰了，却加倍地对莫辰好。
　　好到甚至违背自己的心，在莫辰面前说了这样的话。
　　“莫辰，牧秋声……终究是因为杀了太多的人，才被乐仙都下令通缉的。你没有必要为他这么难过。我虽然尊敬他，但是……莫辰，你是最重要的。你知道吗？你是我心里最重要的。谁也比不过。”
　　璎珞说：“那时候的他，就像是一个在疯狂掩饰自己真心的疯子。他想要证明自己的选择没有错，违背自己内心真实的想法，把所有的一切负面情绪转化成‘他爱你’。这种情况，是我绝对不能容忍的。所以我动手杀你了。”
　　只要莫辰死了，酒艽的疯狂行为就会得到最好的制止。
　　莫辰明白璎珞的想法了。
　　对酒艽的想法，她算是可以理解。
　　当一个人的亲人和他的的爱人相杀，无论死了哪一个，这个人都不可能真正地释怀。于是，只要死了其中一个，活着的那个就会背负这个人的埋怨。
　　若是两个人都死了，这个人就会把责任全部揽在自己身上，再慢慢地为自己开脱……话虽然这么说，但实际上，这个人并不会真正地认为自己有错。他又会把责任推给别的人，比如天意。
　　因此人们面对这种事情，常常会说一句“造化弄人”。
　　等到以后，时间流逝，慢慢地又把人心中的罪恶感清除，这个人就会彻底忘记失去两个重要之人的痛苦。
　　璎珞就是希望酒艽的两个重要之人全都死去。
　　不仅仅是为了酒艽，也为了自己。
　　虽然爱人心里有白月光，但那又怎么样呢？白月光已经死了，只有自己是陪在他身边的人。
　　莫辰轻笑了一声：“也是难为你了。”
　　璎珞：“还有什么要问的吗？你来这里，究竟是为了什么？我可不信只是为了弄清楚真相。”
　　“嗯，确实。”
　　莫辰知道，现在的璎珞，已经心甘情愿被自己打一顿了。
　　“要再打我一顿？”
　　果然如此。
　　但莫辰并不想这么做，她只是从璎珞身上起来。
　　这个时候，客栈的门又开了。
　　进来的，却是雨夜声一群人。
　　“你们……在做什么？”

　　酒艽走进客栈，便看见自己的徒儿衣衫凌乱，面上还有伤，而行凶者，一看就是刚起身的那个白衣少女……莫辰。
　　和雨夜声其他人一样，他问了一句：“莫辰……你在做什么？”
　　话音甚至有些颤抖。
　　璎珞勉强一笑，挣扎地起了身。
　　莫辰很无所谓地说了一句：“这不是显而易见的吗？打架。我打她。”
　　这个语气，和之前雨夜声见到的完全不一样了，更像是十年前的莫辰。
　　蒙连和右安看了看两人，没有说什么。
　　实际上，雨夜声之人，大多都没什么能说的。
　　但酒艽不一样，他上前扶着璎珞，细心地看了她的伤势，越看越觉得愤怒。
　　“莫辰，你为什么打璎珞？！”
　　这个语气，实在是让人感受不到任何对莫辰的感情了。
　　莫辰没有说话，就站在那里看着他。
　　璎珞垂着头，也没有说任何一句话。
　　酒艽指着莫辰，一边摇头一边说：“璎珞是个乖孩子，她从来不跟人起争执，对谁都是笑着的。她的武功还不好，远不如你。你为什么要这么对她？！”
　　阿萨上前两步，小声地说：“酒艽，你冷静一下……”
　　酒艽却道：“你要我怎么冷静？！我的徒弟被人打了，你要我怎么冷静？！”
　　他又看向莫辰，莫辰却还是那个样子，不说话，也没有表情，就这么看着自己。
　　他一怒之下，拉着璎珞走了。
　　“走，我去给你敷药。”
　　璎珞这才想开口说些什么，酒艽却不让她说话，拉着她往客房去。
　　待师徒二人离去，阿萨才看向莫辰，问：“莫辰……你真的……？”
　　在一群人的视线下，莫辰点了头，然后便离去了。
　　她刚离开，琦山便闯进客栈。
　　琦山环顾四周，问：“莫辰呢？”
　　蒙连往外一指：“刚走呢。”
　　琦山吐了一口气，说：“那，她是不是已经跟璎珞见面了？”
　　阿萨不知道该怎么说：“额……”
　　右安：“何止，还打了一架呢。”
　　蒙连一把揽过琦山的肩膀，问：“小老弟，你是不是知道些什么？”
　　胡子更多了的小雨也凑过来：“是啊。我看那两人神情都不太对啊。”
　　琦山眨眨眼，不解。莫辰没有跟他们说吗？
　　右安摇头：“莫辰可没跟我们说什么……”
　　“这都不说啊……”琦山并不能理解莫辰是怎么想的，但他觉得这种事情，雨夜声的人不该被隐瞒，便通通说了。
　　“这些是予乾告诉我的，我知道的时候，莫辰已经来这里了。我有些担心，就过来找她。”
　　蒙连摆摆手，哈哈一笑：“那你没必要担心，她从来都很可靠。不过得感谢你担心她啊，不然我们可能这辈子都被瞒着了。”
　　琦山摇头：“这种事，你们有权利知道。唉，我去找莫辰了。你们……再见了。”
　　右安点头，跟他说了“再见”。
　　“这一次，是真的不会见面了。”琦山说，“予乾告诉我，雨夜声的事情解决了，我们就要离开这个世界了。”
　　蒙连：“嗯。我们知道的。”
　　琦山见他们如此，便转身离开。
　　他走后，其余人皆叹了口气。
　　右安和蒙连对视一眼，都摇了摇头。
　　“这用不了多久啊……雨夜声可能就不复存在了。”

　　酒艽为璎珞敷了药，便催她睡觉休息。
　　离开前，璎珞拉住他的衣角，细声说：“师父……今天的事，就别去找莫辰的麻烦了。”
　　酒艽问为什么。璎珞：“她没做错。”
　　酒艽沉默了片刻，叹了口气：“睡吧。”

　　他吹灭了烛火，离开后，莫辰便坐在了璎珞的窗前。
　　月光之下，璎珞看清了她的表情。
　　莫辰在笑。
　　莫辰说：“你想要的，不是已经得到了吗？”
　　璎珞摇头：“也许没有。也许会有。也许……永远不会有。”
　　片刻后，莫辰说：“子都死去了。”
　　璎珞知道子都是谁，是雨夜声的创始人之一——宁雨。
　　但十年来，宁雨早已销声匿迹，不知去向。
　　她听见莫辰继续说：“牧秋声死去的时候，我很难过。说到底，是他把我和那群孩子都救了下来，给予衣食，教会武功。那时候太难过了，难过到予乾跟我说了什么，我现在都记不起来。难过到……你明明已经对我产生了杀意，我也没有发现。”
　　“可前些时日，我知道子都死去了，却远没有这样难过的情绪。我只是在想，啊，连他都已经离开了。内心平静地连自己都不敢相信。”
　　璎珞就这样听着，却没了下文。
　　她正想开口问，却发现窗边哪有莫辰的踪影。

　　离璎珞房间的门不远处，酒艽靠着墙，静静地站着。
　　走廊的另一边，站着如松如竹的予乾。
　　“听自家徒弟的墙角，也是少见。”
　　酒艽看了他一眼，说：“有什么事吗？庄主？”
　　予乾笑了一声：“也没什么。我要走了，山庄和雨夜声的事情，弟子们会做好的。”
　　酒艽问：“没其他的想说吗？”
　　“本来是没有的。”予乾顿了一下，指着璎珞的房间，“但看见你偷听，我就想了一个问题。”
　　酒艽语气淡淡的：“你说。”
　　“莫辰打了你徒弟，你心疼徒弟心疼得要死。那如果当初，璎珞杀莫辰的时候你在场，你是护着谁呢？”
　　话说完，走廊已经没了予乾的踪影。
　　酒艽看着夜空，只能看到一颗颗星星，并不闪亮，却为黑夜增添了不少美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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