枯酒花事录

作者:椛媱挽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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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酒尽桃花凉9


      告别无涯子,在西梁望南山缅怀过小花娘亲,慕卿带着花雕正赶往醴泉山。

      久经长途跋涉,二人风尘仆仆,此时花雕正捧着兜瓜子,端坐在马车内的软榻上,嗑得倒是不亦乐乎,一副“瓜子在手,天下我有,凡尘俗事,奈我如何”的模样。

      慕卿顾自驾着车,好生无趣,便朝车内人伸手:“丫头,赏一把呗。”

      车内人握着粉嫩的拳,将拳中物尽数添在大手内,发觉不够,又从裙上的瓜子堆里抓了一把,添了进去。

      像是个讨要糖果得到满足的小孩,慕卿翘着二郎腿,一手赶着马车,另一只手嗑着瓜子,脚下洒了满地的瓜子壳。

      刚下马车,花雕宝贝似地捧着一个荷包,满脸期待地递给慕卿。

      “还你钱钱,谢谢师父。”花雕声音甜甜的,犹如春日里醴泉山上潺潺的溪水,干净得一尘不染。

      荷包里装着的,是一文文的铜币,总共四十八枚,慕卿过去一年里也教她数数,这次是她自己数清楚的。

      黄山岛除夕之夜,无涯子给了花雕十两白银,还怪慕卿没教花雕认钱。花雕把钱留着一直没花,现在她知道了,一两黄金可以换十两白银,一两白银可以换一千铜钱,一个铜钱就可以买两个馒头。师公给的钱可以买两万个馒头,无疑是一笔巨款。

      慕卿目光微微一怔,没有说什么,只是接过钱袋,悬在腰间。

      他们最初相遇的时候,他带着花雕吃饭,当时没结账就跑了路,事后花雕借了他的钱去还给店老板。

      这丫头,竟还记得此事,慕卿想着,嘴角勾起一抹浅浅的笑。其实,还不还钱都无所谓,只要他的丫头开心就好。

      却口是心非道:“丫头,要不咱们把这一年来衣食住行的总共花费结一下?”

      “我还剩九两,你看看够不够。”花雕也不明白套路,把慕卿的话当了真,小手诚恳地奉上剩下的所有银子。

      九两整,不多不少。

      额,这是不是花钱花得有点快了,慕卿不解。在集市上,这小鬼离开一眨眼的功夫,近一两银子就没了,看来是时候该教教她没钱是一种怎样的可悲了。

      “够了够了,九两够你吃好几年呢。”慕卿笑得嘴都合不拢了,一脸贼兮兮地拿走了花雕仅剩的九两银子。

      嗯!先保管起来,免得她大手大脚,等以后她花钱有分寸了再还给她。

      倒是花雕不以为然,一副钱乃身外之物的淡定,就算没钱,她还有慕卿嘛,大不了一哭二闹三上吊,她想要的东西,他总会买的。

      “师父,你知道我拿那一两银子干嘛去了吗?”

      见慕卿半天都一言不发,花雕乌黑的眸子盯着他望了好久,故作神秘。

      也不知道这个小鬼又买了什么好吃的,慕卿仔细回忆着西梁城有哪些美食吸引了花雕,开始猜是冰糖葫芦、八宝果脯还是杏梨酥。

      可当小丫头松开拳头,手掌中躺着的是一只钗,钗头是一只金镀的蝴蝶,羽翼翕动,仿佛要乘风而去。

      “师父,我看你钗子上面的花都磨褪色了,我给你新买了一支钗。”

      那个瞬间,钗头的蝴蝶仿佛活了一般,就那么飞进了慕卿心里。

      待慕卿观赏完了,花雕拿了过去,站在一方嶙峋怪石上,想给慕卿戴上。

      慕卿很配合地蹲下身,碎碎念道:“师父的钗子都是假的,每个顶多十文钱呐。”

      这丫头,真浪费,尽管心里埋怨着,面上却露出欣慰的笑容。

      -

      醴泉山的桃花又开了。

      几年前,在还没有花雕的时候,慕卿闲来无事,在醴泉山上种了几百棵桃树。正是人间四月,山上桃花始盛开的季节,漫天桃花随风而舞,席卷扑面而来,最后零落成泥。

      二人有更重要的事,根本无心赏景。

      慕卿拿了铁锹,敲定好一片树荫,开始一掀一铲地挖坑,花雕不知道他要干什么,以为又是什么新奇有趣的玩意,蹲在旁边好奇地看着。

      等坑挖得大小足够的时候,慕卿将一个大木箱子埋了进去,箱子里面装了六坛酒。

      这是去年第一批酒中最好的六坛,花雕今年也是六岁。

      “师父,这是什么酒啊?”见慕卿把酒埋好了以后,又把土地平整好,撒上草籽,花雕好奇道。

      她知道,酒分很多种,有白酒、黄酒、米酒……

      即便是同一种酒,也有很多名字,什么竹叶青呀,千里醉呀,梨花白呀,白玉泉呀,十八仙呀……数不胜数。

      “唔,名字还没想好,等师父想好了,再告诉你哈。”

      “嗯嗯。”花雕如小鸡啄米般乖巧地点了点头。

      “为什么我们要在这里埋酒啊?”花雕学着慕卿的样子,在土堆上跺脚,将土地压实。

      慕卿想了一会儿,要怎么跟这个小丫头解释呢,算了,先保密吧。

      “这酒啊,给我生命中很重要的一个女子。”慕卿目光温柔得如不起波澜的春水。

      看着他嘴角盈盈的笑意,花雕莫名的醋意自心底翻涌而来,磨精心里面还装着一个别的小妖精,这个小妖精要跟她抢师父。一想到这个,花雕气成一个小鼓包,踢了慕卿竖在土中的铁锹一脚,背过身去,不想再理会他。

      慕卿见状,觉得好气又好笑,心里暗暗念道,傻丫头,这都是给你的呀,自你出生起,每年一坛。等你嫁作他人,这些,就是师父给你的嫁妆。每一坛都是琼浆佳酿,都是人间极品,如此也不负为师之名了。

      并未将心底真实的想法告诉她,只是走过去,挠了挠花雕的胳肢窝,花雕被逗得痒痒的,笑出了眼泪:“师父师父,好痒好痒。”

      上山下山,花雕折腾得累了,非要让慕卿背下山。

      花雕挂在慕卿背上,闻着他身上好闻的香味,渐渐入了梦乡。梦里有山珍海味,美酒珍馐,花雕吃得肚皮圆滚,哈喇子淌了慕卿一肩膀。

      慕卿表情上略带嫌弃,却也没说些什么。

      偶尔,慕卿也会带着花雕到桃花树下去看看,那些草籽已经发芽生长,和四周的景色并无差异,即便是细看,也看不出任何端倪。

      花雕常跟在他后面,踩着他的影子,任由阳光肆意地笼罩着他高大挺拔的身躯。

      天气好的时候,二人在湖边垂钓,花雕安静地端坐在慕卿身边,也不打岔,全程目不转睛地盯着湖面,生怕漏了哪一口粮。

      下雨的时候,二人排坐在门口,谈天说地。

      有一次,慕卿问她:“丫头,你以后想做什么?”

      “想吃遍天下美食。”

      “还有呢,有更大的理想吗?”

      “想带着师父,一起吃遍天下美食。”花雕歪了歪脑袋,很认真地想了想,答道。

      慕卿在一旁听着,无奈地摇了摇头,这丫头,除了吃,能不能有点大志向。

      春去秋来,寒来暑往。

      第二年年末,慕卿又带着花雕来到了黄山岛。

      “花丫头,又胖了啊。”鹤发的无涯子,摸着花雕毛茸茸的脑袋,又揪了揪她的包子脸。

      “嘻嘻嘻,是师父和师公喂养得好。”花雕随即递上今年慕卿带来的酒。

      第三年,却不见无涯子的身影。

      “这老头,肯定又一个人出去玩了,过年都不陪我们一起,真不够意思。”慕卿身子骨像是软了一般,懒洋洋地躺上身旁的太师椅,还顺手摸了把桌上堆积的灰尘。

      只是花雕看不见,他眼眶里满含的泪水,也听不出,他语气中的故作坚强。只有慕卿知道,那个救他于水火,教他习武练剑的老人早已与世长辞。

      因为无涯子曾说,慕卿是个居无定所的人,如果有一天自己溘然长逝,也没有办法知会慕卿,就把门楹上那块辟邪的铜镜取下来。

      慕卿进门前就没有看见那铜镜,心都凉了一截。

      第四年第五年至以后的很多年,黄山岛上再也没有了无涯子。

      只有慕卿,每年过年都雷打不动地来到这座岛上,把无涯子屋里的落尘打扫一遍,做一桌子好吃的,尔后在两个空碗里倒满酒,端起其中一碗,朝另一碗碰去:“师父,我敬您。”

      “师父,师公他人呢?”起初花雕不解,明明对桌无人,师父这是在和谁喝酒。

      “他仙去了。”

      “仙去是什么?”

      “就是驾鹤西游,浪迹四方,不再受这红尘俗世的困扰,也不再担心生老病死了。”

      “这么棒的吗?花雕也要骑仙鹤。”花雕不知道何为红尘,何为俗世,可她却深知,什么是病痛。小时候她总是生病,可难受了,那时候娘亲总会守着她。

      那之后花雕大病了一场。

      是染上了风寒,小丫头咳嗽不止,小脸涨得通红。

      隔壁的婶子家养了一群大白鹅,每每踱着步子从花雕面前经过,花雕就想起了慕卿说过的“驾鹤西游”。

      终于,在鹅群第四次经过的时候,花雕抓住了一只大鹅,不由分说地跨了上去,将那个大鹅肥硕的身躯压在了地上。

      鹅群受到了惊吓,发出凄厉的长鸣,这叫声引来了慕卿。

      “你在干什么!”

      “小花要驾鹤西游,这样就不会这么难受了,呜呜呜。”

      见群鹅起而攻之,慕卿眼疾手快一把捞出花雕,纠正道:“这是大鹅。”

      “仙鹤。”

      “这么跟你说吧,大鹅是可以吃的,仙鹤是不可以吃的,那你现在说说,这是大鹅还是仙鹤?”

      看慕卿拧着眉毛,面露愠色,花雕乖巧应道:“大鹅。”

      “这还差不多嘛。”

      “那咱们可以吃大鹅了吗?”望着慕卿,花雕眼中满满的期待。

      “……”

      吃着喷香的大鹅,慕卿突然想起来自己似乎有什么忘了告诉她。

      “傻丫头,你知道驾鹤西游是什么意思吗?就是‘死了’的意思。死了以后呢,你就看不到这世上的任何风景,吃不到各种各样的美食了。”

      “那小花以后再也看不见师公了,就像看不见娘亲了那样对吗?”

      这让慕卿想起多年前望南山上那个站在娘亲墓前哭得梨花带雨的小姑娘。

      看着小鬼一脸严肃较真的表情,慕卿沉默了,只是缓缓地伸出手,夹了一块肉放在她碗里,良久才道了句:“没事的,你还有我呢。”

      “磨精会一直陪着小花吗?”

      “可能吧,如果有一天我不在你身边了,你自己一个人也要好好地走下去,你知道吗?”

      “不要,小花才不要和磨精分开。”花雕撂下碗筷,一把扑过去抱住他的手臂,蹭了蹭。

      慕卿摸了摸她的头,傻孩子,这天底下哪有那么多事可以遂愿的哇。

      某日,在去湖浙的路上,两人来到一家客栈。客栈布置典雅,隔间里放着一方屏风,上面缀着一副仙鹤图。

      画上有几只鹤,或立于苍翠的松树之间,或静静梳理着羽毛,或翱翔于天际。

      花雕看得挪不开眼,又想起上回炖过的大鹅,咽了咽口水,拽了拽慕卿的衣角:“磨精,大鹅……”

      慕卿瞥了一眼房间里面的仙鹤图,反手就是一个暴栗:“那是仙鹤,都胖成什么样了,还吃吃吃。”

      花雕捂着头上鼓鼓的小包包,瘪着嘴,一脸的委屈巴巴,她有点搞不明白了,不都是白色的会飞的,大鹅和仙鹤到底有什么区别。

      可慕卿知道,不是花雕胖了,而是他的小丫头长大了,从前他可以轻而易举地将她高高举过头顶,而现在,慕卿觉得自己抱她已经开始有些吃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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