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视

　　在考试收卷前十五分钟的广播播报之后，原本一直在教室里游荡的李“孤魂”忽然踱着犹疑的步伐朝讲台的方向走过来。

　　既然刚才都面目狰狞地撕破了那一套社交规则，我也不再掩饰对他的嫌弃，眉头紧蹙地盯着逐渐靠近的他，语气不善地问:“李老师还有何事。”

　　果然姜还是老的辣，即使方才被我数落得体无完肤，他依旧无视我的眼刀，腆着脸小声说:“安老师，我发现三排五列那位同学作弊，手机就搁在试卷和草稿纸底下，这管还是不管”

　　我向他说的方位看去，座位上的人出乎意料的竟是陈凡，我还以为他这般人都不会将考试成绩放在眼里，不成想倒作起弊来。我收敛心底的讶异，扭头对满脸堆笑的李老师说:“李老师你考前才说，考试违规者严惩不贷，徇私舞弊自然要管，你也不需要向我请示。”

　　他忙摆了摆手，语气别扭地说:“我可不敢管。夏老师班上这学生藏龙卧虎，非富即贵，我这一没有钱有权的爹，二没怼天怼地的骨气，三没伶牙俐齿的嘴，可不敢管这些小祖宗。”

　　瞅着他满脸谄媚的笑，皮肉堆砌叠出深可入骨的皱纹，和那闪烁其词地指桑骂槐，我不禁撺掇起一股子动粗的冲动。但俗话说伸手不打笑脸人，我也只得憋着胸中逆行的浊气听他接着“放气”。

　　“所以还是安老师去管管吧，毕竟您有夏董撑腰，这腰板也直上几分不是。”

　　他在一旁点头哈腰地恭敬模样，言语上却是步步紧逼，再者我也不愿弃纪律于不顾，便在他不怀好意的笑容中朝陈凡走去。

　　“陈同学，请将手机拿出来。”

　　陈凡倒也不恼，悠闲地倚在座椅的靠背上，手上动作流利地转着笔，有恃无恐地说:“还是麻烦安老师自己动手搜吧。”

　　我以为他已经将手机藏匿起来，结果一掀开桌上繁多杂乱的试卷，手机便安分地摆在课桌上。

　　我将手机拾起:“考试结束后到德育处认领吧。”说完便转身准备回到讲台上，陈凡开口叫住我。

　　“安老师，我要举报安杰作弊。”

　　我扭头看去，安杰坐在陈凡右侧斜后方四排四列的位置上，闻言正一脸惊讶地望向我。

　　“陈同学，你是一直盯着安杰目不转睛还是脑后也长了双眼睛”

　　“安老师你放心大胆地检查就是了，保证不会让你失望的。”陈凡依旧顶着笑面虎的模样，同那位中年教师如出一辙。

　　我闻言向安杰投去疑惑的眼神，安杰登时有些着急地说:“小姑，我没有作弊。”

　　“哦～，原来是安老师和他是姑侄关系呀，那就当我什么都没说咯。”

　　陈凡语音刚落，班里随即响起一阵唏嘘和私语声，李老师则充耳不闻地杵在讲台旁。

　　我不得已地走到安杰座位边上，敲了敲他的课桌:“站起来一下。”

　　安杰涨红了脸想要说些什么，最后还是一言不发地站到一旁。我则检查了桌面和桌子抽屉，并没发现任何作弊证据，还没来得及松一口气，陈凡又悠悠地开口:“安老师，证据在他的口袋里。”

　　“小……安老师，我真的没有作弊。”

　　我本意并不想继续追究，奈何众目睽睽，若就此打住，则不可能服众，我只得硬着头皮地叫安杰把口袋外翻，方便检查。

　　安杰满脸通红地瞪着我，最后迟疑地从裤兜中摸出一个手机。

　　“安老师，我真的没有作弊，手机是关机了的。”安杰近乎哀求地解释道。

　　“谁知道是不是刚才才关的呢？不过安老师若执意偏袒自己亲爱的大侄子，我们倒也插不上嘴。”

　　“就是。”“这关系当道的社会哟。”“……”

　　教室里附和之声此起彼伏，我无奈地在安杰不忿的眼神中接过手机:“考试结束后去德育处领。”

　　于是转身大踏步地走回了讲台，甫一坐定，那阴魂不散的李“游魂”又倾身靠近:“安老师真是铁面无私，大义灭亲。”

　　“您可有多远滚多远吧。”

　　我这正在气头上，无暇同他弯弯绕玩文字游戏，他也没成想我丝毫不给面子，脸色再也绷不住地垮了下来，冷哼一声便踱着步子走开了。

　　考试结束，我将试卷拿去高一年级组办公室后又把两部收来的手机上交给德育处，并简明扼要地解释了一番，德育处也颇有些为难地说他们需要商讨一下才知道如何处理。

　　于是我先行离开了，开着车回家取夏小佑的午饭。

　　当我提着这一周来已经过分熟悉的铝制保温桶走进病房时，夏小佑正窝在床上看小说，见我进来便将手中的书放在床头柜上，笑着说:“辛苦啦，监考和午饭都麻烦你了。”

　　我将保温桶搁在床头柜上，有意无意地瞟了眼小说封面，正是之前那本《鳄鱼手记》。当时我从帆布袋中拿出这本书时，她脸上掠过一丝微妙的神情，后来想必释怀了，倒不再掩饰，虽然也没有意提起。

　　我一边支起医用餐桌，一边叹口气:“陈凡那档子事怕是没法了结了，还被逼着演了出‘大义灭亲’。”

　　“是陈凡作弊被你抓了现行吗？安杰是怎么回事？”

　　“我觉得陈凡他就是有意告状，至于安杰，具体我也不清楚他是否作弊，以我的立场也不好下判断。”我手上动作不停，从保温桶里取出内层:“说来道去，全是那李‘游魂’的错，叽里呱啦比那七月的蝉都聒噪，扰乱试听，外强中干。”

　　她嘴角用力地抿成一条缝，眉眼却弯弯含笑地瞅着我:“你这样直白地讨厌一个人可不多见，我都有些好奇他究竟说了些什么，让你的厌恶如此溢于言表。”

　　我看着她努力憋笑的模样，后续的抱怨突兀地哽在喉头。我蓦地明白过来，流言猛于虎的威力，并不在于你是否信以为真，而是即便你不相信，但只要你曾有耳闻，你对当事人的态度就不可避免地受其影响而或多或少地有所改变。

　　“我……我早就忘了，我像是那种好八卦传流言的人吗？”

　　她接过我递给她的筷子:“不像，不过就算你好那一口，也不会明着表现出来。”

　　“那还真对不起，我就这么虚伪个人，改不了了。”

　　“是是是，你说的对。”

　　“这怎么能对呢！”

　　她不再搭话，只捧着肚子窝在被窝里自顾自地笑着，眼睛几乎眯成两条缝，原本苍白如纸的脸上也浮现出血色，憨态可掬的模样像个两百斤的孩子。

　　正午的炽烈阳光从那面落地窗倾泻而下，我背着光面朝她坐着，洒在我背上的阳光将那片肌肤烤得发烫，明明逆光隐在阴影中的脸却也烧得厉害。

　　也就是在那个瞬间，我又茅塞顿开地悟了件事。

　　我有些喜欢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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